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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废帝(庚)

    庚者,更也,天下之事,过中而将变之时,然后革而人信之矣。

    未央宫,前殿高大巍峨,东方一轮新日喷薄而出,殿宇的檐面上尽都撒上一笼金色,宛如粼粼波光,浮动流转。

    殿内,众臣颤簌着拜伏地下,一个内侍正在朗声宣旨,而御榻上却已经不见了皇帝的身影,只有旁边一张宽榻上端坐着神色安然的窦太后。

    内侍念道:“孝景皇帝,天不假年,早弃臣民。皇帝为嗣,万方鼓舞,海内侧望。帝天资虽佳,奈何举止轻佻,唐突失德,不法祖宗,不重社稷,不孝太后,不教臣民。既无帝范,有忝大位。兹废帝为胶东王,居玉堂殿。”

    众臣皆都拜伏在地,不敢言声,此时已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于大殿上方,压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神欲裂。废帝这样的大事,即便是这些老于朝廷政争的人,也都觉兹事体大,心下惶恐难安。

    只有到这样的情境下,这些贵戚显宦才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地位更高的人一句话就可以轻易逆转的,就连皇帝也不能例外。

    窦太后轻声道:“宣第二道旨意吧。”

    若说刚才众臣是惊惧,此刻就是惊疑了。废旧立新,这自然是要宣布新的大汉皇帝了。因此暗地里都在纷纷揣测谁将是新君,俱是一颗心提调到了嗓子眼上,当然是皆都希望和自己关系密切的刘姓皇族能够登临大位。将来也好随风扶摇,直上九重天。

    刚才那个内侍退了下去,内侍首领黄平站出前来,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卷华丽的绢帛,徐徐展开。满殿一片死寂,众臣虽拜伏在地,眼睛却全都尽力往殿上看去。旨意的头几个字一蹦出来,一切就都将尘埃落定了。

    黄平悠然道:“长沙王发,圣德昭著,规矩肃然;仁和冲忍,言雅行端;休身美誉,天下咸闻;宜承洪业,为万世帝统;宜继宗庙,立千秋君范。兹请奉长沙王为皇帝,应天顺人,体天承命,以慰黎庶生灵之望。”

    众臣不管心中怎么想,立时皆都跪直身子,而后拜伏在地,口呼:“万岁。”如此三跪九叩,朝御榻虚位朝贺新主临朝。

    刘平此时也正在群臣之中,随着众臣趋拜行礼,心中脑中却是轰然作响,一片迷惘。父王?皇帝?

    群臣拜完了,窦太后道:“二谕即日昭告天下。丞相窦婴,御史大夫韩安国,太常窦彭祖,太仆石庆,宗政刘来,统领所属兵丁,并北军一万人,即日出京,速往长沙国都临湘,请迎新君入京临朝。不得稍误。”

    被点到的三公九卿皆都拜道:“臣遵命。”

    窦太后又道:“此次行废立之事,哀家日夜不能眠,终日不思食,甚感愧对先帝,愧对祖宗。费三年之功却没有将胶东王教导成为一个圣明的君主,以致有伤社稷国本,这都是哀家的过失。”

    群臣皆都拜下道:“臣等惶恐,臣等万死。”

    窦太后接道:“为了大汉江山社稷永固,为了大汉国祚永续绵延,为了天下亿兆生民的福祉安康,哀家痛下决断,废胶东王,立新帝。因此,哀家希望诸位臣工体念哀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意。此后,一体不党不私,不贪不黩,戮力效忠于皇帝,效命于大汉的江山社稷。如此则宗庙幸甚,皇帝幸甚,哀家幸甚。”

    群臣拜伏道:“臣万死不敢稍违,太皇太后圣明著于天下。”

    窦太后道:“今日朝议到此,等皇帝到了长安,再行登极大典。传令诸藩列侯,即日起奉诏进京入朝。有晚于皇帝入京者,一律夺爵下狱,议大不敬罪。”

    群臣又是一番叩拜。窦太后起身缓缓离开前殿,群臣伏在地上直到窦太后离开才纷纷站立起身。

    窦婴侧首对韩安国道:“韩大人,您也有失策之时阿。”韩安国道:“唉,韩某谋身,太皇太后谋国,不可相提并论那,韩某惭愧,惭愧啊。”

    先前与长沙王有些来往的大臣现在都喜不自禁,而先前怠慢了长沙王,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他的,现在却不免犯开了嘀咕。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临朝,人事变动是免不了的,这自然又是升亲降疏。

    而刘平此时兀自站立在地,众臣等反应过来,看见刘平,赶忙慌不迭地跑了过来,这个道:“平王子殿下,金安。”那个道:“老臣见过平王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刘平却也无心和他们应酬,拨开人群,迈步出殿而去。

    窦婴和韩安国俱是神色大定。长沙王的进位,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可算是莫大的喜讯。且不说长沙王的宽厚仁德,在他手下为臣,大可不必日日胆战心惊。就说他们二人与刘平的关系,这两年多来,也是日渐深笃。

