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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风波

    露丝抽回握住枪柄的手,低声询问戴维有无购买圣岩防身,却听他甩手告饶——

    如今圣岩价格飞涨,买来消耗不如存放在保险库等待升值。再者,自枪战事件告一段落,各方势力至多存有蠢蠢欲动的念头,再无撼动国都的实际行动,不必太过顾虑安全问题,一件软质防弹衣足以应对突发状况。

    露丝没好气地打开他搂在肩头的手,掐住他的耳朵作势要拧,借机凑到他耳旁小声商量对策:“戴维,开销艰难也不能因贪财置自身于不顾啊。我看,还是通知大家来帮忙吧。”

    “他们盯上我有段时间了,真想下手的话不会拖到今天。”

    “那你的意思是放他们跟踪你回家,监视你怎么吃饭睡觉然后回黑水上班?你的危机意识不会随着抚养费一齐送给别人了吧?忘记教官送我们的赠别语了?麻烦永远是早处理早心安,为了格威兰、也为了自己。”

    “我有我的顾虑。等大家闲下来,再安排人手反抓他们的行踪,更容易得到意外收获——哦,一家博萨酒店啊,难得在灰都见到博萨风格的精美装修,我还以为博萨人从不经营中高档餐饮店呢。”

    “博萨人的酒店…行吧,今天我请客。”

    露丝微妙的表情有何寓意,她与戴维都是心照不宣。自她在阿格莱森的店里经过一番历险,她总是怀疑这些笑容满面的博萨人都在背地里弄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介于博萨菜品的风味尚佳,她决定尊重戴维的意见,到这家酒店一饱口福。看装修高档至此,想必不用担心阿格莱森的店里会出现的卫生问题。

    酒店的感应门缓缓开启,四位服务员站在地毯两旁,躬身欢迎客人光临。虽然没有类似于莎薇酒店的专业乐队演出,但高质量的音响里播放的博萨流行曲也不乏异域风情。

    两人不择包厢,而是在角落就餐,陪其他参客共享厅堂里的火热气氛。何况服务员的态度与厨师的手艺远非路边小馆可比。服务生推着小餐车,为客人榨取新鲜的果蔬原浆,调配以鲜煮的牛奶与蜜饯,或是打为冰沙,或是兑为饮品;厨师负责制备独门美食,先端来新鲜的虾汤,再以快刀剥去海虾虾壳、削为薄片,配合鲜切的鲍鱼片汆烫,交替着叉在木签上,入口层次多变,绵软包夹弹牙,虾香裹挟肉鲜,引得食客啧啧称奇。

    “再来一份吧,”露丝看了遍菜单上的海鲜时价,一手持起一签肉,两口便吃鼓了腮帮子,津津有味地催着服务员加菜,“正规酒店的食材就是新鲜啊,戴维。多来些犒劳自己吧,我买单。”

    有吃白食的机会,戴维乐得把握。他拿餐叉挑起一只带尾壳的虾仁,且嚼且感叹:

    “唉,博萨人喜欢吃这些甲壳动物却不去干净壳,我们又把用餐时口吐食材视为冒犯,但有时候,移风易俗才能体验到原汁原味的菜品特色啊——露丝、露丝,擦擦嘴,汤水都挂到下巴上啦。”

    “呼——对美味佳肴要保有尊重,我是说…狼吞虎咽是最尊重的最高形式,戴维。康曼城的伙食真好啊,相比之下,王庭的御厨简直是…”

    “嗯?宫廷御膳不是由最专业的名厨把持操劳吗?”

    “戴维,你在灰都见过格威兰人开的酒店餐厅吗?至少我没有。从前我爱找木精灵开办的酒家解馋,现在才发现…唔,博萨人的海鲜汤也蛮不错嘛。”

    “瑟兰餐厅是不错,离婚之前我也常去,成为别人的提款机以后?消费不起啦。露丝,在王庭工作的时候,你攒下的积蓄不少吧?”

