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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暗潮

    北方的灰都康曼暗潮汹涌,东部的伏韦仑也在劫难逃。怀特家族的打手们收到了德都·怀特的命令,四处抓捕瘦骨嶙峋的毒虫。不管毒虫们是死是活,悉数被扔进麻袋里溺死,再拉进宠物罐头厂打成碎末,压为猫粮狗粮上架出售,部分还拉上货车运向高琴科索,想来是送给北共治区的人们当救济粮了。

    “天杀的!巴尔,转手五十次的长途车小厕所都没那么臭啊!”跟巴尔托混得来的兄弟们请他去喝酒,顺便坐在桌对面,向他大倒苦水,“以前我还不清楚,为啥老人们叫这些人冻海蟹,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跟半死不活的螃蟹一样,壳子还是完整的,里面的肉早就发臭了,不冻起来哪有人买哦!”

    对于外祖父的残暴手段,巴尔托只能鼓掌叫绝:

    “让你们干这些活,啧啧,老板在想些什么?主动筛选消费者,过滤爱赖账的失信人吗?”

    “帝皇才晓得!我猜猜,哼,肯定是指望着小诺克的婆姨来走一趟,提早整顿市容吧!你看,条子们都拿了市政厅跟警署的双料奖金,开洒水车洗大街了,八成是有贵人来访。”

    “诺克的情人?你们真能猜啊,也许是好朋友呢?”

    “朋友?呸,谁不知道他给人当小白脸啊?不是贵妇人和谁家大小姐,还能是哪个油皮大腹的中年绅士?康曼城的有钱人什么德性,我们又不是没听说过。他要是讨了个好媳妇还好说,真给老男人盯上了啊,那我得向帝皇许一次愿,祝他自求多福吧!”

    巴尔托笑不露齿,帮喝高的打手再添一杯烈酒。其余的人不嫌事大,继续起哄大家多喝两瓶,好好通通这些天在罐头厂嗅来的臭气。饭店老板还特别派了个聋哑的服务员来送餐,生怕听到黑帮的秘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谈着谈着,有个人反锁了包厢的门,率先凑到巴尔托耳旁打听老怀特往棕皮的地盘销了多少货、赚了多少钱。巴尔托不多说,只竖起三根手指,叫他们自行琢磨。

    “光这个月,就有三百万?”

    巴尔托摇摇头,暗示他们再猜猜看。

    “三千万?帝皇在上,好歹分口汤给我们喝呀!”

    巴尔托先是往发声者的胸口砸了一拳,而后重新竖起指头:

    “没志气,再猜,往高了猜,猜啊。”

    “三个亿?帝皇不公啊!我要是有三个亿,先跟大家伙一分,每个人卷他个五六百万就跑,谁他妈还留在这里受累!”

    “三亿是每两周的盈利,纯利润,不算本金。”

    霎时间,包厢内只剩音箱里的金曲在回旋。许久之后,一名打手才扶起脱臼的下巴,在旁人的帮助下把关节复位,嘟着嘴抱怨道:

    “天杀的帝皇!这可比糖丸赌场赚钱多了!不对,给外地人洗钱的抽成都没这么高吧?洗钱最高也才拿七成,扣了本钱只剩五六成,顶多赚他个三倍。这粮食跟药真能值这么多钱,往别的地方一倒就有五六十倍的利润?”

    巴尔托不屑于剖析利率,倒是有心思给兄弟们解释盈利点:

    “糖丸和赌场,只有上了瘾的人才喜欢,制作成本和风险还高。粮食呢?药呢?面粉肉食和罐头的成本能有多少?消炎药感冒药止痛药又能值多少?这世上有的是可以不赌钱不当瘾君子的人,但有几个人是不吃饭不生病的神灵?”