    而且两位老谋深算之人,甚至已经想到了平王子如果想要将来继承大统的话,那一番争夺,恐怕也离不开他们二人的协助。

    如此一来,非但眼前阴云一扫而光,就算是窦太后去了,他们二人依仗刘平,也起码能够再富贵数十年。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当下,二人也不管其他众臣如何,昂然迈步出殿而去。

    刘平此时的心中,却是诸般感情杂陈。刘发进位皇帝,那他就是皇子,封王也只是指日可待之事。但是,皇子毕竟不同于王子,所谋所想的又完全是另外一番境地。就像当年他私用刘发的王玺去喝令辛博放人,那时身为王子做了无什么大碍,可若身为皇子,仍然这么做,却恐怕就要人头落地。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被赋予新的意义。

    长乐宫,长秋殿内

    窦太后微笑不语,刘平对坐下首

    窦太后先打破沉默,道:“你可是有些惊讶?”刘平道:“是。”

    窦太后道:“哀家看多数人都和你一样,都有些惊讶。”刘平道:“臣代父王,哦,父皇,谢太皇太后。”窦太后摆手道:“谢哀家干什么。”

    顿了一下,窦太后又道:“天子不是个寻常的位子,一坐上去就要成为孤家寡人,如果贤明,那全天下都是你的臣民,效忠于你,听命于你。可若是昏黯残暴,那全天下都将是你的敌人。这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哀家选择,乃是慎之又慎。”

    刘平道:“请太皇太后赐教。”

    窦太后道:“先帝诸子,不肖者居多,哀家也不能一一管束,这是哀家的过失。稍微有些贤名的只有三人,河间王,江都王和你父皇。”

    “河间王崇尚儒道,这一点比胶东王尤甚,日常交结儒生,哀家不认为他能够承继祖宗的治国之道。江都王虽不贪不暴,却为人倨傲,轻易不肯听从别人意见。君王若是不能纳谏听言,日子久了,不是个昏君,就是个暴君,成不了圣君明主,天下也要被他牵累。”

    窦太后叹了口气,接道:““哀家也不是没有想过阿武的那五个儿子。哀家从心里上确实要亲近梁王一些。不过天下不是哀家的私产,也不能随着哀家的意思乱来。梁王五子,虽皆为王,但乃是五分梁国所致。梁国虽大,五分之后,各国却都极为狭小。”

    “因此,五王势力均都太过弱小,和先帝十余子相比,无论人数还是势力上都处劣势。哀家若勉力把梁王之子推上去,哀家的心愿是遂了,却恐怕要在身死之后引起天下大乱。扪心自问,作为先帝的儿子,谁又愿意看着这天下到了别人的手中去。而五王势力太弱,又不足以与维护新君,与其余诸王抗衡。帝室内斗,绝非苍生之福。”

    刘平闻言,拜道:“太皇太后以天下为体念,臣感佩莫名。”

    窦太后似是要倾诉这些天来无法对人说出来的心思,当下又接到:“淮南王正如你所说,有识无谋,为人欠坦荡,无帝范。且哀家也担心他心怀隐恨,若为帝,恐怕就要翻出老账。哀家的十余个孙子恐怕从此就要没有好日子过。这样哀家又怎有脸面去见文皇帝和先帝。”

    “其余诸王或因血缘太疏,或因能力太弱,皆不足以践祚为帝。”

    刘平道:“那父皇?”

    窦太后道:“你父皇,虽然资质未必上佳,但是生性却是先帝诸子中最为仁厚谦让的。而且他本身并没有那些儒道之间的顽固偏见,你自然也清楚,你父皇的学问是博杂的,虽然没有像淮南王一样文名卓著,但八成却是因为他不喜张扬之故。”

    “哀家年纪大了,生怕儿孙们将来会遭殃,现在哀家活着还能护着,死了却管不了了。你父皇的性格,在维护兄弟这一项,最像景皇帝。哀家相信,他即便在哀家死后,也不会催折先帝和哀家的子孙。”

    “大汉承平日久,所需的乃是守成之君,而非治乱之君。虽然大汉仍有外患内忧,但哀家相信,假以时日,必定能一一翦除。内安则外宁。你父皇或许能力不及高祖,文皇帝和景皇帝,但是,哀家始终认为,大治即是不治。垂拱而治,才是最好的统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事皆以自然为本,为君者只要顺应天意,加以引导则可,干预太甚,即会有干天道,有伤天和。表面上看起来轰轰烈烈,盛极一时,却恐怕是昙花一现,以损百代之利而成一时之盛,实为饮鸩止渴之举。”

    “哀家正是相信你父皇能有此德,才最终选定了他继承大汉的江山。”

    刘平拜道:“太皇太后思虑深远,臣感佩。”

    窦太后笑道:“你啊,将来也别急着去做你的藩王,哀家会跟你父皇说,仍是留在这宫里,历练历练,顺便哀家也做主把大婚给你办了。”

    刘平谢道:“臣谢太皇太后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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