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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如眼波横,山似眉峰聚

    一场喜宴,流水席,蚕丝衣,娃娃亲,称得上一句“金玉良缘”。

    新郎接完了新娘,骑马跑了。

    新娘掐着时辰,听着应时响起的哭骂讥嘲,自己一步步地摸进婚房。再出来,嫁衣褪尽,白衣红鞋,盖头遮脸,金丝系发。有人去拦,他就静静地看着那人,直到拦人的放行。瞥一眼两家双亲,走了出去。

    有人绘出了新娘走出罗家大门的样子,安安静静,清冷淡雅,绝世独立,像幅刚从墓里走出的名画。

    夫家是长安城的大户,姓罗。罗家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叫罗逑。小时候身子弱,天冷了要得风寒,天热了要长痱子,长大了之后虽然好了不少,但父母也总是捧着,养得细皮嫩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罗少爷倒并非啥也不是,小小年纪就已取得贡士的身份,是父母脸上的光。

    所以没人想到罗少爷也会逃婚那一套。

    只是苦了罗家父母。担惊受怕,又气又羞,立即安排人去找罗逑。一边冲亲家柳家千般万般地道不是,替罗逑收拾烂摊子,一边继续张罗流水席。

    半个长安的人都在流水席上,柳生几个躲闪,乘机走到人少的地方,扔掉红盖头,御掉盛妆,换上不知从哪顺来的鞋,又回了流水席,去吃馋了许久的松鼠鲑鱼和四喜丸子。

    柳生不怕有人认出他,没人会怀疑他这样的翩翩公子能为柳家小姐代嫁,或者说,不可能有人知道其实柳家小姐找了个人代嫁。

    提到代嫁,柳生略略回忆了一个月前。

    他行路许久,有些口渴,到一家茶店喝了两囗大碗茶,两眼一黑,然后就到了一家楚馆。正好赶上那家楚馆的头牌出逃失踪,妈妈觉得他姿容过人,调教调教,匆忙顶了头牌的班。

    他觉得也是怪自己,长得太好看。下次进茶棚的时候会多想想。

    罗柳两家成亲前的前一天,侍候他的小仆端上一杯茶,他喝了,又是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已经绑在花轿上了。

    依然是蒙汗药,这熟悉的配方。

    真是百家骗子一家亲。

    但他柳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绑他的骗子明显想让他演一场出嫁的戏。能搬动长安城楚馆里的头牌,钱应该是给足了的。要不是饿了一整天没什么力气,他一定会敬业地表演一出“新郎落跑新娘不堪其辱昏倒后一哭二闹”。

    三上吊就算了。

    一顿风卷残云,填饱空了一天多的肚子,柳生三拐两拐进了巷里。巷里道路错综复杂,里面的环境既脏且差,属于法外编制,免不了要藏污纳垢。还有很多流民和等死的老人。有趣的是,许多老人还能苟延残喘是因为有素不相识的流浪人的供养。

    蓬头垢面,殊途同归,又同命相怜。

    不出所料,柳生经过一个路口时让人套了麻袋,随后脑后一疼。意外的他没晕。但也不敢再挣扎。任人把他背到背上,一路颠簸。随后眼前一亮,他再次看见了花枝招展的男妈妈。

    果然,一天不见,妈妈桑更加妖艳了。

    柳生其实是无语的,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巧合地经受了同一家楚馆的拐、卖、揉搓、扁服务一条龙。

    懂不懂“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长得那么好说话,又表现得那么乖,都不会跟他好好商量吗?比如“有个肥差,楚馆当小倌”“柳家小姐不想嫁,你替一下”。

    蒙汉药就算了,他最多睡一会儿,在花轿里的时候绑了他,他也能理解。但都堵了嘴了套了麻袋了绑了手绑了脚了为什么还要打他?

    柳生怕疼,所以觉得不合理。

    他问:“谁打的我?”

    妈妈坐下,抬起左腿压在右腿上,右手抱着左腿,转头瞥了瞥身边那一堆身材魁梧的打手,一个打手识相地捧着木棍站了出来。妈妈抄起木棍,对着打手的脑门抡了一下。那打手头破血流,抱着妈妈怼到他胸前的木棍,又默默退了回去。

    经此一役,柳生明白,妈妈桑不只是个妖艳**,还是个有内涵的妖艳**。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天气渐冷,春节临近。柳生担着头牌的名号,想见他的海了去了,但真正需要柳生接待的其实寥寥无几。柳生吃着荔枝,回想那天妈妈说过的话。

    “咱们是熟人,就不客套了。天把你送出去,谁知道你不趁机隐姓埋名哪来的回哪,反而去巷里到处乱晃。如果你自认倒霉老实待着,我把你当祖宗贡着。但如果你整妖娥子,”说到这,将柳生上下打量了一下,道:“规矩你也懂,到时也别怪妈妈我废了你。”

    扔掉荔枝皮,柳生忍不住扪心自问。

    确实是祖宗过的日子。

    吃着吃着那装垃圾的小筐就满了,就吩咐田仲来换筐。

    其实柳生装垃圾的筐都蛮精致的。看田仲头一回换小筐时那有些抽搐的眼角,他猜到这些小筐应该不是这么用的。

    田仲就是那天让妈妈抡了一棒子的打手,柳生问妈妈桑要过来顶替了“家中有人已赎走”的小仆。本想一个打手得调教一番才能好用,谁知田仲虽生的一副憨样,却粗中有细,侍候人极为周到,是难得一见的灵巧人。

    还不会偷看他换衣服和洗澡。

    田仲少言,柳生不问,田仲不说。和田仲扯皮稍有不慎就会变成自说自话。一开始柳生还以为田仲在记那一棒之仇,后来发现田仲确实只是话少。柳生甚至都怀疑他那过分的灵巧也只是为了少与别人交流。

    东侃西侃地侃了几个月,柳生大概知道了田仲的身世。

    田仲从小被拐到楚馆,他家里算上爷爷一共有六口人,他还有两个哥哥。本来还有个大伯,但早些年闹饥荒,不太平,奶奶饿死了之后大伯一家就远走他乡另谋生路了。他就是在那个荒年、大概八岁上下给人伢子拐到这里来的。柳生问他想不想回家,田仲偏头,垂眼,说长安有饱饭吃。柳生心说我还能不知道长安有饱饭吃。

    也不怪田仲。小时候形式所逼不敢想,大了认清现实就不愿想了。

    柳生不得不佩服长安城里的楚馆。

    流民窟、难民村、黑茶摊,如有需要头牌能卖。

    难怪生意如此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