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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失策

    林思行此时才留意到,受领主的坠落和轮番爆炸影响,士兵们埋伏的平坦山头已成了凹陷的烂石坑,不禁摸向额头,拭去细密汗珠。他不明白,为何仅是多一重本源的突破,肉体凡胎就能远超精钢固铁的坚韧?回想先前用巨臂硬接的那拳,切实是无能为力的强悍,莫非…本源的力量与巅峰是平方递增的关系?妈的,真该多问那长虫几句,多留些人在此应付。本源的力量真是可怕,今次的亲身体验,可远比借网旁观有冲击力的多。

    掺雪的灰徐徐散落,林思行悬着的心可算放平,因为成了坨黑炭的领主已扎陷深坑最中央,连人形都看不太出,别说是否活命,能不能带回解剖估计都成问题。

    “呼…妈的…死了好,死成灰最好。”

    狂鼓的心平复后,林思行才发现冷汗透湿了衣,一串串流下腰际一串串,在雪上凝成冰。害怕吗?庆幸吗?死里逃生,确实该庆幸。若非选了些最好手的人配合,恐怕大家全会给这东西锤踏为一坨坨死肉,到时候,自己这杀不死的人真就得死了。

    没等他想完,该死的焦尸如狂雷暴起,猛地踏向正要查看情况的夏桃五人。躲不了,被领主的巨拳盯死的两人躲不了,另外三人也拦不了。他们勉强交叉双臂硬挡,臂骨和胸骨全数粉碎,狂吐鲜血,飞出老远。

    “他妈的上!捆死他!”

    不用林思行提醒,没受击的三人果断出手,配合忍痛以本源来束缚的战友,再度痛殴没死透的领主。当另两人竭力抠刺敌人的耳和眼时,夏桃怒号一声,喊络更多人来帮忙,掰开他的腿全力上踢,足骨都给他的胯骨撞碎,在及时赶来的络腮胡帮助下让他发出吼至晕厥的嘶喊,径直扬上了天。

    “好!闪开!燃烧弹!燃烧弹!全扔了!烧!烧死他!”

    收到命令,所有前行者紧急后撤,爆破手们则弹出压箱底的杀器,对正从半空摔落的敌人尽数投掷。在投掷物碰到领主时,烟花似的白点散射,让被附着者化身夜空里最明亮的新星,给痛苦唤回神智,狂吼着落地,在石、雪、土里胡乱翻滚。

    “妈的,大家的本源都耗尽,白磷也用完…再弄不死真他妈坏事了。”为对付这可怕的东西,残虐的白磷燃烧弹亦用尽。林思行相信任他再强再凶,面对蚀骨的烈焰,也只会落得个烧成灰的结局。

    可还发光的领主忍住灼皮焚肉的痛,从翻滚里爬起,发出火中的怒号,逼迫本源至双腿,以深蹲的雄姿飞身起跃,冲破地面飞上高空。快到士兵们开不出火,强到尝试束缚他的前行者废尽本源,领主成功划过雪峰,只留下一道璀璨的弧线。

    “他妈的东西!”没望那光弧,林思行一拳砸入冻土,破口大骂。怎也可能?他妈的怎可能了?挨了这么多要命的恐怖狂攻,一个只是突破一道巅峰的东西还会有如此余力去逃命?!

    所有人都想不到将死的家伙能够脱身,全傻了眼,不知所措。只有夏桃冲上前,拉起他问:“别发傻了!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怎会知道!别追了!他定回凛风拿圣器!我们不可能赶得上!行了!我会让那里的人转告那群巨龙,和他们一起拦住死贱种…”

    他不想废话,令凛风的队员全体脱战,往领主的方向集合。可是这足够吗?他飞跃时绝对快过炮弹,那些人能不能成功拦截?妈的,成功、他们必须成功!

    “已到凛风五十前行者给我听清!拿你们全力阻拦该死的东西!否则只能功亏一篑!而我、你、你们、我们!我们所有所有前行者,都会成他妈的笑柄呀!”

