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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石饕餮(二)

    上官泽联系我的时候,我正在玩手游。

    从弹窗接通他打来的语音电话,一道清脆明亮的少年嗓音便传入了我的耳中。

    “傅易言,你在医院里么?”声音的主人问道;没来由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干净帅气的初中男生的模样。

    虽然这些天在微信上和他聊了不少,也一起打过游戏,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怎么说呢,有点颠覆我心中对他的想象。

    “我在。怎么了?”我挺起腰,认真问道。

    “本来是应该让林姐处理的,可惜她在忙别的事,也只能勉强让你来办了,嗐。”上官泽不情不愿地说。

    我收回我刚才的想法,他还是那个讨人厌的臭小鬼!

    “什么事。”我站起身来,顺带下意识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

    “肖如威,就是你的院长,住在十七号床,”上官泽说:“去看看他有没有戴什么贴身的饰物,手串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你和林……”我差点就顺着他的话叫“林姐”了,还好及时把舌头转了个方向,“……店长都在关心这个?”

    “乾坤巷的一家古董店前些日子丢了一批货,”上官泽说:“都是些‘特殊的东西’。”

    听他的语气,应该不是指这批东西很值钱。

    “都是‘双面俑’那样的法器?”我压着声音惊讶地问道;让这类东西在市场上流通也太危险了吧。

    “是的,”上官泽说:“我们已经回收了好几件了——还不快去!”

    “知道了。”办正事的时候我向来是不会拖延的,但我正要挂电话,就被上官泽一句“你看了也不认识,打开摄像头让我来”给止住了动作。

    摸了摸胸口,我很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件胸前有口袋的衬衣。

    可以把手机放在口袋里,至少比拿在手里对着拍要隐蔽得多。

    五分钟后,我和上官泽都不得不同意,我是进不去肖院长的病房的。

    那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种相对普通的病房其实是配不上肖院长的身份的;虽然对病人不该分三六九等,但肖院长毕竟是一位非常有知名度、并且实力也与名气相符的建筑行业大人物,配得上享受更好的医疗条件和照顾。

    所以相应的,这间病房的安保级别就很符合他的身份了。门口站的那四个人,我甚至感觉不像是保镖,而是真正的便衣。

    “怎么查到他可能拥有‘那种东西’的?”我小声问道;医院里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我不太好把“法器”这种词直接说出口。

    “他和那位项目经理有联系。”上官泽道。

    “……”

    “喂?傅易言?!”

    “你是认真的吗?”我恨不得能穿过屏幕弹他一个脑瓜崩,如果他有脑门能被弹的话,“肖——他和项目经理之间的联系至少能追溯到八年以前,跟‘前些日子’丢的东西能有个毛线关系?”虽然林文琪跟我说过上官泽年纪不大,但之前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做成年人对待的,毕竟他既是个电脑方面的天才,又是个桃知事务所的员工,但现在看起来,他果然也还是个小孩子。

    “和‘那些东西’有关系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我仔细地给他解释道:“在院……他身上发生的事确实可以用‘奇迹’来形容,再加上肖成那三个室友的遭遇;但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把一些人的健康汲取给另一个人’的东西的话,这件事的肇事者无疑只能是肖成,而不是一直躺在医院里的肖……他爹。”

    “……我去查肖如威这些年里的人际关系、资产情况和参与过的建筑项目的情况,还有肖成在最近一段时间里的行动轨迹。”沉默了许久之后,上官泽用小小的声音开了口,听不出他的情绪。

    “去吧,”我抬手捏了捏鼻梁,“这边有我盯着。”

    挂断语音通话,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我在挂机状态赢下的这把游戏,好笑地摇了摇头。

    我倒也没有生上官泽的气,毕竟没有人能做到不犯任何错,我只是对他有比较高的期望,结果他就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怎么说呢,虽然才认识不到一周,而且也没有见过面,他甚至都不是个活人,但在知道上官泽的年纪之后,我还是对他产生了很高的期待。很难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或许只是本能地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变得越来越好吧。

    放下这份心思,我推了下眼镜,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就像我对上官泽说的,如果这整件事真的是由一个功能特殊的法器而起,那它现在一定正戴在肖成的身上,就看林文琪去到看守所以后能不能得到什么收获了。

    ——然而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我恰巧就在此时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因为不熟悉情况而产生了疏忽,我并没有意识到,进了看守所的人是必须要上交所有私人物品的。

    ***

    在医院待了半个多小时,我正想着要不要联系一下林文琪或者上官泽,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刺耳铃声。

    猛地转过头,传出声音的正是肖院长所在的病房;我望去时病房门正好被他的夫人从里面拉开、惊慌地大声喊道:“医生!”

