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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生死之间

    众人一起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青年男子在前面引路,在他身后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面如温玉,两只眼睛顾盼之间,神采奕奕,那青色长衫穿在他身上,非常的合身,就仿佛和他消瘦的身材融为了一体。

    蓝家姐妹见了这男子,都躬身施礼,蓝翠薇更是低下了高昂着的头。

    “你娘已经同意你离开书院了。”男子和颜悦色的对蓝翠薇说。“逐浪城的霍元吉是我的老友,他答应会照顾你的。”

    蓝翠薇单膝跪倒在老者面前。“山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傻孩子,你那是被宵小之辈陷害才口不择言的。”老者伸手把她拉起来,抚了抚她的脑袋。

    “你娘是舍不得你,别怪她。她为了你们三姐妹付出了很多,一会儿讲学结束之后,跟你娘好好聊聊。”

    萧扬忍着笑瞥了一眼身边的宵小之辈,沈楚天的脸色早已变得十分古怪。

    那老者,就是他的父亲,陪都城主、琅琊鬼王、青山书院山长、南天诛院冢宰、当代大儒沈义归。

    看着自己老爹依然是那副精神矍铄的样子,沈楚天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沈义归连看都没看他,走到萧扬身前。

    “越来越像你娘年轻时候的样子了,还好没随了你爹。”

    萧扬笑着把手放在胸前,恭敬的鞠躬。“沈伯伯好。我爹让我给您带了几幅珍珑棋谱,说是要考一考您。”

    “好,好,晚上回去我就研究一下。”沈义归听到棋谱,顿时两眼放光。

    “丫头,这两年你们游侠做得不错,尤其是捐赠给滇南的那些医疗设备和体检系统,让深山里的老乡们都受益匪浅啊。”

    萧扬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楚天,抿着嘴笑了。

    游侠软件表面上是萧氏出资,但其实,原本就是沈楚天一手创办的。

    这些年,游侠出钱出力,帮助了不少老少边穷地区,沈义归当然知道这都是沈楚天干的。

    但他偏偏就是一个字都不提,而沈楚天的脾气简直和他一模一样,明明凡是沈义归交代的事他事事亲为,做到极致,但最终却都扔给萧扬去交付。

    “要是能给孩子们建一个培训系统,教教他们软件编程的基本知识,那就更好了。”沈义归笑眯眯的拉着萧扬的手说。

    “沈伯伯,他已经把系统开发完了,现在正筹备课程,很快就能开讲了。请的讲师虽是门外人,但都很专业。”萧扬推了沈楚天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楚天走到旁边,点燃了一支烟。

    “好,太好了。不过,选讲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千万别找那些数典忘祖,无情无义的混账东西,把孩子们教坏了。”沈义归脸上露出了冷笑。

    萧扬眼珠转了转。“沈伯伯,今天草堂是哪家讲学?我想去听听,好久没听各位大家开讲了。”

    沈义归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好孩子,今天墨家吕洪钟要开讲兼爱、非攻。”

    萧扬笑着跑到蓝翠薇姐妹身边。“二蓝子,带我去换衣服。”说着不由分说拉着姐妹二人跑进了内院。

    沈义归旁边的季子良说了一句。“山长,我去准备一下。”然后也大步走了,庭院里就只只剩下了沈义归父子。

    沈楚天掏出一盒烟,走到父亲身旁,递了过去。沈义归冷哼了一声。

    “极品关东绿蛤蟆,我一根一根手卷的。”沈楚天低声说着。

    沈义归伸手取了一支,沈楚天帮他点燃了,然后父子二人又都沉默了。

    沈楚天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父亲了,上一次见面是沈义归六十八岁生日,父子二人在席间大吵了一架,沈楚天不辞而别,从此连电话都没打过。

    今天见到了父亲,沈义归虽然看上去依旧玉树临风,倜傥儒雅,但是却明显有些老态了。沈楚天一阵心酸,眼圈竟然有些红了。

    “唐芳的事,你做得有些孟浪了。”沈义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严。“那孩子得了恶疾,又外邪入体,你应该把她带回来,第一时间通知唐洗河的。”

    “爹,柳三娘为什么来的?”沈楚天的声音里有了一些颤抖。“是不是您,您哪里不舒服?”

