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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幸存者

    “希望鹿头别被抓住了。”格里安祈祷。

    他对鹿头、格雷诺耶、梅迪瑞克·麦考林没什么情感,救他们的原因纯粹而简单——有用。

    光是格雷诺耶那灵敏的嗅觉,以及麦考林科隆警察厅线人的身份,就值得他一救。

    “麦考林!还有多久能到!”

    麦考林跑在最前面,对刚才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夜雨下,他觉得自己就像溺了水般,呼吸不畅,大脑缺氧,精神恍惚。

    他累得快直不起腰,但瞧见周围愈发熟悉的街道,知道再过一会儿就能抵达哥哥的住处,一时间干劲满满。

    人总是习惯性以己度人,于是,获得了冲劲的麦考林转头对身后两人喊道:

    “再经过五六个岔路,马上就到了,马上!再坚持——我操!什么东西!”

    一个人形黑影从巷子中猛地窜出,血红双眼如火炬一般散发光芒,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咆哮。

    看得出,那是个人类,不过那尖锐的獠牙令他看上去像极了传闻中的吸血鬼。

    “吸血鬼”愤怒地抓住煤气灯灯柱,用力一撕,地面掀起,尘埃与砂石哗啦啦升起又被雨水冲落,暴露出砖石下的煤气管道,灯柱被轻易地拆下。

    短暂的延迟后,“吸血鬼”整个人扭曲成了模糊的黑影,毫不犹豫朝麦考林袭来。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麦考林抓紧埃利的腿,准备拿后者当做人肉盾牌。

    思绪窜动间,那熟悉的刀刃贴面而过,指向“吸血鬼”。

    随即,雅各布·巴斯恩的声音从麦考林身后疾驰而来:“你们先走!”

    “我——”

    “这是个陷入狂躁状态的‘羔羊’!快走!别他妈拖累我!”

    格里安大喊一声,眼看那一刀没有准确插入心脏,立刻调动全身力气,操控右臂向侧边猛甩,带领那“羔羊”与煤气路灯朝街边撞去。

    二人与灯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紧接着砰的一声,双双撞在路边的垃圾桶上,桶内积水瞬间散落一地,激起浪花,海潮般冲击墙壁。

    落地一瞬,“羔羊”的拳头一度势如破竹,但被格里安迅速解决。

    这为麦考林留下充足的时间离去。

    见状,麦考林心一横,头也不回就往哥哥家跑。等到了哥哥家,他再想办法回来救雅各布。

    “雅各布!活下去啊!”他祝福道。

    “你们不在我就能活下去了!”

    格里安与面部狰狞的“羔羊”扭打在一起,转眼间,他的身上便出现了更多的伤口,用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形容完全不为过。

    “愣在原地干什么!快他妈走啊!”

    “上帝祝福您!”

    “滚!”

    借着怒吼时的蓄力,格里安找到机会挣脱起身,立刻退后几步,与“羔羊”拉开距离。

    刚才的扭打中他发现,面前的“羔羊”很擅长近战,他深知近距离下,若是无法一击毙命,死的就是自己。

    体力已透支得不能再透支,右臂的每次变形都需要消耗巨大的体力。目前,格里安所剩的体力几乎不足以支撑他再次变化右臂的形态。也不能这么说,若竭尽所有,也能勉强进行最后一次,必须珍惜这次机会。

    眼看那“羔羊”大步流星,没有任何阴谋诡计,从正面冲向了自己,格里安忍着嘴里鲜血与胃液的腥酸味,跳到一边,回手一拳,但这一拳落空了,有些出乎意料,险些打乱他的步伐。

    趁这工夫,“羔羊”绕至后方,潮湿粗糙的双手扼住格里安的脖颈,想要掰断他的颈椎。

    情急之下,格里安狠狠地向后踢去,敏捷的“羔羊”再次躲开,与格里安拉开距离。

    “我真的很讨厌打架啊。果然,只有小时候才会觉得打架是个帅爆了的事情。”格里安自嘲着。

    忽然,他感觉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似乎分成了好几块。重影、幻影,眼睛努力聚焦,模糊感挥之不去。

