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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八月三日,黎明时分,东方山顶的天空刚有一丝蛋壳白,此时,山脚的新安村除了几声犬吠和鸡鸣外,整个广阔的场景安静极了。

    村庄里没有光亮,坐西朝东远远看去,只有影影绰绰的房顶轮廓。

    而在这本是睡意正浓的时刻,村子靠北头的其中一个轮廓下面出现了变化。这户人家房间内响起了闹钟,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惊醒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这人叫陈涛。

    虽然睡意依旧像猛涨的潮水一般侵袭着,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就马上来了精神。这个改变命运的大事件容不得半点马虎,它比以往的任何事都重要,必须得立刻起床。

    于是,他伸手在墙上随意一摸,按开了灯,蹬开被子,坐起来穿好衣服,然后下地走过去打开自己的房门,再按开客厅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又打开对面的一间房门,冲里面叫了两声:

    “小杰……陈小杰……”

    听到里面的人“嗯”地应了一声后,陈涛又道:“起床,走了。”

    里面的孩子又哼哼地回答了一声“嗯”后,他才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叫小杰的孩子只有七岁,是这男人的大儿子,全名叫陈飞杰。听到父亲的话后脑袋勉强醒过来,但感觉就是睁不开眼睛,心里抱怨怎么比上学起的还早,很是不乐意地把头抬高靠在床头,慢慢地恢复了两三分钟才凑合着起床。

    房门还开着,堂屋灯光投进来。孩子没开灯,借着微亮灯光拿起床边木箱子上的衣服,这是昨天晚上老爸为他准备好的新的。穿起来后走出房门,堂屋里亮着的白色灯光有些刺眼。正用手半遮住眼睛,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泼水的声音,那是已经洗漱完了的老爸。

    在白色的灯光里,陈小杰低头看了看一身的新衣服和鞋子。忽然想到前年的事,前面过年时,大年初一六点多的凌晨,他迫不及待地穿上和妈妈在山街上买来的新服装,然后到爸妈睡的房屋里让她看。妈妈会伸出头来点评说:“不错、合身、很好看!”之类的话,然后她会马上起床蹲下来帮他扯扯衣角、拉拉衣领,又解开鞋带再重新系上。而那个时间爸爸已经早起床了,在灶房里拢火做饭,这里有居家男人大年初一必须做饭的习俗,不然平时都是女人起来做的家务。难得妈妈可以睡一次懒觉,等着起来吃饭就行,但还是被激动的儿子老早叫醒,她干脆不睡了。梳梳头和儿子一起出房间,去灶房烤火,等天亮。

    然而那种幸福美满的情形却在过年后的几个月被命运无情的打破了,并且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有,那已经成为一场永远散场的宴席了。

    那是陈小杰不敢回忆的过去,但却是他每时每刻在体验的现实,妈妈在那场春节过后的三个多月,患上了痛苦且致命的疾病,仅仅又过了三四个月她就在悲惨的折磨中告别了自己和当时两岁的弟弟,告别了父亲和奶奶,告别了家和这个美丽世界,去了遥远的地方。从此以后,妈妈这两个字成了他的软肋,成了他眼泪的源泉,成了他曾被柔对待的终点,成了他日夜思念的一颗天上的星星。

    那,是柔弱飞鸟的折翼;是繁茂绿叶的凋零。

    片刻对新装的凝望中,承载着对妈妈无尽永恒的怀想。他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感觉穿着老爸买来的新衣,就是没有妈妈买来的那种感觉。但是他明白两套衣服中都融入了爱,只是这爱也分味道的,有香的和甜的之分。

    回到现在,还站在堂屋里,打断他思绪的是汽车发动的声音,陈小杰开始意识到时间紧迫了,再不快点儿可能会遭到老爸叱骂。所幸他只是先预热车子,自己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于是加快速度洗漱。

    陈涛又去了厕所,出来后陈飞杰已经准备好,直接窜上汽车的后排座位。

    这不是轿车也不是越野车,而是双排座位的小货车。陈飞杰靠着直挺挺的座椅,座椅靠背上面的中间是一块玻璃,玻璃后面不是装满水果饮料和钓鱼竿的后备箱,而是一个敞篷的货斗。货斗的角落里还残留一些纸片和棕褐色的铁锈粉,这是他老爸平时在外面拉货留下的。

    陈飞杰刚想躺下去座位上,忽然看到挡风玻璃外,堂屋里的灯又亮了起来。接着奶奶从里面走出来,她先是呆立在那看了两秒,然后去了厨房,厨房的灯也跟着亮了。片刻后她又来到车边,打开副驾驶的门,看到孙子在后排,于是伸手递过来几个东西,说:

    “垫垫肚子!”