    废话已没用。他只望受重伤且亮得跟太阳一样的东西痛快死去,死在他们的手里。

    他开启网的视野,上目光投往凛风。此刻的冰雪城池成了火的炼狱。倒塌冰墙埋住哭喊,本来人流熙攘的街碎成烂冰,满是断肢残骸。十几头幽蓝或赤红的巨龙盘旋在空中,吐射炙热熔岩、喷发冷冽寒霜,和大张长弓瞄准的禁卫军周旋。并非禁卫军的人傻到想靠弓箭屠龙,只因朝昇的前行者们早把凛风的重弩破坏,更四处破坏,弄得禁卫军里的强者无法招架,无法腾手对付凌空的大敌。

    压倒性的屠杀给紧急消息中止。最硕大的冰龙收回寒霜的吐息,放过快成冰雕的禁卫军,转而朝背上驮着的女性咆哮:“人类?你们太愚蠢自傲!我早交代过,你们必须全力将他杀或擒!他就不该派你们往凛风,凭区区三十位觉醒者怎有留住他的可能?你们…”

    多说无益,巨龙喝令同族飞去领主逃来的方向,把凛风的战斗甩给朝昇的前行者。可骑着它女性仍不相信敌人逃脱围攻,私自借转译发问:“不可能呀?要有多强的力量才能孤身杀破五百精锐士兵和三十位前行者的包围?”

    “人类,莫把他小觑。即使现在已遭你们重创,他仍是武神的战将、武神麾下最强之人…若叫他拿神圣之钺补充本源、治愈伤口,命运就彻底终结了。”

    “好。”女人不多说,将本源注入巨龙的躯体,让它飞速前进,尽早发现可怕的敌人。

    很快,它注意到了,巨龙的灰色竖曈盯向远方的夜,看那白炽的光点正越过层层雪峰,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朝这边、朝凛风而来。要战了,它知道要战了,以咆哮命身后的火龙们全速俯冲,自己则领冰龙们紧随,死盯棘手的强敌。

    领主还在燃烧,他不懂炽痛的白磷是什么,只明白这玩意的效果恐怖至极。可想只凭它弄死自己?那些无知者怕是在做美梦。但爆裂的强光闭塞了视线、更干扰了听觉,直到靠近,他才觉察正袭来的敌人。

    “臭虫!这么多年了,你们总算倾巢而出!如此盛大的欢迎,我岂能不好好回礼?!”没有躲闪,他直冲喷射来的熔浆,给狂燃的白火共同炙烤到爆亮。但他无视滚烫,只是狂笑,只是迎头飞撞早锁定的火龙,好似浴火破空的魔神,让本欲舍命阻拦他的火龙生出一种怕,感到一种怯…一种生命都会有的胆怯。

    而这胆怯便命令它掠翅翻转,险险躲避,可尖锐的鳞仍被领主擦到,遭白磷点燃。领主肆意狂笑,突破其余火龙的熔岩,但后排的冰龙已列好阵型,喷吐冷气,叫刚经历炎热地狱的他好生体验冰霜速冻。

    极端的冷热交替没有白费,破裂的爆碎声宣示领主的身躯已给破坏。果然,他体表的皮肉全裂了,裂成还随白磷发光的渣滓炸落满天,在女前行者的眼中比庆祝的烟花还漂亮不少。

    载着她的冰龙猛挥巨爪,握住这已没皮的血人,在她本源助力中猛吐冷冽的寒,誓要将凶悍劲敌于此冰封,就是利爪被掰断也不松。直到前肢同敌人冻成晶蓝冰雕,它才停了急冻的吐息,审视这随残肢冻成冰的敌人,再顾不得剧痛,仰天咆哮。是的,能打败这可恶的东西,如何不兴奋、不庆祝?

    “老东西!想败我这武神的战将,你未够资格!”一声暴喝,巨龙下瞥震惊的竖曈,见僵硬的断爪震破为碎块炸裂开去。

    战将更攀附断肢找准方向,出腿重蹬,将它踹落的同时反冲自身,飞向已不远的凛风。坠落的冰龙疯狂嘶吼,它的族群也拼命阻拦,可战将太快,哪怕它们扇到翅膀的翼膜开裂也不能追赶。它们可期望的只有凛风的盟友,期望他们能够把这出剩几多本源的恐怖敌人…击杀吧。

    紧扒冰龙的女人在晕厥前发出消息,让三十位脱战的前行者做好准备,迎击接近的敌人。

    没了皮的战将痛得要死,可这痛反而帮他清醒。他很清楚,纵使自己超越第一巅峰,可经历这糟糕的埋伏后,本源已濒临枯竭。若再不回冰堡拿到圣钺,别说再承受敌人的消耗战,恐怕连挣扎都难,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等他落至凛冬的城墙下,讨厌的束缚与阻碍出现了,而且更多更强更强集中。前行者们正在扑来,发挥各自的本源,必要让他止步于此。

    临近危险,求生欲压榨所有潜能,帮战将把本源逼迫,像挤出海绵里最后的水般以最后的力量踏破路面,冲破一切阻挡,跃向高亢的冰堡。

    林思行忍无可忍,再一次破口大骂:“他妈的!”

