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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义兄

    “这次贺寿,安兄应当也要前往吧?”

    “是,太后亲下了懿旨,得把清儿也带去。”

    安清也没什么意见,根据他爹的说法,他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十岁的当今皇帝还逗过他。只是他性子也算随了他爹,不喜欢皇权中心那种地方,觉得怪麻烦,好在就去玩一圈就撤,倒也没什么。

    “我们在洛安府停留两日,后天继续启程上京,不如安兄也随我一道?”

    安亭稍作思考,却没直接应下,这所谓两国臣子之间相交的“度”,其实二人心中也都有数。

    “我自然也愿与段兄同行,可惜衙门里还有公务需要交代,没有七八日想是走不成。段兄且先行一步,昭仪娘娘想必还苦苦盼望着呢。”

    提到昭仪,段绎眼中满是思念之色:“是啊,三年了。”

    三年前,嘉贤四年,西辽曾经举兵侵犯大鸿,靖江侯莫雄带兵退敌抢回失地,顺便还揪出了跟西辽勾结的前丞相何庆宗,整个过程耗时不过半年,兵力完全呈碾压之势。如此强盛的大鸿令南楚不免心生担忧,于是送了郡主来与大鸿和亲,以加固邦交。

    这位和亲郡主就是段绎的女儿。

    郡主嫁入皇城后,嘉贤帝梁竟泽为郡主册封号“荣”以彰其为国尽忠的荣光,封婕妤,半年前刚刚晋为荣昭仪,可见嘉贤帝对郡主也算宠爱。此次楚王派段绎作为使臣,大概也是给他一个机会来见见女儿,一解老父亲的相思。

    一顿饭下来,两位老爷子相聊甚欢,终于在酒楼之外各自别过。

    父子俩一道蹓跶着回府衙,安亭看着儿子还把那鸳鸯蛊的盒子把玩在手中,好像一会儿看不见就要丢了似的。

    “这么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这可比那些什么金银玉器的俗物稀罕多了……”安清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原本抓着盒子的手,就空了。

    惊愕之际,安清抓紧腾身追上,与那正要溜走的黑衣人缠斗,可惜——安大公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武功不咋地,抓个普通小毛贼还够用,碰上真正会功夫的,只能傻眼。

    安清与那黑衣人交手倍感吃力,招招受到压制,只是对方也似乎并不想伤人,只以脱身为目的,完全没有下重手。尽管如此,安清也是没能抵过五招,被对方一掌逼退几步。

    眼见黑衣人作势要逃,安清着急上火,霎时间另一个提剑的黑色身影冲出来,拦截住那人的去路。

    “兄长!”安清喜悦,同时提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安亭摇摇头,撇了儿子一眼。

    “让你好好练功夫,你就是不听。”

    “孩儿可是一直都以您作榜样的,您自己也不会功夫,还不如孩儿呢。”安清调皮地跟他爹拌嘴,“再说了,不是还有兄长吗。”

    安亭撇撇嘴,拿这儿子着实莫可奈何。

    这黑衣剑客名叫闵珩,是安亭十五年前捡回来的孩子。

    那年安亭去宜江城述职,回洛安府的途中,路过荆南岳安府一带,正见一群人在追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孩子跑得太急,惊了安亭马车的马,还好被安亭随行的护卫救了下来。

    经盘问才知道,这群人是城里一处花楼的伙计。先前有人贩子带着这孩子来这儿,他们家管事的看孩子长相不错,就买下来打算加以培养。谁知孩子年纪虽小,却有些武功底子,管教不听,就只能关起来。没想到这天,孩子趁着人给他送饭的时候,打晕了人自己跑了出来,伙计们这才来追。

    安亭听罢,也重新打量着那孩子,虽然身上伤痕累累,也滚得脏兮兮的,却也能看出有不错的底子。他差人给那花楼的掌柜送去了银子,算是为这孩子赎了身。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家在哪里?”

    “没有家。”

    “你若逃出来,可有去处?”

    “没有。”孩子又摇了摇头。

    安亭想了一会儿,又问。

    “那你可愿跟我走?”

    孩子没说话,盯着安亭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随后点头。

    “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人?”

    “你救了我。你看起来,像好人。”

    安亭感慨,不管这孩子有什么样子的过去,经历了这些事情,眼神还是清澈干净的,带回去跟自己的儿子作伴也不错,便带他上了路。

    “你没有名字,那别人都怎么叫你呢?”安亭问他。

    孩子皱着眉想了很久。

    “……悯儿。”

    “我姓安,你愿不愿意随我姓?”

    孩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好像在迟疑什么。

    安亭看得出这孩子心里有藏着的事情,伸手柔和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以后你就姓闵,叫闵珩吧,希望你永远都能像玉珩一样,无暇、纯净。如何?”

    孩子抬头,似乎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名字。

    从此以后闵珩便长在安府,悉心练武,跟安清处得也非常好。他见安清不愿习武,便跟在他身边,似乎是为了报恩一般,保护着安清的安危。

    虽然闵珩平时话不多,性子很沉,又看上去像个护卫一样,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安大人是拿闵珩当干儿子对待的,安清直喊他兄长,府里人也都尊称一声“大公子”。只是闵珩自己不愿改口向安亭喊一声父亲,从小都只随众人一样叫“安大人”,差不多到了十六七岁那会儿,才终于开口认了“义父”。

    这会儿,闵珩与那黑衣人的交手明显已占了上风,只见他剑鞘劈向那人拿着盒子的手臂,黑衣人手一松,盒子掉落,闵珩左手一接,顺势丢给后方的安清。

    黑衣人见东西拿不到手,对手功夫又高,只得趁此机会转身逃走。

    闵珩抬手抓住他的胳膊,却也是晚了一瞬,只觉手中一松,手指用劲,只听“嘶啦”一声,指尖只留下那黑衣人的半片衣袖。再一抬头,那黑衣人已经遁入夜色之中。

    安清打开盒子确认东西都还在,松了口气。

    闵珩回到他们跟前,将那块扯下来的黑布递给安亭。

    “义父,小清。那人功夫不错,轻功尤其好,很难追上。”

    安亭接过那块布,凑在街边的灯笼底下看了看,再普通不过的棉布,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故而随手递给了安清。

    “抢你的宝贝的,你自己处理吧。珩儿辛苦了,先回府吧。”

    安亭走在前面,安清和闵珩随行其后。安清用肩膀碰了碰身边高出自己半头的闵珩,闵珩低下头,面色如水。

    “多谢兄长啦。”

    /

    夜色已深。

    安清将那装着鸳鸯蛊的盒子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然后坐在烛火下仔细研究那块黑布。

    的确如安亭所见,是块普普通通的黑色棉布,放眼望去街上每一家布庄都有这种料子,无处可查。

    他用手指搓着那块布料,轻轻凑在鼻尖闻了闻,手指顿时停住。

    味道很淡很淡,却似乎是药材的清香味,混杂了很多种,与其说是药材的味道,不如说是药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