    陈飞杰不用看就知道,一定是昨天晌午煮熟的土豆,因为他记得家里并没有其他吃的。他躬起身,头朝两个座椅中间探出,伸手过去接住,后又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说了句:“好,现在不想吃。”

    这时候陈涛刚洗了手走过来,直接上到驾驶位,跟母亲招呼了一声就挂挡,倒车出了院子。

    陈小杰奶奶54岁,叫赵兰芝,因为农村的辛勤劳苦,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勤劳而朴实。但命运似乎就喜伤害老实人,以至于这位消瘦单薄的妇女人生之路着实坎坷。

    十二年前她的丈夫因为一场意外离世,那时候儿子也还是懵懂,大女儿出阁不久,嫁与隔壁村的小伙。陈涛还在县城的技校里,但是不专心读书,报着混日子的态度应付老师、应付自己的人生。不过依他自己的说法是到了那种境地,再刻苦努力读书也没什么前途,已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故而,他和伙伴们经常逃课外出,没钱时在学校前的水库旁睡觉、有钱时就在城里打逛。

    父亲走后,大家都以为再无人能管住陈涛,从此以后恐怕更肆无忌惮了,甚至有可能跟随黑社会或者成吸毒犯,那样的话一辈子就成了废人。然而此人却出奇的没有向坏的方面变化,他在悲痛中渐渐平息自己。虽然因为身在技校,不可能再在读书上有何建树,但他至少不再像以前一样桀骜不驯、吊儿郎当败家。尤其后来交了个隔壁班的女朋友,更是从此低调本分了许多,不会再给家里添乱。

    可能是父亲的去世一下唤醒了他的良知,或是忽然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最终陈涛安分守己的念完中专。而这个答案却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在他心里清晰起来。

    后来,因为牵挂独自在家的母亲,不想离她太远,所以没有跟随同学们的外省进厂实习大军,而是选择自己在县城里找了个卖手机的工作。

    在县城里上班,工资虽然很低,但能时不时地回家,也让陈涛感到踏实。到了后来,跟女友结成良缘,让他成了一个居家好男人。

    婚后生了陈飞杰,这时生活变得异常艰难,媳妇带小孩上不了班,一家三口全指望陈涛低微的工资,房租水电、吃穿住行各种开支不断,境况很是窘迫。实际上那不叫生活困难,简直是生存不下去。母亲又丢不开家里的牲口、田地,不能来城里帮忙带孩子。而且她虽然苦点累点,一年下来也能抵得过儿媳妇的工资,所以没必要一定让她丢开家里来城里带孙子。

    左右一合计,干脆连陈涛也辞去工作,和媳妇孩子一家三口回家务农,从此他们正式过上与少年时代的梦想背道而驰的农村生活,耕着祖先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顶着那个晒黑过他们所有先祖的太阳。

    在农村老家,孩子满周岁后,陈涛用自己户主的身份向信用社借了三万块钱,加上以前家里的一点儿积蓄,买了这辆国产小卡,除农忙时节,平时就走村串寨收废纸废铁,然后送县城回收。

    媳妇有时候想上街买东西,都会跟他坐车出去。在山街上或者镇里给孩子买点儿零食,家里没菜的时候就买点儿菜。

    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虽然艰苦拮据,但是家庭和睦,一家人时刻在一起,倒也快乐。婚后第三年又生了一个儿子,小孩胖嘟嘟的讨人喜欢。

    陪伴孩子成长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几年过去了。前年病魔夺走了贤惠勤劳妻子的生命,第二个最亲的人离开了陈涛,心里多痛,只有自己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