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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话 银丝甲(下)

    隋炀帝大业十三年五月,五台山上,一个年轻的公子守在锻铁台边的小屋外。他向屋中人讲述着此时太原城中的形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各地暴乱丛生,陛下被困江南。如今,就连太原守将李渊都有了反意,暗中招兵买马。又逢突厥大军南下,晋阳告急。如今的局面,已是危急存亡之时……”

    说着,他紧锁着眉头,望向了那小屋。

    “你我都是大隋的名门望族之后,若李渊反隋,你我都难保太平。”他焦急地说道,“趁李渊还没动手,跟我同去江南投奔陛下吧。若再不走,怕就走不了了……”

    小屋中,他所等的人没有回话,却走出了一个侍童。侍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虽用麻布包着,却藏不住这包袱里的东西闪着耀眼光亮。

    “裴公子,这是我家家主赠与你的。”侍童说着,把那包袱放到了裴公子身前。

    裴公子茫然,轻声向小童问道:“你家家主,不肯出来见我吗?”

    小童眨着眼睛,有些吃力地回想着家主交代的话道:“家主说,五台山是尉迟家历代铸兵刃的地方,尉迟家主必须终生守着锻铁台。裴公子忠君爱国,是士人楷模,故特以此物相赠,愿裴公子武运昌隆。”

    裴公子的脸上,掠过一阵失落。他痴痴地向小屋深处望了许久,终于缓缓接过身前的包袱,解开了麻布。那一瞬间,一道银光冲天而起,惊散了五台山上的片片阴云。

    一件银丝织成的软甲,端正地叠在包袱中。薄如蝉翼,轻似鸿羽,铺展开来却像一轮皓月,孤悬星宇。

    “这是……”裴公子一时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家家主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为你织出来的银丝软甲!”侍童得意道,“尉迟家主亲手所制,刀枪不入,是天下无双的宝物!”

    裴公子借着阳光,把那银丝软甲展开来。河东裴氏千年的荣光,在那片银光下闪耀出了迷人的光晕。

    一千多年后,武昌城南老树林中,银丝软甲的光亮仍不减当年,只是软甲上的几处破口,消去了它曾经的完美。

    “是被洋枪所破”江月容轻声道,“河东裴氏的后人裴士林穿着它,没能抵挡住十几杆洋枪齐发的威力。”

    尉迟雄缓缓放下了那软甲,无力地靠在了老树上,茫然地望着苍天,一言不发。

    两行泪静静从他眼中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下,滴落到泥土地里,刹那间便消散了痕迹。

    江月容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子,要去拾起那银丝软甲。

    却在这时,尉迟雄忽然起身,粗鲁地抓住了江月容的胳膊,低哑着嗓音怒喝道:“你做什么!”

    江月容却是一怔:“拿回我的软甲,怎么了?”

    “银丝软甲,是我尉迟家先辈为天下英豪打造的宝物,你一个女人,凭什么穿这宝甲!”

    尉迟雄的眼中,仅剩的那一丁点骄傲全化作了怒气,死死瞪住了江月容。那神色,竟像是一个将死的斗士,脸上残留着不服的面容。

    江月容却冷冷一笑,道:“尉迟雄,你仔细看看这银丝软甲。”

    尉迟雄一愣,低头望去,只见那道道银丝闪着白茫茫的光亮,纵在泥地里沾染也不损其光辉。

    “尉迟雄……”江月容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尉迟家先辈,为何是用丝线织了这件甲,却不是用钢铁锻出来的?又是什么人,才会想到用银丝织甲?”

    尉迟雄沉吟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手中力道一颤,松开了江月容的胳膊。

    女人?

    江月容缓缓取过地上那软甲,轻轻拍打去了甲上沾染的泥土,低声道:“三年前,我退出江湖做一个农家妇时,婆婆曾教过我织衣缝布。她告诉我,织衣时,越是织给在意的人,线便会织得越密。因若织得疏了,便会怕心上人穿着不舒服。”

    她轻抚着这宝甲上道道缠绵的丝线,竟密得不见一丝缝隙。这织工的细致,让江月容心底感慨不已。

    “尉迟雄,你今生也造不出这样的宝甲。”她冷冷地望向身前这茫然无措的老人,“因你心中没有在意之人。”

    大业十三年的五台山上,那裴公子在小屋外滔滔不绝地讲着天下大势,却不知屋内有一个女子在默默啜泣。那裴公子讲着陛下如何如何,突厥如何如何,太原城怎样怎样,天下怎样怎样。女子却在心里暗骂:你这呆子,就没想过我当如何,你会怎样么?

    为什么我心里明明想的是你,你口中所说的却是天下苍生!若真要我与你一起走,只要你说一句“我舍不得你”,我便弃去了这五台山,与你共赴天涯。可你为什么迟迟说不出这句话来!

    终于,这女子缓缓把手中的宝甲包进了麻布包袱里,递给了身边侍立的小童,吩咐了几句。小童走了出去,女子却趴在墙边,仔细听着屋外的言语。

    “这是我家家主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为你织出来的银丝软甲……”小童滔滔说着,女子却迟迟听不到那裴公子的回话。

    她期待着,裴公子能把她精心织出的宝甲扔在一旁,喊一句“我要这软甲做什么,我要你与我同去江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等了许久,她却听到裴公子冷静地对小童说道:“请代我向尉迟姑娘回话,谢她赠我宝甲。我会珍惜此物,代代相传,不辜负了她这份心意。”

    说罢,小屋外传来了奔驰的马蹄声。蹄声远去时,小屋里却传出了痛苦的嘶嚎。

    这些往事,历经了千年的风雨,早已化作了烟尘。只留下这件破了窟窿的银丝软甲,握在江月容的手里。

    那银光如此耀眼,是在道道丝线间,倾诉着曾经的一片相思意。

    晌午,野雪和石老三来到了城南的老树林中。他们看到,江月容已在木碑旁布置好了香炉火具,一个人忙碌着烧起了纸钱。

    “女施主,久等了。”野雪拱手道,“早上那老头耽误了我们些许时候。”

    江月容宛然一笑道:“那老头走了么?”

    “走了!”石老三欢快地笑着,“人走了,还留了金子!我们拿那金子进城又买了许多纸钱香烛,特来孝敬这龚爷呢!”

    这和尚头陀争吵喧哗着,在那木碑前嬉闹开,惹得这老树林也跟着一起欢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