    他骂得很对。如无意外,战将马上要落入冰堡,更会把伤害治愈、把状态恢复,接着就是大开杀戒,令唾手可得的胜利转变为失败…无可挽回的失败。

    战将踏碎冰堡的台阶,见随捍御军团回防的达姆,欣喜若狂。很好,没有背叛者,忠诚的军士绝对可靠,而自己的伤和疲都不是问题——

    达姆的动作快又轻,更无视千百名守卫者的惊愕,用长剑穿过他所效忠者的心,眼很冷,但又怯,甚至没敢直视。

    心脏的冰凉未能激怒战将,他不顾伤势狂笑笑,即使早没了脸皮,禁卫军们也从绷紧的肌肉中看懂那痛快:“该死的,果然是你、是你…蠢货,都到这一步,你何必动手?如果你继续苟且,我不会计较先前的背叛…可你是如此固执又愚蠢…愚蠢…”

    “闭嘴!”达姆将剑一拧,吓退逼近的卫兵,撕掉带徽章的长袖,狠狠摔进冰阶,“我受够了!他妈的,从反抗你这老狗的那天起,我就没了退路!就算我不动手,你和那将要醒来的老古董会放过我?去死吧!”

    心脏的痛苦扭翻战将面骨附着的肌肉,露出没皮的脸才能展现的狞笑:“很好,你这种故作深沉的家伙才是真的懦弱…这一剑是我糟糕的眼光应得之惩罚…但你不知道,你的父辈也不知道,本战将即便没有亲身的接触,只要保证足够接近,亦能把武神的力量借用!”

    本用于囚禁冰龙龙的黑色长钺笔直贯通深邃的冻土和冰层,冲飞战将踩着的台阶,一击斩开达姆的腰身,令长柄握把落入战将手里。

    对这吐不出声的叛徒,战将只望一眼便看向圣钺,从长刃释出金火,把重伤之躯焚回完整,叫已枯竭的本源盈满如初。重掌力量的他肆意狂笑,抓住正拿胳膊拼命爬远的达姆,看着他眼里的胆怯不甘,把五指一点点压入它的颅骨,等他的哭嚎停住,一把拔出他的头,连着洒血的脊椎扔向凛风外的天空。

    “手执神圣之钺,纵使强敌千万,我亦不惧不疲!只知阴谋的废物,你们听着吧!如欲求死,就给我一起前来!我会杀尽你们,用你们低贱的血庆贺武神的归来!”

    冲天金火释放巨响,躯体与气势已完美的战将尽情把嘲笑。前行者们明白事情不能挽回,默默逃走,至于巨龙?冰龙叼着那扔过来的头颅,灰瞳挤出滴浊泪,将其吞咽,振翅远去。

    现在,不论夏桃劝慰还是责令,林思行只捂脸蹲身,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失败…给强大碾压的耻辱…耻辱的败。就算面对只突破一次的本源,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武器都没用,全是他妈的垃圾废物。

    懊悔?不,懊悔是不该的…愤怒,愤怒吧,怒吧…

    若无强的自制力,他恐怕会恣意辱骂失败的队员、没用的兵士和缺胆的巨龙。

    可他明白,所有人都竭力去战了。真要责备,最先挨骂的也该是自己。倘若听从巨龙的建议,敌人不会逃脱。算了,等回船上再说。好好想想怎么跟葛瑞昂扯皮,酝酿下道歉的话,承认错误,乖乖受罚吧。

    葛瑞昂的讯号出现了。林思行有些意外,只猜他是收到消息,立刻重整心态,准备听一大段批评。

    但本想认错的林思行却脸庞抽搐,又破口大骂:“可恶!你拿我当什么耍?!你早通知他、告诉他、让他准备,又唤我来做什么?给你寻开心吗?!”

    让林思行暴怒的是出现在遗忘之地的朋友。是的,赵无秋来了,他的讯号紧随葛瑞昂之后,清晰又叨扰,一个字都不想看。

    “我肯定会给重要的任务预备补救措施。你们的行动显然失败,我启用备选计划绝对合情合理。”

    有道理,可林思行还在吼:“是是是!你早唤他弄死那混球不就行了!干什么叫我来这破?是不是看我带人扮丑很好玩?”

    “执行任务的不止你,更有与你同去的战士。此行的伤亡我会负责,你无道理的疑问我只解答一次。找他帮忙是迫不得已的策略,说服他可远比你的任务更困难。另外,请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亲自唤他帮忙,还会有今日的失败?你和我之中谁更能说动他,可需要我来分析?”

    林思行沉默了。等他重新开口,只是冷笑:“不用了。我想看他怎么宰杀那些蠢狗,看他挖出遗忘之地的秘密,看他夺走圣典,谁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