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百年奏鸣曲 » 第十七章 被困

第十七章 被困

    四周不断有爆炸声传来,震感越来越重,酒店大门的玻璃被完全震碎,金属框条乱七八糟地支愣着,堵住了出去的路。亚瑟不再迟疑,一把扯过左伊的手臂,拉着她朝地下防空洞跑去。

    刚跑了没几步,左伊又被亚瑟猛地扑倒,不远处,巨大繁复的水晶吊灯突然砸下来,发出连续的清脆巨响。瓷砖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玻璃、水晶、灯泡碎了一地。

    左伊和亚瑟倒在地上,扭头看着这一幕,然后对视一眼,各自迅速爬起身,继续朝楼梯口跑。

    但为时已晚,酒店大堂里的几根罗马柱终于支撑不住岌岌可危的楼体,拦腰折断,墙面开始坍塌。没了灯光,石灰严重遮挡视线,四周一片灰暗,左伊完全没了方向感,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亚瑟仅仅攥着。

    她大喊:“去墙角!去墙角!”

    亚瑟是训练有素、有作战经验的军人,他明白此时已经没时间再去防空洞了,这栋楼就要塌了,左伊说的是对的。此刻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找个墙角,祈祷坍塌的墙壁正好形成一个三角空间,以供两人喘息,剩下的就交给上帝了。

    他在亚眠酒店已经住了很久,就算此刻眼不能视,结合之前的位置,他还是很快拉着左伊来到有钢琴的那个角落。

    钢琴此刻已经平翻在地上,亚瑟摸索着,在琴架和墙面之间找到能容纳两人身型的三角间隙。他按着左伊屈膝坐下,双手抱头,自己也随后双腿叉开坐在左伊身后,保持同样双手抱头的姿势,同时手肘紧紧夹着左伊的肩膀,尽量围绕住左伊,用自己的上半身护着她的背部。

    左伊此时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疼,喉咙很痒很干,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然,她不能、也不该跟亚瑟讨论什么样的姿势更安全,或者万一钢琴再移位正好把两人夹住该怎么办……那纯粹是添乱,此刻的任何选择都是有风险的,而她相信亚瑟的专业判断。

    “轰隆隆——”

    终于,这座拥有将近百年历史的亚眠市大酒店倒塌了。

    一片黑暗与动荡中,左伊出现了严重的耳鸣,外界的声音似乎都离得很远,只能听到尖锐的漫长的“滴”声。

    难道又要穿越了吗?左伊心想。

    她闭着眼睛,下巴放在膝盖上,双手紧紧地包在后脑勺上。她能感觉到背后暖洋洋的一片,亚瑟胸膛里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传到自己身上,他结实的双臂也牢牢地环绕着自己。左伊甚至能感觉到从头顶头皮传来的、源于亚瑟下巴上的胡渣的轻微刺痛感。

    她恍惚间想起,当初坠机时,父亲也是如此紧紧地环抱着自己。

    …………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平静了下来,各种尖锐的声音都消失了,左伊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试探着轻轻喊了声:“亚瑟少校?”

    “嗯……我在这。”

    背后传来亚瑟低沉的声音,似乎略带痛苦。

    “您没事吧?”左伊紧张。

    “没事。”

    “真的吗?不要骗我!你是不是流血了?”

    “真的,我没骗你。可能有些小擦伤吧,但绝对没有大碍。”亚瑟反问:“你呢?你怎么样?”

    “我?”左伊试着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腕,都能动,四肢也没有什么痛感,于是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多亏了你,谢谢。”

    “我是军人,你是平民,这是我应该做的。”

    “真的万分感谢。”左伊接着说:“你觉得,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当然。现在空袭应该已经结束了,前线很快就会进入战斗状态,明天天亮后,一定会有后勤部队来亚眠市搜救幸存者的。”

    亚瑟被空气里漂浮的灰尘呛到,咳嗽了几声,强忍着嗓子的干痒,继续说:“何况,这个酒店里还住着不少军官家属呢。”

    说到这个,左伊忽然想起来:“我之前看到几个人冲下楼,他们应该已经在防空洞里了,那里不会有事吧?”

    “对,那里不会塌陷的,跟我们一样,只要把出口清理出来,他们就会没事。”

    “哎,也不知道医院那边怎么样了……”左伊很担心安娜的情况,还有卡尔医生、布莱兹夫人、卢卡斯医生,和其他的一众护士以及还在修养的病人们。

    亚瑟沉默了一下,安慰道:“乐观地想,说不定医院并没有被炮弹击中呢?”