    当然不少。在王庭深宫监护公主殿下可是清闲又高薪的美差,否则露丝的钱包又怎能容许她这么大方?特别是当知道帮过她的老朋友被前妻和孩子捆死、连顿美食都不便品尝,她并不介意略微破费,偶尔请朋友开荤。

    探员不宜饮酒,他们便用酸奶来解海鲜汤底的咸鲜,聊起工作方面的进程。

    露丝这边,阿格莱森已经按照原先策划的路线接触到灰都学院的交际圈,等他查探到斐莱·奥洛罗的失踪案后,以他圣恩者的本领与暗藏的秘密,被无名氏留意到不过是时间问题。

    届时,不论无名氏打算拉拢、收服还是杀他灭口,都容易露出马脚供黑水侦缉。毕竟,目前灰都之内属黑水势力最盛、风评最佳,黑水有信心一举抓住无名氏的破绽,步步紧逼。

    黑水有的是时间和优势,无名氏可没有。

    戴维这头,对于旧案的翻查已经接近尾声。据温亚德的探员回报,他们在戴蒙德家族的配合下捕获到一员至关重要的人物,且招揽到一位强大的圣恩者。目前他们已然到达伏韦仑蹲守关键目标,相信很快便能有所收获。

    露丝吃得最急,吞掉的食物也最少。她轻拍着胀痛的腹部,叫了杯中洲黑茶来消食,说回阿格莱森的事情:

    “圣恩者?戴维,说真的,圣恩者之间的分别似乎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职位差要小啊。寻常圣恩者不过是反应力出众,只要装备精良,我们还有反扑的余地。但像他那样的祈信之力,仿佛把身体变成虚影,我们无法攻击他,他却能肆意针对我们…最让人头疼的是他的异常状态,此先我从未听说过能靠这种方式改变祈信之力的人物…”

    戴维趁机享用起汤锅内垫底的扇贝海螺,听那语气,确是久违海鲜的芳香:

    “黑水的密档就像扇贝的眼睛,能帮我们探视到隐藏最深的秘密。露丝,在应对圣恩者的演习上,教官就强调过,再强大的圣恩者也只能拥有一种祈信之力…哦,帝皇使者另说。

    上峰能相中阿格莱森,大概也是从格拉戈那里听说了他的隐秘。对一名强大的圣恩者而言,没有什么比拥有两种祈信之力的圣恩者更有诱惑力了。谁不想攀登祈信之力的更高峰,如帝皇使者般驾驭一方土地呢?

    露丝,还记得处理圣恩者的要诀吗?”

    “忘不了,保持距离,屏息静步,时刻瞄准额头,争取一击毙命——”

    一名服务生匆忙赶来,用一封躺在餐盘里的精美信函打断了她的陈述。戴维听着服务员的解释,不慌不忙地拿起信函,把目光转向那位送来信函的陌生人。

    若要普通人望一眼,他们只会认为那是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士,除去估计他的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外再也猜不出有价值的信息。

    但戴维的眼光相当毒辣,仅是远远一望,他便从异常发达的胸肌和生茧的手指中看出了男人的身份。

    常年持枪的指茧和异常增生的乳腺,都证明男人是陆军的士兵。戴维先是示意露丝切莫声张,然后他把信函摆在桌面,用指尖抚摸信封内里,检查起有无异物填塞。

    他笑着拆开信函,吹起了欢快的口哨,完全不在乎朋友那几欲击毙他的眼神:“安全。小露丝,不是说过别紧张吗?他们还不至于蠢到把在同一个地方把同一出戏码演上个两回,我们不嫌烦,灰都的民众也要觉得无聊了。”

    露丝尽力按捺住踹他一腿的冲动,压着火气催促道:“废话少说,他想谈什么条件?”

    在读完信件的内容后,戴维的瞳孔急剧收缩,语气似是哭笑不得:“条件?不…他是来找我们谈生意的。”

    “谈生意?”