    打手们若有所悟,连连称是。几番交杯换盏,他们挪了座位,全拥到巴尔托这边,求好兄弟捞他们一把,带他们浑水摸鱼、赚些零花钱。巴尔托叫他们稍稍安静,然后拨通了真理教方面的联系电话,问对方能否捎带些好兄弟一起发财,还以自身的信誉为他们作保,担保他们值得信赖。

    还能怎么说?但见巴尔托挂断电话,举起高脚杯邀请众人共饮葡萄酒,预先恭喜大家有财可发。不过他丑话说在前头,事情是瞒着老怀特办的,如果有人告密,除了害得所有人都赚不到钱以外,再也讨不到别的好处。饭局结束后,那位最先开腔的打手搂着他的肩膀,怎么说也要请他消费一回。他笑口大张,跟着朋友去了最近的酒店,先行洗浴再待女郎来按摩。

    在姑娘们进门之前,朋友喊退了浴池周围的服务人员,拿冰毛巾擦起了冷脸,让酒醒了五分,低声说:

    “我看这两年老头子是变本加厉了,最近几个月更是只进不出,活脱脱开血汗工厂的守财农,这样下去,谁还愿意给他卖命啊。”

    “酒桌上的言语不能传进他的耳朵里,盯紧一点,安全第一。”

    “他们敢告密?除非活腻了!有钱不赚凭道义卖命,傻子才信那套。”

    “稳重为先吧。这个星期,他有没有交待你们做什么?”

    “还是那档事,抓些毒虫宰了,再给赌鬼送几封牛血信,叫他们都老实点,不要在紧要关头惹事情,要是掉了老头子的链子,有他们的罪受。”

    “好极了,我看为了诺克的脸面,他完全是昏招百出。但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招待好灰都的贵人,他的位置就是稳当当的,无人能够撼动。他盼了多少年啊,盼星星盼月亮,求神明拜帝皇,只愿洗白家族的黑产,做一个努力振兴伏韦仑经济的实干家。”

    “诺克那家伙到底在康曼城认识了什么人啊?能让老头子混得这么招摇?我看他现在都敢蹲在市政厅天台拉屎了,放到前两年,他哪有这个底气啊。”

    巴尔托倒了杯冰镇啤酒,对着胸肌中缝倒了下去,闭上眼睛享受降温的舒爽,且回复道:

    “女人,很有能耐的女人,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我们这些东边的乡巴佬没胆想啊。”

    “那还真给他捡到漏哩。女人啊,还真厉害。别气馁,今天有的是女人给咱们泄火,打骂皆可,只会叫爽,不会抵抗呦?”

    巴尔托正要泼他一手水花,又想到在麦格达时那位变态的老上校,眼神不由一黑,抓起浴袍系在腰间,说自己先回房休息,稍后各玩各的最好。

    他走了,他的朋友独自留在浴池内,不解地抠起后脑勺:

    “妈妈的,以前喊我出来一块儿玩我还答应,现在拉他出来一起爽还要住单人房?有格调了啊?”

    片刻后,巴尔托躺在床上,眯着眼抱头打盹。门铃响的时候,他只喊了声进来,便有一位双峰傲人的金发波浪妹提着工具盒走进来,问他要不要先用精油涂背,再来些脚踩之类的按摩。他的视线则是投向女郎的胸前,仿佛要探索深沟内的无穷奥妙。女郎识趣地脱掉外衣解开胸罩,正要贴上来的时候,他却说:

    “穿上,穿上才好看。”

    等女郎穿回衣服,他点了根烟,刚放到嘴边又杵进烟灰缸碾灭。女郎搂起短裙,半翘着腿勾起高跟鞋,用高亮的厚黑丝磨蹭着他的小腿,问尊敬的客人是否偏爱衣物在身的玩法,但他只是笑了笑,翻过身趴下,催促道:

    “专心按摩。”

    女郎的手指隔着精油揉捏他的肌肉,舒缓了他的疲劳。他屡屡感受小腹的冲动,却没发现那里有烈火燃烧,更提不起任何兴趣尝试别的玩法。若是在从前,他定要和性感的尤物玩上个一天半夜,撕得那双黑丝袜破开窗漏白肉。

    如今呢?再提不起劲儿啦。真不知是身体乏累了,还是心思专注于其他事务上,以至于想到男女之事,竟无过去的那股热情,好像沉迷钓鱼的中年人一般回归了儿时的童趣。

    康曼城会爆出什么大事,北共治区的暴动会持续到何时,才是他关注的童趣。

    在北共治区的南面,麦格达市的某栋办公楼里,埃尔罗·安古斯参观着塔都斯珍藏的机车模型,对照起搜索引擎检索的词条,才明白这些是产于何年的老玩具,不由感叹了一声:

    “我爷爷收在阁楼里的自行车都比这玩意年轻啊。”

    “玩意?那叫古董——哎!别碰!弄坏了没地方修!那他妈比真车还贵啊!”

