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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敬神桩(四)

    进了仓库,迎面就是两眼一摸黑——物理意义上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手电筒突然坏了,结果拿起来一看,里面的那颗小灯泡倒是还亮着,可发出的光亮却微弱得还不如一只萤火虫;奇怪的是,在盯着它看了几秒后,我的双眼却突然非常刺痛,甚至视野里还出现了一块明显的光斑。

    暂且没空思考导致这些异常的原因,我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慌张且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着;直到确认那两只千纸鹤都还飘飞在我的身旁,胸腔里揪紧的心脏这才放松了一些。

    好消息是,虽然似乎和林文琪并不在同一个幻境里,但这两只千纸鹤可以证明、她在某种意义上还与我维持着联系,所以我至少目前还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坏消息是,这两只千纸鹤散发出的淡银色光芒比我印象里要暗淡许多,这让我不禁忧心起了林文琪的状况。

    不过我很快就放下了这份自不量力的关心——林文琪毕竟是一位执灯人,她的安危还轮不到我来操心;有这个闲工夫,我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哆啦千纸鹤,帮帮忙啊。”我不自觉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像是听懂了我的请求,两只千纸鹤挥动起翅膀四下翻飞、泼洒出了一片片银灰色的光亮。

    卧槽,声控的吗?我震惊得张开嘴,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观察周围的环境。

    等我回过神来,银灰色的光已经照亮了整个空间;我环顾了一圈,通过周遭的场景在震惊中难以置信地发现,呈现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大块占地接近三十平方米、包含了整块港口建筑区里所有建筑的沙盘模型。

    对,就是那种摆在售楼部里的楼盘模型,只不过在我面前的这块具有远远超出水准的精细程度和还原度,甚至连——

    我默默皱起眉头,抬起左手推了下眼镜;看着唯一的那间没有安装白色卷帘门的仓库,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甚至连这种细节都力求要跟现实一模一样,至于么?

    或者说……我手心向上举起左手,看着两只千纸鹤一起落在了我的掌中;试探性的伸出手指摸了摸它们的头,我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可能的猜测。

    “驱散所有的障眼法吧,拜托了。”我轻声说着,挥手让它们振翅飞向天空。

    暗淡的银灰色光芒无声地爆发开来;在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线的照耀下,这个空间的六面“墙壁”全都渐渐褪去原本的颜色、变成了像是玻璃一样的透明材质。

    在六面玻璃之后出现的,是一间紧挨着一间的“玻璃房间”;在每一个“玻璃房间”的中央,都有这么一块巨大的、展现着滨海市里某处地域的沙盘模型。

    我瞪大双眼,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面上。

    死死掐住不断颤抖的双腿,我一边恐惧、一边苦笑。

    六米左右的高度差就足以引发我的恐高症状,而就在这个所谓的“地面”的下方……鬼知道层叠了多少个透明的房间……

    ——真是见了鬼了。

    ***

    又一次躲开怪物挥击出的手臂,林文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和喉咙都在胀痛。

    这家伙的攻击方式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本来林文琪已经驱使着千纸鹤把它给控制住了,结果就在她要发动“传送”术法、将傅易言给拉到这处幻境里的时候,一道极其迅猛的黑影忽然就从怪物那边突刺而来。

    林文琪倒是在千钧一发间躲开了这次进攻,但等她凝神望去时,却立刻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层面上遭到了效果拔群的重击。

    这道黑影,居然是那怪物撕裂了皮肤和肌肉才得以一节节拉伸长度的手臂。

    碎裂的黄褐色皮肤零碎的挂在虬结的暗红色肌肉纤维上,再加上滴滴答答的深黄色浆液和不时溅射的鲜红血液……怪物嘶吼着收回了手臂,而林文琪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狠狠地甩开了自己的视线。

