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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万物有灵

    两者相距不过三尺,若豺狗发难,瞬间能咬住风池咽喉。

    风池心智虽未成年,也知道这会到了生死关头,两妇人离他太远,帮不上忙。

    他忍着疼痛,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胖嘟嘟的面庞一阵潮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豺狗,小手紧紧握住匕首。

    他能否保住小命,全在一念之间,但凡他露出少许怯意,豺狗定然狂扑而上。

    豺狗之狡黠,在泽南部落臭名远扬,常成群结队趁黑夜于族群聚居地周围逡巡,趁机袭击氏族小孩。不过,将幼年豺狗捕捉到以后驯养,过得一两代之后,其又对人忠心耿耿,织衣部驯兽房的猛犬也是这般来的。

    此豺狗虽看起来凶恶,对于风池小小年纪便显现出的胆量似乎亦有几分忌惮,双目中的凶芒飘忽起来,前爪在草地来来回回蹭了几蹭,好像有离开的意味。

    “池儿,莫要妄动,这是狗子在欺骗你!望着它眼睛,只要他异动,你就刺它。”风芸喊道,一面冲风雀使个眼色,二者缓缓朝人兽对峙处靠近。

    豺狗虽为兽类,狡猾之性,人亦难防。

    它眼见风芸和风雀对己之威胁渐甚,又不舍近在咫尺的孩童,踌躇之际,妄图一击便走,白晃晃獠牙张开,长舌唾液横流。

    风池感觉腥臭的气息越发浓郁,千钧一发之际,他也不知哪来的胆量,喉头蓦然发出一声低吼,就在豺狗前足平身,放低头颅作势欲纵身之时,他猛地冲了上去,匕首向前狠狠刺出。

    那豺狗万万不料这孩童敢有此举措,慌乱中急忙跳开,可有些迟了,那匕首为姬兴以青狼精怪之兽爪磨制,锋利无比,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豺狗的一条腿生生剐下半边肉去。

    豺狗吃痛惨嗥,再不敢稍作逗留,回头就想离开险地。

    但瘸了一条腿的豺狗哪还有先前灵活,未走几步,一支羽箭破空而至,从其颈部贯穿而过,顿时毙命。

    正是风雀挽弓搭箭对豺狗实施了致命一击。

    “杀了你,杀了你,让你吃我,让你吃我……”眼前这一幕不过电光石火间,风池并未发现豺狗已死,不顾危险的再次拧身而上,将匕首一下下的朝豺狗身上招呼,殷红狗血贱了他满头满脸,犹不停歇。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抓住他手腕,他再也发不出丝毫力量,这才回头朝阻拦自己的人看去,却是一张他再熟悉亲切不过的面庞。

    “池儿,狗子死了,别刺了。”风芸柔声说道,眸子里的惊悸尚未完全消散。

    “死了么?”风池定定的看着二娘,又低头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豺狗尸体,涌起的英雄气冷却,腮帮子鼓了股,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风芸一把将风池抱在怀里,用袖口拭去他脸上的血迹,笑道:“我儿也真有趣,先前像个大男子汉,颇有乃父之威,这会怎又小家子气来,不哭不哭啊,我儿最勇敢了……”

    风池被风芸几句话逗得羞赧难当,不敢抬头,只顾在二娘怀里眼泪鼻涕一大把的。

    一旁的风雀嘻嘻笑道:“洗衣仔,你再哭可要帮你二娘洗衣服了。”

    “这是怎么啦?”

    蓦然一声问,风琳从天而降。

    她本已至云梦泽边,见水泽中固然存在不少水兽,但以江豚居多,也就不以为意了,又见风芸等人迟迟未至,便折了回来,不想正好看见这一幕。

    主母问询,风雀不敢不答,将过程叙述了一遍。

    风琳白皙的面庞一整,转头折了根手指粗柳条,将繁枝末节去掉,拿在手中,说道:“先时为何不听你二娘的话,叫你回头你不肯,差点丢了小命,惩戒不可免,把你手掌伸出来摊开,让我抽二十下,不许哭,流一滴眼泪出来就增加一下,你自己掂量。”

    风池吃惊不小,将双手负在身后死死交叠在一起。

    “我的话你敢不听?”风琳没有要放过小儿的意思。

    风池不说话,也不动弹。

    “那好,如果你不主动接受惩罚,我就让你雀姐姐把你手抓出来!不过就不止打二十下,而是四十下!二娘教过你结绳计数的,自己数,打多了不要怪我。”

    风池虽不甘于就范,面对母亲威严终究没有反抗的勇气,期期艾艾的伸出右手来,结结巴巴的说:“主……主母……只打二十下,只打二十下……”

    “你自己数。”风琳言罢,就朝小儿肉掌中抽了一下。

    风池疼得一哆嗦,仍坚持着将小手平摊在母亲跟前。所谓母子连心,风琳哪会不心疼?但她终究硬起心肠,一下一下的朝小儿的手掌打去。

    不消片刻,风池右掌上红肿一片,牙齿抵着下唇,咬出血来,只是忍着不哭,一并在心里默数,当二十下刚打完,他放声叫道:“主母,主母,已经二十下了,已经二十下了……”

    “就打完了么?”风琳问。

    “打完了打完了。”风池唯恐母亲言而无信,重复回答。

    “你没数错?”