    埃尔罗立马收回手,心有余悸地关上柜门,隔着玻璃观赏模型老爷车的细节,连连咋舌:

    “比真车还贵?那怎么不买台真车?开出去溜一圈多威风啊。”

    塔都斯正在把玩一台摩托车的模型,把宽阔的轮胎压在手掌上推动。听到埃尔罗的疑问,他没好气地翻了白眼,骂道:

    “真车能摆在柜子里吗?能托在手上、放在桌子上滑来滑去吗?”

    “是啊,但这么精密的东西很容易坏吧?坏了没地方修怎么办?你不心疼吗?”

    闻言,塔都斯呆滞稍许,恋恋不舍地把车模放回展柜中。他拿手巾擦除了印在漆面上的指纹,又拿手持吸尘器对着柜里乱吸一通,不太笃定地回答道:

    “呃,应该还是有手艺人能修复的吧?世界广阔,奇人辈出,修个模型估计不难……”

    “那你怎么不接着玩了?”

    “埃尔罗,闭嘴!”塔都斯气得拿吸尘器怼住他的脸颊,生生吸出了一圈红印,“去练练口才和交际艺术吧!你还不如社会青年懂说话!”

    “哎呦,饶了我吧,我就爱实话实说嘛…对了,你上回说的那台雄鹰5000是哪辆?我还没见过呢!”

    “喏,在这儿…别乱搔,这是我请人订做的,刚到没两天那,我都没舍得玩。”

    埃尔罗拿起放大镜,照着大致一比十二的模型细细观察,好奇地追问起来:“那天玩得咋样?”

    “哪天?”

    “那天啊,你不是说要漆着两轮车带索菲拉兜风吗?”

    “去你妈的两轮车两轮车,这是摩托!是竞速摩托!”

    “哎呀,重点又不是这个。那天,你真带她去飙车了么?”

    “飙个屁,演唱会结束,我请她去我家酒店了…”

    见塔都斯的嗓音尖得像是蚊子扑闪翅膀,埃尔罗心领神会,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大明星的手艺活怎么样?”

    “还好吧…呸,什么手艺活,我又不好那口,我们直接滚床单了。”

    “嚯,还是你有种啊,换我来,我估计都拔不出枪,估摸得缩着卵逃了。”

    “哼,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身经百战,还能怯场?不过埃尔罗,你没必要这么怂吧?香肉摆在餐盘里,你还下不了口,非要人亲自给你喂嘴里不成?”

    埃尔罗颓废地靠墙滑倒,生无可恋地仰望着白色的灯光:

    “大概是我缺乏实战经历,又自信不足吧!”

    “嗨嗨,知耻而后勇嘛。别害怕,要是你有兴趣,我托人给你找个姑娘试试水?哦,还得看你喜好如何。要水灵的还是成熟的?要姐姐样的主动型还是小妹妹样的可爱型?说嘛,说了都能找呦。”

    “好吧,我喜欢那种白底子贴绿纹,一面印着荆棘花与高塔,一面印着数字的漂亮妹妹…”

    “这他妈的不是钞票吗?你是受帝皇赐福,把命根子退化成第二大脑了?不是,你当是在看童话故事呢,能拿钱往许愿池一扔,变出个魅力四射的舞女,心甘情愿给当你一辈子的仆役,生七八十个宝宝啊?”

    “别了,塔都斯,我还年轻,还没有发财,不能把精力浪费在女人身上。”

    “省省吧,看你那贼眉鼠眼的样,还想着发大财呢?我上次借你的钱,你赚回本了吗?先别说,让我猜猜,是不是赔了个精光?”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不是今天找你来还钱嘛…”埃尔罗一拍脑门,掏出新买的手机盘弄起来,“给个银行账户吧?我给你转账。”

    “还真赚了啊?赚了多少?”

