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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为难

    听人说今夜冰堡的消费一律五折,亚德瓦尔劝维奥威夫先玩个通宵,等明早再补一觉。但维奥威夫深知,正因所有人都抱着与他类似的想法,今夜的娱乐活动必然与拥堵相伴,遂谢绝了他的邀请,先回旅店休息了。

    冲完凉,维奥威夫躺上床。他默念着新朋友给自己起的新名字,侧头望向窗边的月影,感慨出国真是件麻烦事。差异甚大的文化、语境虽送给了他崭新的称谓,但每每听来便别扭荒唐。

    像小武这类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是如何灵活切换语种与名称的?总不是靠时间去习惯吧?

    他伸手捏向窗外的月亮,以免月光照亮梦乡,喃喃梦话…

    为什么你总招人惦记呢?小武?

    第二天中午,熬黑了眼圈的亚德瓦尔被他的敲门声吵醒,晕乎乎地跟他去取通行许可证,若是没他提醒,都快忘了用薄荷糖消去熬夜开荤发酵出的口臭,唯有不好意思地惋惜一声:

    “维奥威夫,你错过了夜间的美食街…金黄的烤猪,表皮酥脆而肉鲜汁多;熟成的鹿肉,香味独到而娇嫩暖口;重料的雪兔,吃得大家舌头生疼而欲罢不能…”

    他拍了拍肚皮,安慰起空荡的胃部:

    “听着像朝晟的菜色,我大不了回国再吃嘛。而且,饮食要适度啊,朋友,你腹泻完了对吧?昨天的座位那么冷,你还暴饮暴食,不利于消化系统健康…”

    “偶尔一回,再者,错过了还要再等一个月…”

    “到了,走,取证去吧。”

    雪橇车开到管理处,他与亚德瓦尔再度走进办事大厅。要他猜,亚德瓦尔的生活估计有些紧巴,才会如此计较吃饭的开销。能有这样一位活宝同行,翻山的路途想必不会寂寞了。

    领到许可文书后,亚德瓦尔的倦怠一扫而空。他一手将纸张压在胸前,一手反顶眉心,感恩帝皇用以照耀他的幸运星——

    他们两人撞了大运,被安排与那两名老绅士加四位职业登山者同行。有金钱与专业经验的双重推动,想必他们会通行无阻,把失败率降到最低。

    还没等他的朝晟队友一道高兴,办事员的神情忽地一僵,讲起了他听不懂的梁语。

    他的队友听得脸色阴沉,用家乡话反问:

    “我不准去?这是个什么理?”

    同为梁人,办事员目光闪烁,惶恐之意无需言表:

    “对不住,对不住,先生、兄弟、大哥…大哥,你消消气,不是我们卡你关,是…是…”

    “是什么是?听口音,你也是西北的,有理你就说,没理你就解,到底怎么回事,总得给我套信得过的说辞吧?”

    “您得先去见个人…”

    “谁啊?架子这么大?”

    “赵…赵小姐…”

    “她人呢?”

    “十三楼会议室…”

    “哼,昨晚上那个?还小姐呢,我看,她怕是个老妖婆吧?”

    谁都没想到,他一句无心之言,吓得办事员没坐稳、翻了椅子摔了屁股。办事员把胳膊钻出窗口,攥住他的手,求他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下非议人家。他顿感糊涂,不懂办事员怎么慌成这样,可听人凑到耳边说的悄悄话后,他释怀地憨了——

    原来是赵无秋的女儿啊。

    难怪呢,他就说,偌大的极地雪原,凭什么唯朝晟人马首是瞻。感情领头大佬是武神独女,不可不尊。

    他让朋友稍等,自己非要上楼去问个明白。他是哪里得罪了神通广大的赵女士,不准登天际山?

    在办事员瑟缩的眼神中,他坐上电梯直奔十三楼,一巴掌推开会议室的门,阴着脸走向靠窗喝茶的女人,却在对方望过来的瞬间换上一副较为和善的面孔,提肩缩头,整个人的气势都被压过了。

    原因在于,赵小姐的眼眶里是野兽般的竖瞳,比金灵更锐、比木灵更黑,近似夜里的龙目,剜得看她的人森寒摄骨,连留意她样貌的余裕都丢得一干二净了。

    先发制人的战术落空,刘刕只好等她饮口茶,听她问些不着调的话,没心思再瞧她的眼瞳:

    “林海人?”

