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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话 玉簪(三)

    天色初明时,武昌城细雨淋淋。

    城外码头上,一艘镖船中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武昌城中,江门大宅前,却在此时响起了叩门声。家仆推开门,望见叩门人的时候,他愣了许久。

    门外,是江月容和秦狼。江月容的手中,捏着一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玉簪。

    江门弟子全都聚到了门口,连老门主也匆匆赶了出来,在江南鹤的搀扶下站到了白虎堂前。

    门外雨中,秦狼低着头,不敢看向大宅中的任何人。江月容却抬着眼,死死盯住了远处的江南鹤,任雨水顺着额头淌下也不肯避让分毫。

    “秦狼,我们走。”她冷冷地说着,迈开了步子。

    秦狼无法开口劝服月容,只能跟在了她的身后,一步步向大宅中走去。

    他们进门的一刻,家仆便匆匆紧闭了宅门。

    “叛徒!”江南鹤眼中腾着熊熊怒火,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一只右手高高扬起。

    这只手骤然落下的一瞬,秦狼匆匆蹿到了月容身前,替她受下了这一巴掌。月容看到,秦狼的身躯腾空而起,重重摔到了一旁的泥土地中——这一巴掌,江南鹤没有留力,若不是秦狼,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她江月容。

    看着秦狼迟迟站不起身的样子,月容的心底是恐惧的。但她压抑着自己的恐惧,伸出了手中的玉簪,探到了江南鹤身前。

    “父亲!”她高声喊道,“你看,我杀了人!”

    江南鹤的第二掌刚举到半空,却被这句话一惊,定住了许久。

    雨水洗刷了月容脸上的风尘,似乎也洗刷了她往常看江南鹤的那一丝怨怒。此刻的江月容,脸上竟是无邪的笑意。

    江南鹤并不知道,他的女儿对表情的控制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一脸伪装出的笑意竟让江南鹤也分不出真假来,只感到心中一阵阵寒意掠过,僵住了他的动作。

    那支玉簪,是个精美的首饰,纵被雨打了许久,也不折损它的晶莹剔透。

    “这玉簪,好看吗?”月容笑着问道。

    江南鹤茫然无措。

    “这玉簪……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杀了一个高手!”月容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得意,“昨天伤了二叔的那两个镖师,既然对江门出手,便是江门的敌人了,对吗?”

    “你……莫非……”

    “我杀了那个女镖师,抢来了这根玉簪!”江月容的笑,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却正因此开始显得虚假可怖,“父亲,你说过,我娘喜欢玉制的发簪,对吗?”

    堂堂江南鹤,竟被自己女儿的笑容震慑,不觉退了两步,在积雨的泥地上踩出了两声浊响。

    “父亲莫怕……”月容笑道,“我让秦狼寻来两个沙袋,套上了我们的衣服,看准那队镖师回到码头时扔进了江里。他们定以为我们也被恶人杀了,弃尸江中,决猜不到是我杀的人!接下来,只需骗他们说昨日城外的黑衣人是别人假扮的,莫让二叔与他们相见,便能藏住这件事!”

    父亲,我的计策天衣无缝,又报复了伤二叔的仇人,还夺来了这支玉簪——这样的事,哥哥曾做到过么?

    父亲,你该对我满意了吧!

    但江南鹤的脸上,却透着一丝惊恐,和深深的厌恶——那厌恶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重。

    月容的脸上只是努力地维持着那笑容,不曾有半点松懈。可她越是笑,江南鹤就向后退得越深。

    为什么?月容浑然不解,却不敢问出来,因这个问题一旦出口,她便维持不住此刻的笑容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怒吼。

    “江门刺客,滚出来!”是城外镖船上的那个男镖师的声音,“若不出来,我便冲进去,杀光你们所有人!”

    月容的脸上,竟是兴奋:“父亲,你看!月容没有骗你!”

    “住口!”江南鹤揪住了月容的肩头,他的眼中不是欣喜,而是盛怒,“你母亲拿命换来的,怎么会是你这般孽障!”

    江南鹤的指力,掐得月容如筋骨寸断般疼痛。月容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为什么?”她轻声嚅嗫道。

    雨从苍穹打落,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让她无从知晓,究竟是雨忽然大了,还是她流出了泪。

    老门主缓缓把手搭在了江南鹤的肩上,让江南鹤从盛怒中惊醒过来。

    “先让她和秦狼去白虎堂。”老门主低声吩咐道,“让阿虎躲在里屋不要出来,其他人挑好了兵器,随我出去迎敌。”

    众人齐声领命,唯有江月容呆呆地望着江南鹤,喉中发不出声响来。

    江门外,嘈杂的雨声与那镖师悲愤的咆哮夹杂在一起,什么也听不清。

    白虎堂中,只有月容和秦狼在祖宗祭坛前跪坐着。阴沉的天色让堂中如深夜一般昏暗,也让秦狼看不清月容的表情,只看到一双灵动的目光仰望着身前高大的祖宗牌位。

    五百年先辈的牌位倾泻而下,似滚滚江水一般,诉说着三朝腥风血雨和无数江湖往事。

    只是,在这祭坛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块小小的木碑灵位,与那五百年恩怨情仇都没有几分关系——那是月容的母亲。

    在门外的气氛剑拔弩张时,月容忽然站起了身子来。

    秦狼心惊,急忙去拉扯月容的衣角。他却看到,月容对着他轻轻笑了笑。

    “别怕,没事的……”月容说着,挣脱了秦狼的手,缓缓向祖宗祭坛走去。

    秦狼痴痴地看着月容的背影,手悬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收回来。

    月容在母亲的灵位前站住身形,缓缓探出手里紧紧攥着的玉簪,拂了拂沾染在这玉簪上的雨水,直到擦拭干净了,才放在了母亲的木牌前。

    “娘……”她的脸上,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笑意,“这支玉簪,戴在您的头上,一定很美……”

    雨声轰隆隆地洗刷着武昌城,响声震天动地,似乎掩盖了这城中一切的恩仇。

    江月容的记忆,也被那场雨,尘封了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