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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失联

    影子?

    另外四名圣恩者未曾迟疑,坚决听从队长的调配,用脚重踏、用膝猛跪石质路面,把力量施加在无形的影子上,撞出一阵无厘头的闷响。阿格莱森虽被逗得喜笑颜开,却也不敢久留,收起方尖锥便溜之大吉。

    圣恩者的队长并无意外,而是冷静地宣告了新的战术:

    “同时攻击他的身体与对应部位的影子,同时。”

    圣恩者们再度行动,改为两两一组,一人横臂扫向洒的胸口,一人提腿鞭踢他的大腿外侧,另外二人则是瞅准时机,在影子重叠的一瞬间踏下重步,配合近乎完美。

    奈何光影的变动太大,阿格莱森只不过借助灵能加快动作,就扰乱了他们的节奏。他们的拳脚攻势虽然得逞,对影子的打击却有极大误差。

    从灰都建立起便存在的路灯辐射着幽魅的火光,再加上近代以来人类附加的电路照明设备,街道上的光疑似有些太明亮了。多重的光源致使阿格莱森的影子不甚显眼,稍有位置与角度的变化就有极夸张的拉伸效果,实难捕捉到准确的攻击方位。

    可圣恩者们拥有祈信之力。祈信之力的加持成效远胜灵能,任凭阿格莱森的身法多灵巧迅捷,他们都能靠着超凡的反应力与行动速度先其一步到位,将之追入避无可避的绝境。

    以灵能对抗祈信之力,是《搏击全明星》的历史最佳选手亚罗巴布也无法达成的壮举。纵使阿格莱森同样掌握祈信之力,想以一敌四亦是无稽之谈。

    几次变阵,几回磨合,圣恩者们的节奏已然同步,用不着几秒钟,阿格莱森就得被擒住,再无余力挣脱。

    在胜利的曙光前,过度集中的注意力代表着对外部环境的松懈,圣恩者们也难免俗。阿格莱森的伙计们屏息敛声,待老大把敌人引入最开阔的地段才扣动扳机。

    四发炮弹齐飞射,打断了两条腿,擦伤了两条胳膊,令两位圣恩者摔倒在地,使阿格莱森悍然反击。

    “拜拜啦!后会无期啊黑水的老弟!我们才是最专业的!你们?不够格!”

    阿格莱森厉声嘶喊,让狂野的祈信之力喷涌而出,助他拔出方尖锥刺穿一名敌人的胸肌,桶穿一边的肺叶贯出背后。这一手仿佛雷落大地,快到敌人猝不及防——

    灵能有可能疾如霹雳吗?

    管他有没有可能,圣恩者的力量与自负都不允许他轻易言败。他反肘砸向阿格莱森的小臂,并出尽全力踩向脚下的黑影,果然如队长预想的那般撞响了关节断裂的声音,用一臂换下一臂。

    阿格莱森的面目再狰狞,也没有闲工夫哭痛。他拔出方尖锥,一脚蹬开这名不怕死的敌人,在伙计们的火力掩护下飞身跃上房顶,隐入夜色里。

    他走后,双方的狙击手都没有开火追击,而是默默收枪,结束了这场失败的伏击战。

    前行之地这边,四位下体受创的圣恩者恢复了行动能力,在队长的指挥下捞起断了腿的同伴,简单包扎一番便驱车逃跑。等接到报案电话的警员赶来现场,留给他们的只剩遍地血花。

    借助暗藏的监控摄像头,戴维一行在不远处观赏到了战局的全部经过。露丝喝了瓶罐装咖啡,感叹起阿格莱森还真是个有能耐的家伙。戴维则无心回话,而是全神贯注地描绘圣恩者们的路线图,找准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唯有朝晟的少年失声惊呼:“他真有两种祈信之力?!”

    “早说了嘛,我个人以诚信为本,怎么会无的放矢呢?”戴维哈哈大笑,顺手把钢笔于指间腾挪,旋转得好不快活,“露丝,电告阿格莱森继续隐秘行动,切勿中断联络,一有情况,即刻通知,我会尽快支援。”

    露丝搓了搓眼眶,疲惫地哈出几滴泪珠:“支援?你哪来的支援?喊总部抽一群圣恩者当预备队吗?”