    不过几秒,十几名医护人员就一脸严肃地小跑过来、涌进了病房里;我站起身来慌张地望了几眼,掏出手机想立刻给林文琪报告这边的情况。

    拿出手机,我还没点开林文琪的头像,她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我接起通话,就看那些医护人员又围在被推出的病床朝急救室冲去。

    虽然被人群遮挡住了视线,但想也知道,那张病床上躺的正是肖如威院长。

    “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我几乎和林文琪同时开口、说了同一句话。

    “我切断了‘那东西’的邪气。”林文琪先开口道。

    “肖院长身体状况应该是急剧恶化了,”我远远望着那群人,“正在送往急救室抢救。”

    “那就没错了,确实是‘这东西’导致的。”林文琪停顿了一下、道:“我现在去接你。”

    “你见到肖成了?他怎么说呢?”我赶忙问道;我印象里的肖成虽然顶着“肖如威的儿子”的名头,但为人一向低调平和,不像是会突然和室友产生这么严重的争执,以至于到了要大打出手、分别进了医院和看守所的地步。

    “没有,”林文琪的语气里隐隐藏了一点惊讶,“你在想什么,我当然是在看守所的储物室里找到‘这东西’的啊。”

    “……好的。”我尴尬的舔了舔嘴唇,“等会见。”太丢人了,我得快点把电话挂了然后找个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十五分钟后,我在医院里听到了肖如威因心脏衰竭而不幸逝世的消息。

    有些恍惚地乘着电梯下了楼,我远远望着林文琪,一阵寒风吹过,让我狠狠打了个冷颤。

    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种事呢?我这么想着,大步冲到林文琪的面前,开口问了她这个问题。

    林文琪微微低下头,然后转过身、道:“先上车吧。”

    控制着情绪,我跟着林文琪下到停车场。上了车后,上官泽发来了视频请求。

    随手接通、把手机架在一边,我望着林文琪,等她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摊手展示在我的面前。

    在她手心里躺着的是一件手链,红色的编织绳穿着一个金色的……

    “金貔貅?”手机那头的上官泽突然说道。

    手机那天摔了之后音质就不太好,我没太听清他说的话,下意识反问道:“啥?皮○丘?”

    林文琪:“……”

    林文琪一脸黑线,压着声音道:“外表看起来确实是貔貅。”她看着我问道:“带打火机了么?”

    “给。”我掏出个打火机递给她。

    林文琪打着火,灼烧起那个“金貔貅”;片刻后,金漆熔化滴落,露出了石质的底色。

    “但这其实是一个石饕餮。”林文琪带着一丝怒意说。

    “饕餮是……贪吃吧?”我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形容,只能讲出在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

    林文琪默默地看着我,我挑起一边眉毛跟她对视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

    “是‘贪婪’,对吧?”我问:“包括对‘健康’之类抽象概念的贪婪。”

    林文琪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肖如威买来送给肖成的,”上官泽低声补充道:“应该是生日礼物。”

    “然后,它其中蕴含的邪气在肖如威忽染重疾后影响了肖成的心智。”我做了总结陈词。

    是的,这件事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任何的弯弯绕,只是一个儿子想要救治父亲的故事。

    但他却失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论如何,“汲取他人的健康来治疗一人”这种事都是不对的,只是可怜了肖成的一片孝心被邪物给利用了。

    等一下。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我的思绪,我瞪大双眼、无比震惊地对林文琪喊道:“是你!你说你切断了邪气!”也导致了肖如威的不治身亡!

    林文琪安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我甚至感觉身体在发冷。

    是的,我在恐惧,恐惧面前的这名执灯人。

    “你该不会是觉得林姐冷血吧?”上官泽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拜托,那可是邪物诶,就算是用来救人、也是以伤人为代价的;或者我问你啊,你要怎么跟肖成的那三个室友解释呢?”

    我真想把手机给砸了。

    但我不得不承认,上官泽说得对。

    “没有这件石饕餮,肖如威也会因心脏衰竭而死亡。”上官泽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说实话,听到一个鬼魂说“死亡”什么的,我反正是觉得挺荒谬的。

    没想到,我居然被上官泽给说服了。仔细想来,或许正因为他年纪还小、心思单纯,所以反而更能分辨出真正的善恶与好坏吧。

    “那肖成怎么办?”我可以接受发生在肖如威院长身上的事。毕竟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肖院长是在医院里逝世的,医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至于玄学,就像上官泽说的,如果靠这件法器治好了他,肖成的那三个室友又该怎么算。

    ——别说还有“事后给钱”这种方式,这种用金钱来购买他人健康的交易,和贩卖器官又有什么区别。

    但肖成不一样,他是因为被邪气侵扰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他真的该负担起全部责任吗?

    “肖成认罪了,”林文琪缓缓道:“在受到邪气影响、殴打室友的时候,他的精神是清醒的。”

    她用右手托着石饕餮、左手食指轻轻点在它的身上,“这就是贪婪。贪婪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邪气不过是将它激发出来。能不能控制住心中的贪婪,是人类自己的考验。”

    “好吧。”我揉了揉眼眶,接受了这一切。

    但是我觉得心好累。

    即使这件事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即使我并没有参与进处理这件事的任何一个环节,但仅仅是完整的知道了这件事,就让我的心好累。

    怎么说呢,大概是对“世事无常、人们却又无能为力”的现实的感慨和愁苦。

    一种“我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

    我疲惫地颓下身子,不知怎么的,视线却被林文琪手中的石饕餮给牢牢吸引了。

    如果……如果我能驱使它的力量的话……我心中的“贪婪”,会是什么呢?

    视野中其它的部分全都变得越来越暗、离我远去,而石饕餮则缓缓变大,乌黑澄亮的身躯逐渐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

    然后,就是“咔”的一声脆响,以及一连串石料碎裂的声音。

    在三个人震惊的目光之下,林文琪手中的石饕餮从正中裂开、碎成了两半。

    我抬起目光,看到了林文琪眼中的困惑。

    我知道,这不是她做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