    “是。”

    “家在丽城辖区?”

    “在市区。”

    刘刕越听赵小姐讲话,越觉着自己先前的揣测没错。这声音没毛病,彻头彻尾的年轻姑娘;可语气呢,老气横秋的,与公园里下棋喝茶的大爷大妈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聪明娃娃,说实话就得赏。就这吧,你在城里的用度,我通通报销。

    爱咋玩咋玩,爱咋吃咋吃,想住套房住套想睡洋楼睡洋楼,时间到了,我使条龙载你回家,保你学分拿得风风光光。”

    刘刕把十指举到与胸口齐平,边说边比划:

    “姐姐哎,我是来爬山的,不是来耍闹的。”

    “山?别爬了,我说的。谁都能爬,独你不能。”

    “说啥呢?我有学校的申请书,拿了教育局批示,手续齐全,凭什么不准我爬?”

    “能不能爬,你自个儿门清,用不着我废话。”

    刘刕气得伸出拳头,搁她眼前晃了两晃:

    “我清楚?我清楚个屁!甭仗着你年岁大欺负人,我告诉你,少给我为老不尊,你是娘们我照样教训不误!”

    赵小姐笑了。她抓住刘刕的手腕,靠蛮力握松了那只示威的拳头,笑出了四颗尖牙:

    “熊娃子,掂量掂量这是谁的地盘儿再虚张吧。”

    她的力气大得匪夷所思。刘刕挣不开手,被她单手甩出门去,空翻半圈踩着墙落地,才没摔个七荤八素。经此一斗,刘刕想起了从小就爱挑衅自己的堂妹,差点儿犯了犟牛脾气,险些冲回去和她再比一场。

    可一想到那阴森的尖牙,刘刕的胆气立时散了。刚才,他看得清楚,这老妖婆,嘴里的尖牙跟他南方舍友挂链上的鲨鱼牙一样带着锯齿,保不准是武神跟什么怪物生的后代,根本就不是人!

    他有预感,要是真冲上去干架,他连两个回合都招架不下,便躲在门外放狠话:

    “这片雪原这座城,那座基地那条山,我还走不得了?难道它们都刻了你的名,跟你姓赵啦?呸!”

    “呵呵,好娃娃,胆儿可不小。搁别人在我跟前撒泼,非给挂单衣扔出去冻一宿,你嘛…”赵小姐放下茶杯,摘掉丝巾手套,现出了爬满手臂的湛蓝光纹,“还算有卵。这样吧,我不勉强你,你要能光着身子绕城墙跑一周,我就批你一张通行证,成么?”

    “成你…成你爷的个成!你涮我开心呢是吧?”

    “我说了,不勉强。反正规矩是我定的,我这个人向来不食言,全看你胆子生得多大。你不敢嘛,事情就好办,玩到时间回国去,老师、学校那边儿都不会料理你,包你转系。

    行了,我忙得很,没事甭添乱,闲人勿扰。”

    刘刕还想顶几句嘴,可护着他的门已经无情地关上了。他着实不明白,他是哪儿招惹了这位活阎罗,连走趟雪山的资格都要被黑掉了?

    刚回办事大厅,等待多时的金灵又喊起了外国名,叫他头痛:

    “维奥威夫,我们何时出发?我刚刚联络了两位格威兰的朋友,他们说最好后天…”

    “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走不了?”

    他把会议室发生的事如实告知亚德瓦尔。在听到冰堡的主人葛丽芙是帝皇使者的独生女后,亚德瓦尔可算明白他为何垂头丧气。

    的确,无人敢于对抗使者的权威。使者的女儿不准他去科考中心参观,他就是磨烂鞋底也找不到第二条过天际山的路。

    他讪笑两声,说不管事出何因,今日是朝晟人为难朝晟人,亚德瓦尔这个瑟兰的公民有幸看闹剧了。他让亚德瓦尔赶快找两位老绅士说明情况,不必等他,按时出发就好,至于亚德瓦尔?他很遗憾,他们两位做不成临时队友了,改日再会吧。

    他没想到,当亚德瓦尔拨通电话后,提出的请求竟然是连着他俩的名额一并取消。在谢绝了两位老绅士的挽留后,亚德瓦尔走到他身边,重重拍响了他的肩膀,音色冷静到听不出苦恼:

    “既然帝皇安排我们一道走过天际山,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渡过同胞设置的难关吧。”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竖起大拇指,由衷地敬佩了:

    “喔,够朋友!但真不必了。连圣恩者都没法忍耐的极寒,我哪有能耐消受啊?”