    “不是还有你么?来,贷我个一两千万,我雇些斗殴小能手,时刻准备逮捕无名氏归案——”

    “你去死吧,把我卖了都换不来那么多钱…安静,阿格莱森来电话了,还是我跟他谈?”

    “保持单线联络。露丝,你先出去,我有私事与文德尔先生商议。”

    关门前,露丝蹙眉警告道:

    “戴维,别耍滑头。”

    戴维合掌俯身,谢过露丝体谅。等门关紧,他解开礼服的纽扣,双手插兜借衣服扇风,看上去倦怠难消:

    “文德尔先生,你看,哲人们常说女人是难奈何的罂粟花,不无道理吧?”

    他这一问,仍在回放录像的少年如筛糠般打颤,慌忙撑起笑脸回复:

    “呃,赫斯廷先生,我还没有情感经验,怕是爱莫能助…”

    “文德尔啊文德尔,还是叫你赛瑞斯合适?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你的父母吗?你知道赛瑞斯这样前后颠倒而意义不变的姓名,在格威兰的语境里意味着什么?”

    “我不清楚,但我恳请您直言不讳,别再用委婉的暗示法来沟通了。”

    “看来,你是真不懂格威兰人,更不懂我们这些效力于王庭的人。有些话我不说你不说,其中的意思你我双双晓得;可要是了挑破了公开谈,反倒会你装傻我充楞,把时间白白耽搁了。”

    “您要表达的是看破不说破?可我们是合作者啊,这些事但说无妨吧?”

    “你慌张什么?文德尔先生,难道使者没有告诉过你言多必失吗?”

    “请赐教。”

    戴维指着显示器,把画面定格在阿格莱森回击的时刻:

    “你的表情控制能力太差了。我早就与你说过他有两种祈信之力,你又何必这么慌张呢?”

    “耳闻不如目见…”

    “你不是在惊讶他有两种祈信之力,而是在奇怪拥有两种祈信之力的人为什么会这般羸弱,对吧?不论他是通过何种手段二度赢取帝皇的青睐,根据圣典叠加巅峰的规则,十名普通的圣恩者即使携带最尖端的单兵武器,与他正面对决也是不自量力。

    正如麦格达那名心神错乱的第二巅峰者屠戮平民、战士一般,寻常的圣恩者哪有还手之力?对吧?”

    “你们——”

    “感谢王庭与前部长的努力,黑水的情报网十分灵通。再者,就算距离圣城再近,麦格达也分属北共治区管辖,依然处于我们的统治范围内。

    别害怕,我也刚刚托朋友弄来的资料。现在,我相信你此行不受帝皇使者指派,换句话说,自温亚德分别后,他就不曾插手你的生活了,没错吧?”

    少年无话可说。再丰富的谎言、再可怜的狡辩,在事实佐证的推理之前都是沸腾的开水,迟早逸散一空。

    他承认自己败在了对方的业务本领之下,还望戴维敞开天窗说亮话,把条件挑明了讲,他定然尽己所能,满足戴维的需要。

    “好好好,借用臭名昭著的奇罗卡姆羞辱格威兰外交大使时所说的一句‘俚语’——格威兰人的语言就像是肠道里的屁,憋得越久就越臭越长。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求你听从我的指令,最好是赶在无名氏咬住阿格莱森之前,与前行之地的雇佣兵交手。

    借口嘛,就说是维护灰都治安、逮捕法外狂徒吧。切记,不可暴露身份,我会提供最精良的道具帮你伪装。看过谍战电影吗?薄如皮层的类肤质头套,罩在脑袋上就能改头换面,另有变声器供你挑选音色——

    不过,离帝皇使者到访温亚德已经两年有余,你的身高嗓音都有较大变化,理论上是没有穿帮的风险。”

    “你是让我展露祈信之力,引诱无名氏抓捕我,令我和阿格莱森策应相帮?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假如无名氏盯上阿格莱森,他的身份早晚要暴露,我作为暗棋以备不时之需,更能兼顾全局,以防不测吧?”