    ——即使是对执灯人来说,这种画面也未免有些太过刺激了。

    而除了应付这只怪物,她还在担心傅易言的状况。

    发动“传送”的人是必须要保持全神贯注的,否则被传送的人很有可能会在过程中丢掉什么零件;多给林文琪五秒钟的时间、她就能彻底压制住这个怪物,可“傅易言正身处未知的幻境”这件事,即便给他的那些千纸鹤绝对能保他平安,林文琪也依然会感到担忧。

    ——哪怕傅易言说得再大义凛然、把一切都归于他自己的主动选择,林文琪也不会因此认为自己就可以不负担任何责任了;责任就是责任,就算有人分担,该承担的责任也必须要扛在自己的肩上。

    ——更何况,谁知道傅易言已经在那个幻境里待了多久了。

    耳边再次传来呼啸声,当然,早已被千纸鹤盯死的怪物根本就不可能偷袭到林文琪;她立刻单手捏诀、施展术法封锁住了怪物所在的那片空间,接着便准备再次发动“传送”。

    令林文琪感到意外的是,还没等她链接上傅易言身上的千纸鹤,就听到了一连串空间扭曲重组的声音。

    诧异地扭头朝身后望去,林文琪便看到了自己这位新晋助手的身影。

    “嗨。”傅易言抬起左手挥了挥,有些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在他的身边,盘旋着两只正散发着淡银色光芒的千纸鹤。

    ***

    “呕——”

    朝林文琪打了个有点尴尬的招呼,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被不远处那只——或者那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怪物给吸引了,然后,很顺理成章的,我立刻就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张开右手、用中指和拇指按住两边太阳穴,带着痛苦问道。

    “被邪气彻底侵蚀的人。”林文琪解释道。

    我努力控制着不去看那只怪物——没办法,好奇心让我很想再多看两眼——疑惑地问道:“不超度他的原因是?”我相信,只要林文琪愿意、她肯定能妥善的处理好这一切,所以让她到现在都还没有采取行动的理由是什么?

    林文琪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我;我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她、麻烦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我需要知道整个事件清晰完整的过程,才能做出……合适的处理,”林文琪的话语间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停顿,“并超度这个灵魂。”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看了眼四周的环境,随口道:“这不是很明显了么。”

    “的确。”林文琪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考校的味道。

    好吧,我懂了。我搓了搓手,认真起来。

    “那些都是敬神桩吧。”我说。这是一个陈述句;至于桩上燃烧的淡银色火焰,不用想就知道肯定跟林文琪有关。

    对于这起事件全过程的推理,我在之前的那个幻境里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无论这位曾经的项目经理是想做什么,总之,他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巨大到让他布下的这个阵法从根本上就不可能成功运行的错误。

    “你是滨海本地人么?”我问林文琪。

    “对。”林文琪应道;她挑起眉毛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不是,”我说:“我的老家是个三线城市。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对滨海市最深的印象除了大海以外,就是‘滨海大学新城校区’这个新奇的名字了。”

    我刻意在“新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看林文琪的神情,她懂我的意思。

    “本地人的话,你肯定早就习惯了滨海有新、旧两个城区;但是据我所知,建设新城区的计划是在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立项的——”说到这儿我稍稍停顿了一下,但看林文琪并没有当捧哏接个茬的意思,只能自己继续说下去了,“——新城区的地底下,可从来都没有埋过敬神桩。”

    滨海市最初的历史可以追述到一千七百多年以前,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选定用以建设新城区的那块地区从来都没有被开发过。

    城市的定义是什么?最初来到这片土地的那些人们,埋下敬神桩供奉神祗,用自己的双手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村庄。时光流逝,村庄变成城池,又变成城市,而随着上世纪末滨海市新城区的拔地而起,在滨海人的心目中,“滨海市”的定义却也悄然改变了模样。

    想用术法模拟这座城市,却没有能够奠定“新城区”这个概念的媒介,直白地说,这个术法压根就是个残次品。

    这个业务经理该不是被人给骗了吧,我无语的看着那只怪物,这么一想,他好像还蛮惨的。

    “你的意识是,阵法并不是失控,而是——”林文琪带着一丝讶异开口。

    “——它本身就不可能成功运行。”我接上了她的话,另外,她刚刚是不是说了“阵法”这个词?