    “唉,活用头脑啊,维奥威夫,”亚德瓦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轻蔑地仰视天花板,仿佛在鄙视那位刻意给人难堪的葛丽芙女士,“她只说让你赤身跑,没规定不许借用工具吧?”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恍然大悟,比发现老师没有布置作业的孩子还高兴,“不对,要什么工具才能对付外面的冰天雪地?既不影响我脱衣服秀肌肉,又不妨碍我纵情狂奔?有点儿难度啊…你是不是想让我叫个车去城外转一圈,同时在车里裸奔?这里的交通工具都受她管辖,她怕是不会同意啊。”

    亚德瓦尔一手竖起食指摇了摇,一手摊在他的面前:

    “朝晟的朋友,智者常言,伟大的创新源自于你所善用的普通材料。来,先给我取五百圆吧,哎呀,别当守财奴了,你钱包里有不少博萨人的钞票吧?给我五百圆启动金,包你没有后顾之忧。”

    从晨曦学院来的亚德瓦尔会用哪种材料解决朝晟朋友的困境?兴许,他的校友会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心理系专业的教学楼里,热衷研究永动机的博萨留学生黎思德正坐在讲台上。他手捧一本笔记,摇头晃脑地朝同学们授课,腔调有模有样:

    “弥尔蒙主任曾讲过,当雾纱的目数在一千以下时,它就是赋予木精灵肉体朦胧美的美丽丝织品;当雾纱的目数超过三千时,它就是臭军丁们身上那塞满了插板的战术防弹衣。

    所以,朋友们,相同的材料,因为制作工艺不同,成品的效果差距十分夸张!我们不妨大胆假设,由于现代的材料学达不到帝国时代工艺的水准,导致摩擦消耗的能量过大,从而阻止了永动机实验的成功!

    我提议,我们应当悉心品读帝国时代的古文,用圣岩再造完美的材料,进而制造出造福全人类的永动机!来与我一并努力,达成主任伟大遗愿吧!”

    被银狮殴打过的胖子举手反对,说黎思德用词有误,因为主任还没有去世,不该用遗愿形容主任的梦想。胖子的舍友瘦子倒是兴致勃勃,直夸黎思德是领悟了主任思想的鬼才,请他继续讲下去。

    其余的学生在忙什么?

    一个盘腿坐上课桌,念着些通灵感应之类的疯言疯语;两对手牵手坐在后排念诵经文,尝试着以精神力量取代圣岩,从而激活奇迹;五位争辩哲学问题,譬如先把一个人对半劈开,再用祈信之力把两半身体都复原,最后创造出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原先的那一个。

    他们的言行举止,朝晟来的交换生艾斯特·蒂莉科特均记录在册。而黎思德获得了瘦子的夸奖,便把胸挺得像公鸡,挥动着两根瘦竹竿似的胳膊,讲授他从帝国古书里学来的智慧。

    刚好,这本书就放在艾斯特手边,她拿起一看,成书时间不超过八年,尾页还标注着“科学幻想”的字样,就举手打破了黎思德的假想:

    “纯文学读物,参考价值低。且你的假设脱离现实,即使帝国时代存在完美材料,如今的科技亦难以复现,或者因复现成本过高而无法量产,总之,对你的永动机研发起不到任何帮助。”

    检查过著书时间后,黎思德坐在瘦子旁边,与他紧紧相拥,比那种收到获奖通知又看到收件人一栏写着自己死对头姓名的老学阀哭得更为绝望。哭着哭着,他俩对视一眼,同时擦干眼泪转向艾斯特,反驳她的观点——

    谁说文学读物缺乏参考价值?要知道,中洲人的电视节目里,常有些梦见古董埋藏地的幸运儿真从梦中的地点挖出了价值千万的珍宝。万一作者是通过睡梦或者冥想得到了古人或帝皇的指引,重获了被历史遗漏的宝贵知识,又害怕被邪恶的科学家抓去解剖大脑,才谎称自己是胡编乱造呢?

