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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永定年间

    再度睁眼时,她看到天色低沉昏朦,像是要有雨落的样子。

    刚才还晴空万里,这天变得可真快。

    这时一阵疾风袭来,吹得不远处的树叶簌簌作响,随后传过来树叶落地的声音。

    待风渐缓,她又听见一阵对话声入耳,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女娃声线稚嫩,有些尖锐,“千澜姐姐好生会躲懒,才一会儿功夫便又不见了人影,还有那么多稻子没割呢,改明儿我定要和兰姑姑说说这事儿!”

    男子说话间有镰刀割稻子的声音夹杂,微有气喘,透着宠溺,“先别管你千澜姐姐,她在衙门里劳累,好容易过来休息,怎能拉着她做农活?”

    “倒是你啊念娘,祖父让你认的药材可认全乎了?兰姑姑教你的女红可学会了?”

    女娃逐渐没了声响,想来是祖父让认的药材没认全,兰姑姑教的女红也还不会。

    然则……千澜?念娘?

    千依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她猛的坐起,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之地哪里还是什么祖坟,而是在一块被收割完的稻田里,身后是高高垄起的稻草棚。

    她凝神屏气,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绕过稻草棚去看后面的景象。

    入眼只见一片片金黄的稻田顺着小河延伸到远处的峡冲里,小河旁栽种的柳树枯枝败叶,河风凛冽,已觉寒意。

    稻田里有许多着装古意的人们,正弯着腰在田间辛勤劳作,孩提们的欢笑声清脆悦耳,互相在追赶嬉戏着。

    属实是一幅美好真实的秋景图!

    她有些怔忡。这一切……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当她少儿时也是这样跟小伙伴在田间打闹的,而这里的稻田和小河,也跟老家门前的一模一样。

    可这些人是谁?他们所穿的衣裳,为何都是古时的衣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穿越了?

    正晃神的功夫,耳畔忽然又响起在墓地时听见的声音,依然空灵悠长。

    她双眸骤然睁大,头痛欲裂,一连串前所未有的记忆在大脑里蹿出来,放佛决堤了的山坝,任由洪水滔天。

    记忆中有艰苦、有杀戮、有温情,有风尘仆仆,更有背信弃义。

    ……

    如今是大楚永定三年,宝庆府珑汇县内。

    地方确实是她老家,然而距离她所生活的现代足隔了六百年之久!

    所以,她果真是穿越了?!

    她从现代的廖千依,成了永定年间的赵千澜。

    这是桩多么耸人听闻的事啊!居然确实发生在千依的身上,她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既有曾经觉得古代无法企及如今却梦想成真的欣喜,又有来到这里她不晓得怎么回去见自己家人的感伤,还有对于自己是否是在做梦的怀疑,更有对将来既憧憬又害怕的复杂。

    在田埂上坐了半晌她也没能缓过来。

    直到方才说话的少年郎提着茶壶向她走来,犹如被石化了的千依才动了动,望着他挺拔的身影与俊朗的容貌,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少年的称呼。

    少年郎姓廖单名一个瑜字,是原主赵千澜的表哥,年十八,还未行冠礼也就还未取字,族里人都唤他一声“阿瑜”。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翻过族谱不下十次的千依十分清楚。

    这位表哥将来会取字梅胤。而他的父亲名为沺福,也正是原主的母亲赵廖氏的亲哥哥,他的祖父名为望赋,望赋公乃是杨田廖氏的开基始祖得真公的儿子。

    所以也就是说,其实表哥是她隔了二十三代的老祖宗。

    而现在,她得喊他老人家一声——表哥。

    千依惶恐至极。

    廖瑜将茶壶往她身旁一放,顺势也在田埂上坐下来,执壶给她倒了杯水,双手奉上,笑道:“我们家澜妹妹可不要太爱睡觉,当心日后嫁不出去喽!”

    千依赔着笑,很是惶恐的接过老祖宗递过来的茶水,谢了又谢,小心翼翼地道:“您,您在田间辛苦一天,还是您先用吧!”

    廖瑜笑着睨她,又将水接过来,呷了一口,“你干嘛?何时在我面前这么懂礼数了?”

    千依有些赧然,“这么说……我平时都很无礼吗?”

    “那也不是,你只是不爱听我的话罢了。”廖瑜将杯里剩下的茶水喝尽,望向远处,“比如当初我让你别去县衙里供职,你一个姑娘家的去做捕快,整日不修边幅的,又风餐露宿,多累啊!为这事儿只怕姑姑还在恼着你吧?”

    赵千澜原是京城簪缨世家延宁伯府的三姑娘,她的父亲赵绥是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楚战神延宁伯,在去年以前,千澜还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儿,在京城世家贵女当中都是排的上名号的。

    然而去年西夏进犯,帝授以赵绥帅印,限期三月,诛贼人于天门关外。

    楚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直捣敌军主营,更为大楚收复了边疆五座城池。可没能想贼人是击退了,但她的父亲却也永远的留在边疆的漫天黄沙之中。

    从赵绥殉国以后她们三房便势不如前,那时她的弟弟赵霁才八岁,伯爵府的一切事宜就交到她的大伯父赵原手中。

    赵廖氏得封诰命,按理说就算赵绥身死,原主一家三口在延宁伯府的生计也该不会差。

    偏生她为人温柔贤淑,性子十分温和,赵绥后事一了,她便携儿带女回到娘家,在宝庆府依附娘家过日子。是不是被胁迫倒是还有待考证,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将府里中馈拱手送给了豺狼虎豹般的大伯父一家。

    这事上要强的千澜和母亲大吵一架,到现在母女二人的心结都还没打开。

    三月前因为县衙招收捕快,千澜因父亲从小教习武艺入选,廖氏为这事又和她吵了一架,到现在都还没和她好好的说过话。

    想到这里千依沉了口气在心间。

    千澜的母亲和她妈妈简直是不同世界的同一个妈。

    要是千依犯错,她妈妈也能一个星期不理她,她起初还会赔笑脸,后来碰壁几次后遇到类似事情就只敢自己躲开了。

    可这时反而要说她闹小脾气,是她任性,连自己的妈妈都不搭理。

    ……在这件事上她和千澜很能有共鸣。

    因此在回复廖瑜的话时,都显得戾气很足,十分自然:“还恼着我呢,我也没敢去她面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