    管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清楚这是由于大脑晕眩造成的。

    “从来没想到杀个‘羔羊’能这么费劲啊。”

    曾经还是普通人的时候,格里安杀过很多“羔羊”,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费力、费时。

    不仅仅由于精力的干涸,还有今日对上的,是一个进入狂暴状态的“羔羊”。

    灵魂的缺失会让“羔羊”们寝食难安,进而怒气缠身。一旦陷入极致的暴怒中,他们就会因为暴怒产生的痛苦更加愤怒,恶性循环。

    最后,他们的结局只有两个。

    一个是他们杀掉其他人类,召唤出与之交易的魔鬼,将无辜人类的灵魂一分为二,获得能缓解痛苦的人类灵魂。

    另一种则简单粗暴,成为赏金猎人们的赏金。

    格里安现在面对的便是这种情况。

    不,其实还有第三种解决办法。

    将哲人石注入“羔羊”的体内,只需一点,就能缓解躁怒“羔羊”的症状。

    但格里安不想。

    倒不是他对“羔羊”有憎恨之情,认为“羔羊”都该死,事实上他对“羔羊”、使徒、那些人魔共存的恶魔,乃至魔鬼本体都不存在憎恨之情。

    只是目前,由于自身体力问题,杀掉“羔羊”比将哲人石注入对方体内更为简单。

    “幸好这家伙没追着麦考林跑。”格里安庆幸着,大口喘气。

    “羔羊”也发现了格里安的疲态,胜券在握地扬起嘴角,表情越来越狰狞,露出苍白嘴唇下的、正在变长的、锋利獠牙。

    下一秒,“羔羊”如同豹子般冲格里安喷出尖锐咆哮。

    那声浪如重锤般砸向格里安,长矛般从耳道扎穿耳膜,隔空扼住他的喉咙,冲击他的肋骨,挤压他的肺部。

    他堵住耳朵,勉强抵御住声音的侵扰,天昏地暗感加重,胃液差点呕吐而出。

    趁此机会,“羔羊”高高跃起,影子盖住了格里安,仿佛突然聚集的乌云。

    “该死!”

    趁“羔羊”落地前,格里安侧身躲闪,右腿回转一蹬,踢向“羔羊”下颌。

    接下来,他的任何一个踏步、回转、踢腿、出拳、挥舞匕首的角度都出自本能,出自前世、现在的生死存亡之间,因历经磨砺而精准果断。

    一声暴喝,格里安一连串快速连击,对准“羔羊”的腹部挥出强有力的一击。

    整条右臂在止不住颤抖,刚才,他明明想要变化右臂,却无法做到。

    这下,他准备使用右臂机械管道内的液体了。

    那名为“驱动液”的东西。

    他本以为会在很久以后才能用上。

    可猛然间,他发现那“羔羊”的脸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血与雨围绕着“羔羊”,将其的真容遮掩,直到现在,格里安才意识到那张脸有多眼熟。

    那是……

    卖面包的?

    对,就是那个在爱河香水店附近卖面包的小伙子,那小子也确实在上个月变成了“羔羊”。

    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这才一个月,不至于啊!

    等等……

    他是从下城区跑出来的人!

    下城区……下城区……

    他是今夜那群疯子屠刀下的幸存者!一定是的,否则才一个月,他不可能这么快变成这副模样。

    一定是有什么事刺激了他!

    从刚才,格里安就在想,出了下城区,怎么会有“羔羊”明目张胆在街上闹事,原来是刚跑出来的。

    不行,这家伙不能死!

    格里安嘴角紧闭,封藏着千言万语,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剑,直视前方刺破雨雾。

    我得把哲人石注入这家伙体内!

    必须做到。

    必须!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这一点在格里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本来对自己的右臂,或者说体力不抱任何希望,可是当确定了“羔羊”的身份,仿佛有股力量从心脏迸发,源源不断输送到右臂。

    “来,再来啊。兄弟您觉得谁会赢?”格里安挑衅着。

    哲人石打入人类的颈椎能够将附体的魔鬼驱赶,同样,想让“羔羊”恢复正常,可以以直接将哲人石插入人类颈椎当中。这是否会导致人类瘫痪,格里安不得而知,可他对瘫痪与否本身就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从浩劫中活下来的人。

    煤气路灯的灯光下,那“羔羊”张开细长的嘴,不光獠牙越来越长,原本圆润的人类牙齿也在变尖变窄,化为两排针一样的牙齿。

    听了格里安的挑衅,像知道这回是定生死的阶段,“羔羊”卯足了劲儿,用满怀恨意的双眼怒视格里安,弩箭般飞出。

    “我不是‘二十三’的人!”