    “你太天真了,孩子。你不是暗棋,从拜访我的上司谢尔德开始,你就暴露在无名氏的视线内了。”

    “黑水里有无名氏的内应?谢尔德是叛徒?”

    “内应一定有,是谁暂不可知。我怀疑的人有不少,谢尔德排不上号,最有嫌疑的那个嘛…过来,凑过来讲话——

    我们内部称他为上峰,连谢尔德都不过是他的忠犬、他豢养的一条猎狗,明白吗?坦白说,我认为在我向谢尔德申请进行调查后,我的大部分行动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中,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你不用管上峰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曾经也是忠于他的一员。但现在,我很难不怀疑他是学到了某人执政的精髓,打算通过我们的活动抓住无名氏的把柄,便于拉拢无名氏来丰满他的羽翼。

    知道吗?我真想轻吻你的手背,感谢你雪中送炭——帝皇使者的孩子啊,一个朝晟人啊,一个拥有无法屏蔽的奇迹之网的第二巅峰圣恩者啊,一旦无名氏踩中陷阱,那精钢锻造的锯齿便会咬死他的腿,让他插翅难逃。”

    “你不是刚说黑水里有人泄密?我——”

    “大人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啊。你是放在明处的捕兽夹,在他们看来,任谁踩一脚都是抚了使者的逆鳞、必死无疑,也包括我。谢尔德劝你来找我,无非是变相威胁我,让我学会审时度势,理解他的苦衷、体谅他的难处嘛。”

    少年冥思苦想,才记起亲吻手背是格威兰人传达爱情的礼仪。他虽明白戴维是想来形容感激之情上升到了何等程度,却仍旧暗自感慨——

    兜圈子的表达形式大抵是刻进格威兰人基因里的天赋,一时半刻恐怕难以消磨。

    沉思太久,不回答则无尊重。他遂拳锤心口,庄重地向戴维鞠了一躬:

    “随时候命。”

    戴维摩挲起下巴,蹭得胡茬莎莎作响。正摸着,他突然双手拍脸,扇得自个儿容光焕发,如同一头卸了骑士的战马那样松懈:

    “文德尔先生,我不清楚你是愚蠢还是生来耿直,可万一我有你这么个孩子,我和我的父亲怕是会欣慰又头疼吧。

    另外,耿直在格威兰语里表褒义,并无冒犯。”

    “何时动手?”

    “不急,后发方能制人——哦,我的好上司来电话了,有兴趣听听?”

    少年点点头坐到电脑桌旁,查看起探员搜集来的线索证据。戴维则是打开免提,把音量降低至不会产生回音,而后按下接通键,说:

    “谢尔德,人我见到了。不过我诚心劝一句,想拉近与帝皇使者的关系,不如换个方式,别这么俗气。”

    “戴维,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第二巅峰的圣恩者能提供多大的助力,难道你没有清醒的认知吗?”

    “那我还要为冲撞上级说一声对不起了?谢尔德,我们不妨把话说明白些,你到底是想逮住元凶,还是想捏住谁的小尾巴呢?”

    “话不能乱说。戴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一个人坐在哪个位置上,就该履行哪个位置对应的职责。你埋怨我攘权夺利、尽做些两面三刀的勾当,殊不知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不比你们轻松。有时候,我真想回到走出训练营的时候,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远离风雨忧愁啊。”

    “行吧,各自体谅。谢尔德,我有两个方案,一是让文德尔先生切身参与后续的侦缉,配合我们拿住他的疏漏,借帝皇使者吓破他的胆,让他方寸大乱;二是让文德尔先生寻找洛戈森集团雇佣的袭击者,给洛戈森先生一个深刻的教训。我想,这种内部问题内部消化的提议,文德尔先生也没有理由拒绝。”

    “很好,戴维,你自行定夺吧。”

    “我自行定夺?我什么事都自行定夺,那还要你这个上司干什么?”