    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之前的那个幻境,我还想不到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情——那个幻境中的每一个“玻璃房间”里都保存着一块滨海市某处地域的沙盘模型,而我虽然在读大学的这两年里没怎么逛过街,但好歹也是知道那么一些滨海市新、旧城区里的地标性建筑的。

    然后,我就发现那个幻境里居然连一块新城区的沙盘模型都没有。

    之后的推理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我是怎么自己从那个幻境里出来的,说到底、它其实就是个超级巨大的立体拼图而已,所以在我一边对抗着恐高、一边借助两只千纸鹤的协助把“玻璃房间”给移动拼接成了一个整体的滨海市旧城区之后,也就等同于破解了整个幻境。

    和林文琪又交流了一些信息后,我们一起得出了结论:首先,那位已经被邪气侵蚀的项目经理,在八年再往前的某一天通过某种方式得到了一个阵法,而想要建立起这个阵法,需要一整座城市的敬神桩。接着,他租下了这个位于港口仓库区的仓库,用来存放敬神桩。然后,经过八年的时间、他终于集齐了敬神桩,并发动了这个阵法。最后,这个阵法因为他的一个理解错误,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成功运行。

    事儿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剩下的疑问是,这个项目经理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阵法、又是如何找到这些深埋在地底的敬神桩的?

    想直接问他的话……我远远看了眼那只被无数淡银色锁链牢牢绑在原地的怪物、心道: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吧。

    摇了摇头,我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对林文琪说:“你现在可以超度他了。”

    林文琪没有说话,她抬起手,张开手掌遥遥对准那只怪物;随着她的动作,那些交错成网的锁链便迅速“融化”成了一整片淡银色的光雾、完全包裹住了怪物。

    等光芒散去,那里便什么都不剩了。

    实话实说,我被晃得眼睛有点疼,用力揉了揉眼睛,我突然感觉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拿出手电筒,它发出的光亮已经恢复了原样。我用指尖扣了扣开关,觉得倒也没什么必要非得知道这件小事的答案。

    再抬起头,幻境里空空荡荡,甚至已经在崩塌了;我无比诧异的瞪大眼睛望着林文琪:就在我低头抬头的这十几秒里,你居然把整个幻境里的所有敬神桩都处理完了吗?

    ——讲真,我本来还想问问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呢,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

    熟悉的空间穿越感过后,我和林文琪站在了现实中的仓库里。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看了眼表,才发现居然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回寝室是不可能了,看来只能找家宾馆凑合了。

    ……

    …………

    靠!难道我是得拜托林文琪载着我去找家宾馆住一晚吗?!这种话让我怎么开得了口啊?!

    “琢城阵。”林文琪突然说了三个字。

    “啊?你说啥?”我心里正乱着呢,压根就没听清。

    “琢——城——阵,”林文琪减慢语速又说了一遍,“最初是公输家在两千两百余年前、以修改城池风水为目的设计出的阵法。”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这位,嗯,项目经理,他把这个阵法理解成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修改风水,听起来确实像是房地产行业需要的阵法;“公输”这个姓也挺耳熟的……

    想着想着,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回吧。”林文琪说。她似乎抿了抿嘴,不知道是在忍住不打哈欠,还是在忍着不笑我。

    “把我放到新城校区附近就行。”思来想去,我还是宁愿在自习室待上一宿;反正有充电的地方,一部手机就足够了。

    林文琪点了点头、道:“后续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后,我会发你一份的。”

    “好。”我克制住伸懒腰的冲动,和她一起向停车场走去。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我的人生也从这一天起,展开了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