    格里安一直认为,即便进入狂躁状态,“羔羊”也拥有理智。

    当他瞧见“羔羊”眼中的恨,瞬间猜到,卖面包的小伙子对自己的疯狂袭击,大概是将自己当成了“二十三”的成员。

    紧接着,“羔羊”果然停下了脚步。直勾勾盯着格里安,似乎在思索,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口,安静站着。

    可这也仅是短暂地维持了两三秒,他似乎是承受不住对灵魂的渴求,再次回归之前的状态。

    格里安本能做出反应。他一跃而起,同时转个半圈,拿着匕首的左手迅疾绝伦地挥出一击。

    这是计划好的佯攻,在那“羔羊”试图化解这一击的时刻,右臂弹射而出,刀刃几乎没遇到任何阻力,命中“羔羊”的颈椎。

    一声痛苦的哀鸣响起,“羔羊”嚎叫着,可因颈椎的断裂,下半身无法动弹。

    可对灵魂的渴望令他哪怕拖着残破的下半身也要进攻,大嘴一开一合,仿佛能隔空啃食到格里安的血肉。

    格里安走上前,右手中拿着哲人石。

    把“羔羊”翻了个身,露出背部,在颈椎中间,找到一道仅有小指宽的开口,一块红色的血污。

    将哲人石直接塞进去。

    “唔……”

    “羔羊”身子一颤,脊柱传来的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让他两肩瘫痪,牙冠抽搐。

    “爽死了吧,您准备杀掉的人给了您一顿饱餐,”格里安说,“他妈的,我可真是个大冤种。”

    他擦了把脸上的鲜血,站起身,左手一拽胸前的皮带,给起伏的胸膛留出更多空间,同时抬起腿,对躺在地上的家伙边踢边咆哮道:

    “给我起来,我知道你们获得了灵魂以后就会变得正常,别给我装死!起来!”

    “羔羊”的嘴唇一动不动,就连喘气的浮动都无法瞧见。

    格里安知道颈椎被击碎后,“羔羊”也许无法站起来,可就像不解气般,他重复着:“快起来!该死。”

    接二连三的踢踹下,颈椎中的哲人石逐渐缓解了“羔羊”的躁怒,让其恢复理智,透过紧咬的牙关,“羔羊”挤出几个字:

    “您是……‘白兰地’吗……”

    “对,是我。”格里安又是随意一踢,但这次是踢在了煤气路灯上。

    “居然是您……我以为……”

    “能起来吗?”

    格里安低垂着头,单手扶着灯杆,踉跄走了几步。鲜血浸透了他的全身。他又叹息一声,被鲜血呛了一下。

    “喂,您能起来吗!”他再次喊道。

    当然,是他自认为的喊,在“羔羊”的耳朵里,这不过是正常说话的音量。

    他的步伐越来越飘忽,后退一步,背靠在墙壁上,休息着,等待“羔羊”起身,亦或是麦考林的归来,想放空大脑好好休息一下。

    然后,他看着面前的“羔羊”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向自己,用同样虚弱的声音说道:

    “您还记得吗?您以前,来我们店买面包的时候,会经常多给我一点钱,说是什么小费,您说这是您刻入骨髓的习惯。”

    “记得。”

    哲人石打入颈椎,居然没有让您瘫痪,真是奇妙。格里安想。

    “您给我的小费很多,靠着您给我的消费,我给我的妈妈买了一套羊毛护膝……”

    “所以呢?”

    格里安不知道他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他只能感受到面前的人脸越来越接近,而后,腹部传来痛楚,被狠狠来了一拳。

    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双眼瞪得很大,可他只能瞧见对面建筑的墙壁,斜前方深邃的巷子,以及,闻到一股面包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