    “你身处一线,最了解灰都民众的意见。让你定夺,是信任你的体现,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去吧,尽早下决心。”

    “哦,感谢信任,谢尔德。”

    电话挂断,戴维看向满头雾水的少年,笑出了现眼的丢人态:

    “孩子,学到了?不要以为这种人是酒囊饭袋,只会用近乎智力障碍的话术应付下属给出的选择题。他们只是浑身抹油的滑头鬼,不愿意肩负任何风险,把抉择之后的责任推给下属承担罢了。”

    “要等多久?”

    “我尽快。你待在这里,暂时不要走动,也不要用公共网络发送关乎案情的信息。等我筹办齐你的装备,我再回来找你,明天,不,明早。切忌外出与电子通讯,如今稳重为先,浮躁不得。”

    “我明白。”

    “另外,若是露丝问起我们之间的谈话,你就说我在跟你讲解无名氏的侦缉档案。”

    “明白。”

    “露丝?歇够了吗?进来讲话。”

    门打开时,露丝正拿着手机,眼神无比凝重。她望向笑容轻浮的戴维,把手机屏幕里不断累积的通话时长展现出来,说:

    “失去阿格莱森的联络了。”

    “什么时候?”

    “刚刚。”

    八分钟前,阿格莱森刚拨完伙计们的电话,叫大家先回到店里等他。他自己则是靠着墙,运转起加强肉身的祈信之力,把断裂的肘部骨骼捏回正位,再撕咬外套缠定臂膀,让随肉体增强代谢痊愈能力尽快修复创伤。

    做完这一切,烦人的手机又在裤兜里振动。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没有好脸色的舍丽雅探员又来催命了。他两指捏住手机,接通电话后把手机往肩头一夹,忍着痛懒洋洋地骂道:

    “你们也看到了,刚才多险啊?为了你们,我前后跑了半年多,挨多少白眼谩骂,今天还无故断了条胳膊,他妈的,医疗费不能我出,必须加价!”

    “加到多少?一千一百万?”

    “成。”

    “预约灰都最好的骨科大夫也花不了五十万,别贪得无厌,阿格莱森。旧区的黑诊所很多,先找一家去包扎好,费用由我们报销。另外,这些天注意隐蔽,我有预感,不等消息传开,就会有人找上你。

    如何与他们周旋,靠你自由发挥了。”

    “哼,预感?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吧!女人的鼻子比爱偷腥的猫还灵,看来这话不假。”

    “埋怨无用,阿格莱森。我们付钱你做事,公平交易风险难免,忍忍吧,实在讨厌我,我申请上级,立马换个人与你联络。”

    “别、别,别!我还指望您发发善心,赏我点人间春色呢!”

    “调戏女士不是好习惯,阿格莱森。”

    “舍丽雅探员,你知道吗?在博萨,在我小时候,在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流行着一些以圣恩者为主角的小说…说什么圣恩者刀枪不入,浪迹在大地上,见世间有欺压不公便奋力拼搏,当官的有钱的一律都打倒…得罪的人多了,就有人算计他,给他的酒里下毒药。

    嘿,这毒药说来真怪,既不是蛇毒也不是河豚毒,配得是一堆兽角草药…喝进肚子里,是该瞅准肝肾胃,把人药个肌肉痉挛吧,可它没有啊,它没有啊,它竟然、竟然有解药啊!

    哪来的解药啊,狗屁不通!但他偏生那么写了,我能怎么着?我就绕着她的头发…缠在指头上,软软滑滑的,我跟她说…说解药…

    解药是他娘的什么?是他娘的找个没破膜的女人睡一觉!我干他娘…我读不出口,给妹子笑话了…

    后来,我悟了,拉不出屎的东西,他根本没见过圣恩者!他写他的妈!写他的婊子妈啊!”

    阿格莱森在吼些什么,露丝压根听不懂一句。

    因为那是博萨人才会说的话。

    她试着命令、劝解并祈求,但阿格莱森的声音还是那么狂暴。终于,似是有什么物体摔在地上,失控的宣泄戛然而止,扬声器里只余电流在滋滋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