    “没有,是二十下……”

    “主母打得痛不痛?”

    “痛,痛!”

    “那你为什么不哭?”

    “洗衣仔不哭,不哭。”

    “哭吧,主母允许你哭。”

    “不哭不哭,洗衣仔不哭。”风池每说一句,似乎都拼尽全身力气,扯开稚嫩的喉咙嘶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憋得小眼睛通红,始终没让眼泪流下来。

    风琳瞅着儿子通红的小手和倔犟的小脸,转过身去,张开樱唇,猛吸了几口气,想将起伏的心境平复,晶莹的泪滴却悄悄滑落眼眶,又被她立即擦去。待她心神稍安,这才又回过身来,许是不愿被小儿发觉内心情绪,岔开话题道:“这条豺狗是你的第一个猎物,你说该怎么处置?”

    “洗衣仔听主母吩咐。”风池想也不想的说。

    “主母想听你的主意。”

    “洗衣仔不能,主母不愿说就交给姐姐处置吧。”风池回道。

    风池虽年幼,也知晓织衣族历来以女性为主、男性为辅,毫无疑问,其姐风铃是未来织衣部主母。风池稍微晓事便没少听风芸嘱咐族内大事关节,千万不可逾越雷池半步,以免触怒风琳。

    其实,风池是过于谨慎了。按照氏族规矩,男丁成年后都是要参与狩猎的,为了鼓励族人,男丁第一次狩猎所得猎物,有优先处置权。

    风琳对小儿的回答颇感意外,便不再勉强。

    “主母,我要小解。”风池拉了拉风芸的手,说道:“二娘,你带我去。”

    “洗衣崽,为什么不让我带你去?”风雀打趣,“你一个小屁孩,就不能当着我们面小解了?人小鬼大!”

    风芸对姐姐不先安抚刚从豺狗嘴下逃脱尙惊魂未定的小儿,反而一门心思想着教训他的做法不以为然,虽风琳露出了不舍之意,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鳄鱼的眼泪而已。她气呼呼的抱着风池远远走了开去,藏于一颗粗大的柳树之后。

    “咦,这是干嘛呢,真怕我们看见了?”风雀大大咧咧的。

    “你呀!”风琳指着风雀,有些无可奈何。

    “主母,我说错了?”

    “嗯,你好歹也是有阿哥有孩子的人了,怎就这般糊涂?”风琳解释,“池儿他哪是要小解,他是偷偷哭去了,刚挨了顿打,不哭一阵怎能心安?”

    “啊?”风雀张大嘴巴。

    “嘘,禁声。”

    知子莫若母。风琳望着远处柳树方向,唇角微微弯曲,一抹笑颜绽放。

    这时,依稀响起的犬吠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一会三只毛茸茸的小狗仔从不远处一丛密集灌木之中的土坑里钻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向已经死去的豺狗爬去。豺狗都是在冬季诞子,这几只小狗崽不过一月许大,根本没有捕食能力。它们对危险虽也有感知,可母犬的死去,让它们无视了危险,因为等待它们的要么是饿死,要么成为其它兽类口中的食物。

    犬吠声同样惊动了风池,他擦去眼泪,从柳树后走出,在几只踉跄前行的小狗崽边站定了,怔怔地望着,眉头紧蹙,不发一言。

    “怎么了?”风琳在儿子身后问道。

    “主母,这几只小狗怎么办?”

    “为什么这么问?”

    “母狗死了,它们也会死的。”风池情绪有些低落。

    “知道为什么打你了么?”

    “我不该不听二娘的话。”

    “是的,你若不是离开二娘太远,母犬也不会袭击你,这几只小狗崽就不会失去母亲。”风琳在儿子身边蹲下来,说道:“你要记住了,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其规则。所以有人说劝君莫杀春之生,伤母连子悲同意。你父亲带队出去狩猎,不取幼兽,不取孕兽,就是这个道理。而且,族人们出去狩猎,也仅仅是为了生存,没有谁以此为乐。”

    “嗯。”风池点头。

    “善恶存乎一心,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要抛弃心中善念,天地之大大不过活生生的生命,若生命不存,这天地再大,于人于万物又有何用呢?”风琳摸了摸儿子脑袋,“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主母,我能养着这三只狗崽吗?”

    “养一只吧,另两只交给驯兽房。”

    “好,那我选一只。”

    三只狗崽中,有一只最是肥胖,也最是奶凶奶凶的,在母狗尸体边“呜呜”叫着,见风池来抓它,黑漆漆的眼睛里露出恐惧的光,甚至试图反抗。当它被风池提住后颈抱在怀中时,其扒拉着四条小短腿,有闪躲之意,被抚摸了几下后,渐渐平复下来,又时不时不成腔调的吼一声。

    随后,风琳吩咐风雀将豺狗尸体和两只幼崽一并送回部族,她领着风芸与儿子继续朝云梦泽边走去。

    风池边走边打量怀中抱着的狗崽,其通体长着黄色的毛发,但背毛呈棕红色,尾巴毛发浓密而长,耳朵短而圆,整个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就叫你黄……黄胖子吧……”风池给它取了名,抚摸着小奶狗背脊上的棕红脊毛,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