    “是的,”戴维把信件递给露丝,一只手向那位男士作出表达同意的手势,一只手给总部发去消息,“他想找我们买人。”

    读完这封信件,露丝瞟向男人的目光里多了分不可明说的意味。

    男人自称代表某位高级指挥官而来,想用某些特殊的物品交换落进黑水手里的特别行动队成员。而他所说的特殊物品,竟然是海军护卫国王登陆温亚德时在废弃的军事旧港抓到的人。

    戴维在等候前辈的指令,而前辈的指令既迅速又简洁…

    “他们想谈,那就和他们谈吧。”

    酒店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想要去无人打扰的清净处所,还是搭乘游船飘荡伯度河最为可靠。作为东道主,男人的出手相当阔绰,径直把两张当晚的游轮头等舱交给戴维与露丝手里。

    见到船票上印刷的风景照,露丝的眉头皱得锦簇。这标志性的风景她再熟悉不过了,落座于夜空下的瞭望塔与城墙沿河而去,不是禁锢乌塔维娅殿下的孤塔还能是哪里?想到要去伤心地重游,她难得愁眉不展,头一回软着性子与戴维商议:

    “嗨,能换个搭档陪你吗?”

    “关键时刻,还是尽量别让慷慨的客人起疑吧?”戴维婉拒了她的请求,玩笑般地交代起注意事项,“穿戴最好的护具,从行动处拿一盒特制的水底子弹,免得他们潜泳?”

    “潜泳?我看,真出了事,当蛙人的也是我们…”

    抱怨是无用的。露丝回到总部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戴维领取装备与药品,做好完全的准备。当然,监听的设施也在行动物资之列,但傻瓜都猜得到军队的人不是蠢驴,哪会放任他们监听录音?

    果然,在通过游轮安检时,安检员用娴熟的手法捻走了两人藏在内衬里的窃听器,微笑着帮他们登船并送行。

    这艘游轮航速适中,绕伯度河行驶一个来回大概要消耗掉一整天的时间。那个伪装成安检员的军人虽然拿走了他们的窃听器,却并未没收他们的通讯设备,想来是通过警告的方式表达诚意。

    戴维站在甲板上打量伯度河的沿岸风光。他戴着太阳镜,兴奋地像个孩子,又吹口哨又连胜高呼,吵得同伴捂起脸不愿理会他的话语:

    “他们是诚意十足,只是叫我们别动歪心思…嘿,露丝,你瞧到了吗?那艘游轮?有玻璃穹顶的那艘游轮?”

    露丝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果然发现一艘熟悉的船,不由撇着嘴说:“以前经常见,怎么了,有什么稀奇的?”

    “哼,那可是帝皇使者送给陛下的影视合集里最知名的取景地啊。想想吧,在距离王庭最近的瞭望塔外,一群视法律道德若无物的贵族和富豪在日月的光辉下聚众宣淫,简直是在挑衅王庭的权威。露丝,你说是挑衅权威的快乐诱惑他们那样做,还是…”

    “他们之所以那样做,是因为他们有能力那样做。”

    “说的在理。露丝,你的理论知识是从哪里学的?在训练营的时候,教官可从不教我们这些,永远只会重复一句老话——忠于格威兰就是忠于王庭。”

    “王庭内部有海量藏书,宫廷教师也乐意分享秘史…算了,别提她,那都是过去式了。”

    “露丝,走出训练营后,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教官只告诉我们忠于格威兰就是忠于王庭,可从没教过我们忠于王庭就未必忠于格威兰了。任职初期,我为王庭恪守不渝,总是怀抱希望劳心劳力,赢来的却是破碎的婚姻和滑稽的家庭关系。我时常思考,明明我们学来的道理是格威兰于优先王庭,但等我们开始工作,继而接触到社会各阶层的人物后,所有人都在提醒我们格威兰只有一条铁律,那就是王庭的利益优于一切。

    我们背负着监察、执法的双重特权,独立在监察和司法机构外,我们是悬在这些管理民众者之上的利刃,我们是在威慑他们的不轨之心、敦促他们履行各自的义务,治理好格威兰。

    但盯梢盯久了,我便明白,我们不是在警告他们忠于格威兰,而是在威胁他们忠于王庭。他们很精明,他们清楚只要不去破坏王庭的利益,再怎么侵害公民的权益也无妨。我们盯得越紧,我们抓得越狠,他们便愈发狡猾,愈发维护王庭的地位,愈发向民众索求他们所需的东西…

