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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底牌

    崔延原是镇守南境的将军。他十二岁就从军,先是在彭城王穆承烨军中,后来又去了老北海王手下,结果老王爷没几年病逝,他所在的部队又被穆元灏承袭。

    他比穆元灏年长几岁,资历也比他深厚,穆元灏这个人虽有些本事,但为人张狂,军中许多老人看不惯他,崔延也是其中之一,甚至公然顶撞过他,也因此,穆元灏没少给他坐过冷板凳。不过崔延胆略出众,即便在如此境遇下也立了不少战功,这些朝廷都看在眼里,因此穆元灏叛逃后,朝廷让崔延接替他的位置,统帅南境。

    崔延有一位挚友,名唤田文僧,是一位乐师,家住洛阳城西乐律里。有一年,崔延奉命征讨叛军,对方据说有三万人马,而他手中只有区区一万。朝廷派人于城西张方桥为他送行,出征的队伍排成长列,崔延身披战袍,手握长剑走在最前头,随军出征的田文僧跟在后面,当他吹奏起《壮士声》时,原本怯懦的将士们瞬间心潮澎湃,大家齐声高呼打气。从此,田文僧便一直跟在崔延军中。每当田文僧在军中奏起军乐,将士们装备整齐,奋勇向前,而崔延更是勇冠三军,他时常单枪匹马冲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次,崔延从南阳取道京西赶赴潼关,刚到潼关就与赫连摇光打上照面,两方随即在潼关内外展开大战,赫连摇光凭借天险死死扼守,崔延虽久攻不下,却也没让赫连摇光占到便宜。双方大概僵持了七八日。

    赫连摇光在作战中发现,每次开战前,对方军中都有一名乐师奏乐,而且乐律会随着双方交战节奏的变化而变化,每当崔延部处于下风时,音乐就会变得激亢,令人斗志昂扬。于是,赫连摇光花重金找到一名号称神射手的人。他假意不敌,引崔延部入关。

    潼关周边山高路狭,中有一条羊肠小道,最窄处仅容一车一马,赫连摇光令神射手埋伏在山上,待对方军队通过时,瞅准戴黑冠的田文僧,一箭将其射于马下,还没等前后的士兵反应过来,又补上一箭。身在最前方的崔延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意识到中了敌人的计,可惜,为时已晚。

    当他们走出关门时,赫连摇光早已率大军在此等候。

    崔延在田文僧身旁悲恸:“伯牙不作钟期逝,千古令人说破琴,今日我才明白此中情意。”说罢,他拿起田文僧的竹笛,只听得一声清脆,竹笛被折成两段。

    “将士们,今日我与大家生死共担,决不能让他们冲出潼关!”说着,崔延长剑出鞘,指向赫连天光的大军,他身后的将士也跟着齐声怒吼,竖起长枪。

    赫连摇光于高台之上见证着一切,只见他手中军旗一摆,霎时,双方冲向一处。

    这一役打的天昏地暗,从日映打到月升。

    入夜,背后山中的鸟兽声一片阴森凄惨。

    及至日出,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潼关内外,尸横遍野。

    崔延战败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洛阳,萧瑾庭与穆元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们明白,此时他们手中,只剩最后一张牌了。

    卢晚吟正在自家院中练剑,剑风将树梢上最后坚挺的几片枯叶卷下,枯叶落入花圃。曾经她因萧瑾庭喜欢海棠,便在院中也中了些海棠花,只是如今一想起这些,她走过去想把那些海棠花的枯枝连根拔起。

    “花草也是生命啊。”

    卢晚吟循着声音向大门瞧去,见来人是穆元朝。

    晚吟本能地想上前招呼,可脑海中立马浮出他与萧瑾庭的关系,想必他十有八九是为了萧瑾庭而来,顿时冷面道:“陛下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穆元朝知道她还在生气:“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元朝哥。”

    “家父生前重视礼节,您贵为天子,理当如此称呼。”

    穆元朝也不想与她纠结这些,他看着这荒凉的庭院,想起以前也曾来过几次卢府看望卢老先生。

    “我能去老师的书房看看吗?”

    卢晚吟没有拒绝。

    穆元朝推开早已落了灰的木门,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往日般整整齐齐,只是没了故人的气息。笔砚规整地摆在桌子上,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孟子》,翻看了几页,叹了口气,又合上放回原处。

    “老师一生苦苦追寻的不过两件事,一是真理,一是气节,好在他找到了传承人,也算没有浪费一生的心血。”

    晚吟当然听得出来这句话的指向,冷冷说道:“倘若今日你是来为他说话的,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请回吧。”

    “晚吟,如果你真的要恨一个人,那就恨我吧,过往种种皆因我而起,瑾庭也是为了帮我才卷入这场权谋之中,他本性不是这样的。”

    “本性?你了解他的本性吗?你知道他来靖国之前都做过什么吗?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你们都是一类人,为了所谓的成功,可以牺牲任何东西任何人!”她不屑道,“你们所标榜的那些宏大叙事,你们口中的那些阵痛那些牺牲,不过是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谁不希望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只是希望能吃饱饭,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能和家人在一起,能活的有尊严。父亲生前说过一句话,君王不需要把百姓当做自己的孩子,而应当把他们看作是相互扶持的朋友,至少,不应该视他们为棋子。”

    穆元朝像是一个被数落的学生,一声不敢吭,他沉默良久,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对晚吟说道:“你说的对。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绕过晚吟走到房门口,背对着她:“瑾庭明天就要出征了,我们手里已经没人了,他是我最后的底牌,所以,他必须亲自上阵,而且面对的人是赫连摇光。老实讲,这一仗我和他都不知道能不能赢,所以你好好想想,至少,不要让自己后悔一生。”

    说完,扬长而去,只留晚吟一人在房中。

    她扶着墙坐下,嘴唇不自觉颤抖,脑海中翻涌起她与萧瑾庭的种种过往,伸进领口掏出平安符紧紧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