    “不多,九万五吧…”

    “九万五…不对吧?我他妈才给了你两万块啊?你这净利润奔着四倍去了?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不是帮人销粉去了吧?”

    “粉?呸,害人害己,还要枪毙的啦,我可不敢。这几个月,往北那边的公路铁轨不是出了问题,常给匪徒劫道嘛,他们缺粮少盐的,肉都没得吃了,把物价炒得老高咯。”

    “多高啊?”

    “一颗莴苣八十多,一斤羊肉四百多…”

    “开玩笑吧?吃的东西卖这么贵,那不是纯抢钱吗?不对啊,交通不是都断了,这菜跟肉从哪运来的?他们本地能产的话,还能贵成这样?”

    “听说,啊,听说啊,我听人说,是从格威兰那头运来的。貌似是有个开连锁百货…洛戈森百货?”

    “洛戈森?那可是格威兰排名前十的大富豪啊。”

    “那没跑了,就是他。他捐了一批物资到珀伽去,但是嘛…嘿嘿,有人不愿意分发给市民嘛,反倒私自扣着倒卖,想要空手套白狼呢。”

    “嗯?你跟这帮人勾搭到一块儿去了?你可留心了,要是你不注意走漏了个人信息,当心真理教的人蒙面闯进你家里,给你被窝里来两枪。”

    “没可能,没可能啦,他们哪有网上传的那么神通广大啊?我看,他们能跳到现在,还不是瞅准了格威兰人各怀鬼胎,每次出兵都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照我看啊,等他们再猖狂一阵,待格威兰人捞够钱腾出手,他们就得遭殃咯。”

    塔都斯想说些讥笑埃尔罗的话,但喉头又生涩难耐。他终是叹了气,拉着埃尔罗从墙角起立,向玻璃柜里的倒影说道:

    “钱不如权,权不如枪啊。格威兰人又怎么样?格威兰人就了不起、就战无不胜了?从前他们是怎样对付叛匪,等他们的枪管堵了、枪机卡了,叛匪就怎样对付他们。”

    “是啊,说到头,还不是比谁拳头大。”

    “拳头再大能大过圣恩者?圣恩者的拳头能大过帝皇使者?”

    “说不准呢?万一有人的拳头比使者还大,共治区不就翻了天啦?”

    塔都斯走出收藏间,掏出烟盒递给埃尔罗一根卷烟,在遭到拒绝后将烟剪开,点燃了吐出圈白雾,复吸入鼻腔,发出了失魂的低语:

    “希望是这样吧。”

    “塔都斯,你银行卡卡号呢?给个户头也行啊,我还没还你钱呢!”

    “算啦,送你了,你就当是创业有成的奖金吧!不过埃尔罗,我不管你是走哪些渠道赚钱啊,我提醒你,安全第一,千万别引火烧身,目下这光景,牵扯到白皮的买卖都容易玩火自焚。

    为了些钱把命搭进去,不值当。”

    埃尔罗口头应承,暗地里却查看起手机,继续参与某些真理教频道的讨论。

    埃尔罗同教友们说自己的朋友是位值得争取的富家公子,假如拉他入伙,定能得到极大的助力,曝光驻军的丑闻、获取共治区政府内部的第一手消息。

    一位教友的忠告让埃尔罗陷入沉思——

    共治区的安稳,并不在共治区的傀儡政府发布了哪些政令,而是灰都的王庭有多腐烂奢靡。

    几天后,在康曼城的黑水总部,戴维·赫斯廷用冰袋敷着额头,裹着棉被缩在电脑椅上,喝着消炎药擤了把鼻涕,请同事帮忙带一份便餐,昏沉沉地用电脑旁的座机跟露丝煲电话粥:

    “文德尔先生的住处就麻烦你啦…不碍事,小风寒罢了。昨天的木偶剧表演他还满意吗?不满意就预定灰都大剧院的包厢,带他看看话剧吧…行,我就知道,小孩子能专注多久嘛,挂了挂了,劳累你喽。”

    打完电话,他拆开同事捎来的盒饭,没舀几勺,便从面条下挖出一张字条——

    审时度势方有后路,赫斯廷探员。

    戴维挑了挑眉毛,用火机烧没了字条,吃着盒饭咕哝道: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