    柳三娘是医家的国手,专擅医治肝胆恶疾,一般她出手诊治的医患,都是被各大医院宣判了死刑的绝症患者。

    沈义归沉默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小三子,爹老了。”

    沈楚天从没听过自己的父亲如此沧桑的语气,情急之下抓住了父亲的胳膊。“爹,我带您去林柏,我认识一个专家……”

    沈义归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傻小子,你认识什么专家,能比得过柳三娘和郭从啊?不说这些了。你这次惹得麻烦不小啊。”

    沈楚天那里还顾得上跟他闲聊,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德马国手机号码。

    “沈?好久不见了,你在哪?”电话那头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

    “范德尔博士,我明天到林柏,有个病人想请您给看看,”沈楚天操着流利的德马语快速说着。“病人70岁,没有基础代谢病,吸烟,偶尔饮酒……”

    “我得的是晚期肝癌,已经全身转移了。”沈义归轻轻说了一句。

    沈楚天的电话从手里滑落了下来。

    “陪我走走吧。”沈义归往内院走去。

    沈楚天捡起手机,失魂落魄的跟在他身后。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的?”沈义归慢条斯理的问儿子。

    沈楚天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沈义归又问了一句,他才醒悟过来。

    “爹,您跟我出去转转吧,西洲现在又多了几只靶向药,免疫疗法也有了突破,您,别放弃啊。”沈楚天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之声。

    沈义归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他。

    “生死之事,世人都说儒家向来避讳,其实老祖宗们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不是在搪塞子路,而是表明了活在当下比纠结生死更为重要。

    孟子写了一篇生死论,讲的也不是个人生死,而是大势兴衰,在他看来,人生不过是一段经历,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应该珍惜生命,但是义之所在,则不妨舍生取义。

    荀子就更直接了,人死了,隆重下葬就是了,没有什么可纠结的。

    各位圣贤并不是堪不透生死,只不过认为和施仁赴义相比,个人生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一提。

    所谓天命,并不是说一切都是天注定的,而是不必为了纠结生死儿忘了活在当下。

    难道真和道家一样,讲什么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吗?还是要和庄周一样惺惺作态,箕踞鼓盆而歌,才算通透?

    你爹是不怕死的。”

    沈义归娓娓道来,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这番话,可不能让那些老杂毛听见,否则又该跟我捧剑论道了。”

    沈楚天听着父亲论道说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侯,父亲给他讲论语,讲孟子,批驳诸子百家的经籍。

    他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着在沈义归身后跪倒。

    “爹,孩儿不孝,这些年光惹您生气了。”

    沈义归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摩挲着。“你虽然胡闹,但还算是没丢我的脸,这些年你都所作所为,很好。”

    沈楚天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受到父亲的夸奖是什么时候了,但是此时听了,却感觉愈发的心如刀绞。

    他泪眼朦胧的抬头看着父亲。“爹,我不走了,陪着您下棋论道,诗书茶酒。”

    沈义归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才看过几页书,还陪我下棋论道?起来吧。他们在等我开讲了。”

    “爹,我陪您一起去。”沈楚天起身,一脸决然的说。

    沈义归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当年沈楚天执意要到CTU留学,算是逃离了诸子百家,如今他肯再入草堂听讲,分明是表示了回归之意。

    他点了点头,然后淡淡的问了一句:“听说你最近和二王子走得很近啊?”

    沈楚天连忙摆手。“孩儿不敢,您早就交代过,沈家子弟,远离朝堂,不涉权谋。我和乔烁堂只不过是间接有过几次共事,他倒是颇有招揽之意,但我并没有报效之心。”

    “好大的一张脸。”沈义归笑骂了一句:“就凭你还自诩国士?”

    “他确实有点以国士待我的意思。”沈楚天笑着说道:“但是我对这些没兴趣。”

    沈义归点了点头。“中州两位王子各自在母族怂恿下争权逐利,再加上王后一方也在蠢蠢欲动。

    这是一盘死棋,陪都虽然地处偏隅,却也无法置身事外,你眼睛擦亮一些,不要被人利用了。”

    “爹,我知道。”沈楚天回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爹,咱们还是谁都不支持吗?”

    沈义归微微一笑。“两个小孩子加一个妇人,能成什么大事,等他们折腾到无法收拾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手的。”

    沈楚天张了张嘴,中州国王乔汶圣软弱无能,朝堂几乎已经被两位王子,加上王后母族把持了。

    除了王后依仗着自己娘家赵氏雄厚的军方背景,还在和王子党争夺权柄之外,实在是想不到中州朝堂之上,还有什么人能够力挽狂澜了。

    想到这,沈楚天忽然心里一动。“爹,难道您有意夺国,建立沈家王朝?”

    “混账!”沈义归笑骂了一声。“我夺那玩意干什么?”

    沈楚天还要再问,沈义归忽然问了一句:“你手上的戒指,是从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