    “希望如此吧。”

    左伊掏出了自己戴在脖子上的怀表,可四周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表盘。她沮丧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在四周小心摸索着,摸到一些平整的墙面后,她试着推了推,墙体纹丝不动。

    亚瑟察觉到她的动作,严肃地说:“我们目前最好什么也不要做,保存体力即可。我们不知道周围的情况,万一造成二次坍塌怎么办?”

    左伊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挤在这狭小压抑的空间里,目不能视、空气稀薄,动也动不了,简直密闭恐惧症都要犯了。

    亚瑟感受到她紧张的肌肉和焦虑不安的情绪,尝试着在黑暗中找到左伊的双手,一边问:“可以吗?”一边轻轻握住。

    左伊没有说话,亚瑟用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虎口处皮肤,不带任何冒犯,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

    左伊肌肉慢慢放松,她顺势倚靠在了背后的亚瑟身上,亚瑟僵了一瞬,然后微微转头,用侧脸枕在左伊毛茸茸的头顶。

    黑暗与未知中,他们就是彼此此刻唯一的依靠。

    “对了,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姓什么?一直‘左伊小姐’、‘左伊小姐’的叫。”

    左伊弯了弯嘴角,低声说:“其实,你叫我‘左伊’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气。”

    “那你也叫我‘亚瑟’吧,不用一会儿‘少校’、一会儿‘先生’的。”

    “没问题,亚瑟。”

    亚瑟语气温柔:“那么,左伊,你的全名到底叫什么呢?”

    “这个嘛……我的全名就是左伊,我不知道父亲是谁,也就没有姓氏。”

    亚瑟沉默了一瞬,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你的钢琴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从……从我过世的母亲那里。她曾经在一个寡居的子爵夫人身边作贴身女仆,老夫人教导我母亲弹钢琴,后来母亲又教给了我。”

    “你不光钢琴弹得好,英语也说得这么流利,令堂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她肯定很为你骄傲。”

    “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有十几年了。”

    “……抱歉。”亚瑟声音低沉,问道:“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跟我的外公外婆一起。”

    “你来亚眠市,两位老人家不担心吗?”

    “今年初春时,他们也相继离开了。”

    亚瑟沉默了,他一直以为左伊应该是成长在一个不缺钱财也不缺疼爱的家庭里,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教导出像她这样才华横溢、举止得体、气质高雅的女孩。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身世这么坎坷,听着左伊用平静的语气叙述这些经历,亚瑟内心软成了一滩水。

    似乎在完全的黑暗中,人也更容易敞开心扉。两个人就这么轻轻地握着手,互相倚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左伊问:“我说了这么多,那你呢?我来采访一下,请问身为侯爵的孩子是怎样一种体验?”

    亚瑟先说:“采访?这个词真有意思。”又苦笑一声,道:“我如果说体验不太好,你相信吗?”

    “好与坏是相对的。”

    “我觉得你说话总是有点哲学的味道。”

    “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亚瑟先生,拍马屁是没用的。”左伊开玩笑。

    亚瑟只好说:“好吧,那我想,生于贵族家庭,我总还是幸运的。”

    “——直到今天。”

    “哈哈哈!”亚瑟被逗得笑出声,说:“是啊,直到今天。”

    语罢他在心里想:其实,就算是在现在的情况,他也还是幸运的,至少他躲过了空袭不是吗?被解救出去只是时间问题。除了暂时被困在这里、身上的擦伤隐隐作痛、喉咙干痒难耐、关节因为长时间得不到活动而有些酸痛……种种这些之外,此刻软香温玉在怀,鼻尖萦绕的是左伊发丝间若隐若现的橘子花香气,自己磨出了老茧的掌心里现在有一双柔若无骨的纤巧小手……这难道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他甚至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期待救援队伍了,他们耽误点时间似乎也无伤大雅。

    当然,这只是玩笑话,救援当然越快越好,亚瑟知道,酒店大楼不可能是亚眠市唯一受到炸弹袭击的地方,远处肯定还有更多的伤者。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亚瑟问。

    “没有。你呢?”

    “我曾经有一个哥哥。”

    “曾经?”

    “对,他也很早就去世了,那年我五岁,他九岁。”

    “抱歉。”

    “没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他的样子了。”

    “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母亲带我出门,家里只剩父亲和哥哥,父亲他……他在……”亚瑟顿了顿,似乎很难以启齿,他继续道:“总之,哥哥趁父亲不注意,偷偷骑马到庄园附近的湖里游泳,溺水了。后来哥哥的小马跑回了家,父亲这才发现不对,赶紧带人去找,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左伊没有说话,反握住亚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