    总要考虑一切可能,对吧?

    二人的论据,艾斯特虽懒得反驳,盘腿而坐的高个子格威兰男生却不能置之不理。他睁开双眼,脱掉上衣露出脊背,把脊背上的纹身炫耀出来,看情形,该是要用纹身驳斥二人的观点:

    “哈哈哈哈,异教徒就是异教徒,愚昧不堪!来吧,看看东方正统的帝国教派所传承的帝皇真言,洗涤你们肮脏的灵魂罢!”

    诡谲的纹身,着实吓到了诡辩的黎思德与瘦子。只见高个子的背上纹着一副梁人风格的图画,内容是一群人在膜拜供在香炉后的牌位,而一位形貌庄严的老人带领一队士兵围住了他们。艾斯特上前细看,见这副图的下方还纹了两行梁文,内容显然不是帝皇真言:

    崇神拜鬼迷信者,祖贤谓之杀无赦。

    她小心地拍下这副纹身,准备回去查找其出处。正当此时,黎思德与瘦子已然扑倒高个子,熟练地开启混战,你掏我裆我揪你耳,我撕你嘴你戳我腚,精彩到让教室里的学生们边吃零食边叫好,没一个人去拉架。

    趁他们斗殴,艾斯特拿起黎思德的那本笔记,见笔记侧面写着“弥尔蒙”的名,想必是那位成了植物人的心理系教导主任。因这本笔记里的内容颇为有趣,不似黎思德口述的那么疯癫,她遂拍下了其中内容,待休息时间再行钻研。

    等她拍完照,三个学生的架也打完了。黎思德虽是获胜者,却两眼空空,一副泄了气的衰样。不过在凝视了几分钟高个子的纹身后,他又有了灵感,到后排的书堆里翻出梁人著作的书籍,向大家科普梁人的巫术,说是可以考虑用梁语写好名为“符咒”的纸张,让幽灵依附到发动机上。接着,只要叫幽灵推动发动机做功,不必消耗现实的能量,新的永动机便大功告成了!

    下课铃响,艾斯特走出了四棱锥形的教学楼,乘坐木梯到上层的艺术学院,刚进食堂就见到了守在珠帘后的新朋友达塞拉·埃温美尔卡。他们对桌而坐,吃了些清淡的便餐,艾斯特说想去去更高层的商业街逛逛,好买些新衣服穿,达塞拉自然奉陪。

    陪女士逛街可不是轻松的差事。拿艾斯特来说吧,说是她要挑衣服,可她转来转去,老是拿达塞拉当衣架,尽给达塞拉选些可爱或性感的女款纱裙。

    达塞拉婉拒了她的好意,请她专心于自身试衣。要说瑟兰的服饰风格,倾向于华丽或纯朴的两极,主要推崇黑、白、棕、绿的四色搭配,偶尔点缀银金。

    而适合艾斯特这类金精灵的衣装,自然是以黑色为主调的长款连身纱裙。达塞拉劝她捏起一件搭在身前,果然,半透明的黑纱下,白色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显端庄美丽。至于贴身的衣物,达塞拉则建议她选取亮黑的长纱袜,再配黑色的蕾丝臂套,想来会增添忧郁端庄的风范,缓和金精灵的冷峻气质。

    待挑好合身的衣服,艾斯特捧着它们,将它们递到达塞拉跟前,恳求道:

    “请换装。”

    达塞拉哭笑不得,说什么也不肯穿这些女士的服装。可他拗不过艾斯特,只好掀起外袍脱去长裤,试了试长长的纱袜。

    艾斯特鼓掌轻叹,感慨木精灵的体貌永远最适合欣赏,当然,若能多些人类男性的健壮与宽厚,美妙的程度定会更高一筹。

    他们试衣服的时候,一位还原着高阶魔方的金精灵幼童走迷了路,闯进了女装专区。看到达塞拉腿上的黑纱,幼童的脸红成了提子,可留意到达塞拉尖尖的耳朵后,那红扑扑的脸蛋多了分羞恼。

    这孩子张开口,毫不掩饰地骂道:

    “道德沦丧的野猴子,还学女人卖弄风情,真是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