    到头来,他们从不曾认为自己有错,只是懊悔自己还不够精明,落进我们手里,肥了奥兰德家族的王庭而已。”

    他语速渐低,眼底的辛酸难以言喻。露丝不懂朋友的怅惘,只觉清爽的河风顿时一变,成了萧瑟的秋风。她背靠着栏杆,看康曼城逆着河流远去,不愿直面那略为残酷的事实:

    “戴维,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戴维撑着护栏,笑了又笑,酝酿了多少措辞都无法宣泄。那些泛在喉头的苦涩终究缩回肚子里,憋成一句不堪的自嘲:

    “我们是帮凶啊,露丝。”

    “别这么说,戴维。但凡替王庭办事的人,有谁不曾受到蒙蔽,有谁能一眼看穿事物的本质,有谁能洗脱帮凶的罪名。所有人都有羞于启齿的过去,没什么好自责的,掀开那一页,撕掉那一页,把它投入火中焚为灰烬。执着往事没有意义,谱写尚未落笔的新篇章才是正途啊。”

    “征途未卜,且看命运吧。”

    “哼…愿帝皇安抚你的良心。”

    “安抚?嗯,多来几顿美食盛宴,抚慰我罪孽的灵魂吧。”

    “做梦。指望傍着我天天蹭饭?戴维,你是吃白食的吗?”

    “言重啦,我看天色不早了,待会儿就去宴会厅,若有花销,就劳烦小露丝破费啦?喂喂喂,别甩脸,等上了岸,周末我请你到莎薇酒店来顿好的,酒菜任你挑选,我保证买单。”

    “嚯,那我还要感谢你有心了?”露丝刚刚笑着对戴维的肩膀挥出一拳,就警惕地望向不远处。看见姗姗来迟的邀请人,她立刻端正身形,换上办公专用的冷峻脸孔,“谁请客谁买单,准备敞开胃吃光免费的晚餐吧,饿死鬼。”

    戴维摇着头如是说:“免费?世间哪有真正免费的东西呢?”

    约他们来此会面的男人不置可否,仅是按照礼数邀请他们赴宴。三人刚来到宴会厅,露丝便从最密集的人堆里认出了几位演员与名媛的身影。她禁不住感叹帝皇使者的足迹还未消去,灰都的人们便恢复了往日的娱乐活动。

    戴维还不及发声,作为邀请者的男人便抓起一把摘好的葡萄,粗鲁地塞进嘴里,不吐皮核地吞入腹中。这狂野的吃相招得路人躲避,人们极快为他让出一片空地,生怕被他打扰到雅兴。

    他却是面带鄙夷之色,目光一扫而光,犹如屠夫审视禽畜,吓得轻声批评他的人收起轻蔑的态度,远远避开了去。如此,他才放心地张开嘴,笑出一口烟熏色的黄牙,说:

    “人一旦惯纵太过,就容易拎不清自己的斤两。他们都忘了,没有我们这些人在外面打杀拼命,他们哪能骑在棕皮的头上作威作福?”

    戴维倒也不矜持,用牙签叉起一块鱼排便嚼。他咬着食物的嘴巴讲得虽含糊,讥讽的语气却是分毫不减:

    “说得好。你不如搬出陆军百年前的荣耀,告诉沉溺享福的人——听着,若是没有我们打退邪恶的帝国,你们早就沦落到中洲人的境地,在牲畜不如的‘格威兰区’当牛做马啦。”

    “行了,黑水来的赫斯廷先生,我们不是到这里吵嘴皮子的,”男人端起一碟水果花盘,不耐烦地拉过一把椅子做下去,翘着腿吃了起来,“栽在你们手上,我们的精锐输得心服。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军方对他们的调动并不知情。不过呢,我们有办法帮你们查出幕后的主使者是谁。你们也不会相信自家的部长蠢到拉我们的人到灰都讨你们的命吧?”

    “说下去。”

    “护送某人到温亚德的时候,我的上级捞到些有趣的活口…一些是受人指使的黑帮,一些是没来得及被蛇头处理的可怜人。折腾这些人的家伙可是受灰都的某位大人物指使,在交谈中泄露过不少消息。

    用这些人换回我们的战士,贵方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