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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话 法度(一)

    许多年前,广东的一处渔村外,一座朝海的屋前。

    沈玉麟搀着师父孱弱的身子,扶他坐到了屋前的藤椅上。

    沈玉麟是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回来的。他的师父,已是病入膏肓。师徒二人都知道,这当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你在京城……打拼得如何?”师父问道。

    沈玉麟皱了皱眉,避开了师父的目光,嘴上却柔声道:“京城的捕快们都认得我了,平日里若有些难办的案子也常常来求我相助。再坚持些时日,想必就能引起朝中大员的瞩目,我们六扇门就有望东山再起了。”

    这些话,自然是骗师父的。所谓“难办的案子”,其实到底也就是那些捕快嫌麻烦的跑腿活,找他代劳也不过是打赏些散钱的生意而已。京城差役,看不上他这么个没名声的江湖人。

    师父心里知道沈玉麟这些话不能信,但脸上却不外露,只是又轻声问道:“你那兵器用得如何?还趁手么?”

    沈玉麟瞥了眼腰间那柄粗糙木鞘包裹的短刀,却无意间把刀柄推往了身后,不让师父看到。

    “刀虽不是名刀,对付几个江洋大盗也还是够用的。”沈玉麟笑着答道,“何况,有师父授我的一身武艺在,徒儿自是无往不利。”

    师父听完,沉吟片刻,轻声道:“把刀拔出来我看看。”

    “师父,我……”

    “不必话,拔出来便是。”师父冷冷道。

    沈玉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怕师父责罚似的,委屈应了一声,取过那刀,随着一声浊响拔出炼龋

    因在京城没有用刀的机会,那刃面上早已是锈迹斑斑,哪里还算得上是一柄刀,根本是一块废铁罢了。

    师父的眼里,隐隐闪出了几丝泪光。

    “玉麟,去屋里,把我的流星刀拿出来。”他缓缓道。

    沈玉麟心里一震,寻思着莫非师父今日要传刀于他?

    那流星刀,是沈玉麟从到大欣羡不已的宝物,师父却从不让他碰一下。

    他一时按捺不住欣喜,急忙应了一声,便向屋中跑去。没过多久,他带着那柄师父日夜打磨的流星刀,回了藤椅边,轻声道:“师父,要这刀做什么?”

    “把刀拔出来,我看看……”师父无力地道。

    沈玉麟应了一声,拔刀出鞘,欣然看去,见刀刃在暖阳下闪着冷峻的光亮,光亮间却隐隐有几处暗点,像是锈蚀的痕迹。

    沈玉麟有些吃惊——他记得,师父最心疼这把刀,过去每日都要打磨擦拭一遍,怎么竟会生出锈斑来!

    师父只是含着泪看了许久,点零头示意沈玉麟收炼,勉强坐直了身子,把那颤抖的右手搭在了徒儿的胳膊上。

    “玉麟,你听师父的话么?”他轻声问道。

    沈玉麟急忙点头,不敢有半点怠慢。

    师父却低垂下了眉眼,像是愧疚似的。

    “玉麟,你若听师父的话,这趟回来就留在那渔村住下,不要再回京城去了。”

    “师父!”沈玉麟心里一惊,急忙要辩解时,却被师父拽了拽胳膊,拦住了话头。

    “我死之后,这把流星刀你拿去……”老人家的声音有些颓然,教人落泪。

    “师父……”沈玉麟脸上神情一软,喉中不觉有些哽咽。

    “拿着这刀,寻一家价钱公道的商铺……”师父却不给沈玉麟张嘴的机会,平静地道,“把这刀卖了,能得个不错的价钱。”

    “师父!这……”沈玉麟如遭雷劈电打一般,惊诧地呆滞在了那里。

    “这可是前明那时候官制的宝刀……”师父仍滔滔不绝地着,丝毫不理会沈玉麟的惊诧,“你记住,一口咬准了这刀是宝贝,少五十两银子便别卖他,去别家问问价钱,定能卖得动……”

    “师父!”沈玉麟厉声打断了这老头的念叨,悲愤道,“这可是六扇门传下来的最后一柄流星刀了!若把这刀卖了,六扇门不就没了么!”

    师父惨然笑了笑,轻拍了拍徒儿的胳膊,算是安抚。

    “玉麟,师父写信要你回来,就是为了跟你这事。”他缓缓道,“今日,师父便把你逐出六扇门。”

    沈玉麟惊得目瞪口呆。

    “从今以后,你与六扇门再无瓜葛,也再不是我的徒弟。”到这里,师父的眼神却绵软了下来,“你也就不必再为六扇门打拼了。”

    师父的眼神,让沈玉麟再忍不住泪水,一时泣不成声。

    “以你的本事不难过个安稳日子。”师父只管絮絮叨叨地着,“把这刀卖了,便能得一笔银两。那令牌不要卖,怕人家你反清复明,不好辩解,就与我陪葬好了。你拿卖刀的银两置办个宅子,打打鱼,耕耕地,娶个好姑娘,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我也就算是死得瞑目了。”

    “那六扇门怎么办?”沈玉麟忽然失控般怒斥道,“师父你传我这一身武艺,不就是为了重振六扇门么!刀卖了,印埋了,你就甘心让六扇门这么没了?”

    师父却苦笑了起来。

    “玉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轻声道,“六扇门,那是前朝的东西了。你现在去那渔村里问问,谁家听过六扇门这三个字?人有生死,有轮回,一个门派也自有其命数。我这糟老头子为了六扇门忙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只落得个平生虚度,无名老死在这渔村外的下场。玉麟,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弟,早把你当作了亲生儿子,我是不想看到你走我老路啊。已经消亡了两百年的东西,由他死便是了,何必执迷于此呢?”

    沈玉麟茫然地看着师父的眼睛,迟迟答不上话来。

    他的手有些酸痛了,那沉甸甸的流星刀似要脱手坠地,沈玉麟却捏不住它。

    “可六扇门没了……江湖怎么办?”沈玉麟几乎绝望地辩驳道,“六扇门为江湖立了千年法度,若没了六扇门,江湖乱了怎么办?”

    师父听完,却哈哈大笑。

    “傻孩子!江湖法度,从来不是六扇门一家立下的,是江湖人心里自有的东西,只不过六扇门先提出来罢了。没了六扇门,自有七扇门;没了七扇门,就会有五扇门。法度什么时候都会有,维护法度的人也自然会出现,是不是名叫六扇门有什么关系么?”

    沈玉麟呆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六扇门最后一代门主笑得似痴傻了一般,他自己却默然良久,再不曾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