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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寄雁书埋红豆3

    王知行接过那碗热乎的红豆粥,调羹舀起一勺,十分稀,捞起来没几颗红豆,看过去不知是煮烂了还是本身就样貌不佳。

    外面已经大黑,早前屋外乒乒乓乓错杂的谈话,交谈声也不见,只有时不时有人走过雪地,闷闷的声响。

    王知行吹了吹,送入口中,热流活络着身子,饥饿也稍加缓解。

    大约两天后,已经可以下床走路,只不过需要支撑着。

    他披上自己破了个大口子的鹤氅,一手撑着粗木枝,艰难的推开门,外面没在下雪,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门前行人多处,是碎冰碴子,踩上去“喀喇”响。

    他一眼望去,草房子上铺满白雪般的袄子,还有来来往往的担架,在路的尽头摆着一口大钢锅,支起棚子,有两人在煮饭,一人装上,又一人发放,民众规矩的排列开,已经到了自己门前延伸到后方,看过去面色难看,色如土灰。

    刚出门时是清新而寒冷的空气,让肺部焕然一新,但是不过多久,还未大口呼吸几次,厚重的熬药味卷席空气,王知行顺着气味走去。

    缓慢地走了好一段路,才看见几个草房子,门扉大开,袒露着里面的景象,远远地望见一列又一列的担架上挤满了人,放在地上。几个医生模样的人戴着白色面罩,窈窕女子也在里面。

    她一抬头向外看来,见门外站着王知行,笑着点点头,虽然面上罩着东西,但是那双眼睛露出的笑意,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她又忙低头做事。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她姓黎,这里人都叫她黎神医,据说她诊治的病人,个个对她称赞有佳,都恢复的很好,又因她有一副菩萨心肠,因而夸张化称‘神’。

    看着她在潮湿而拥挤的人群里来回走动,忙前忙后,不觉就已站在原地好久。

    后来等到可以行动自如,王知行就与黎神医一起工作,帮她的忙打下手,在晚些休息时,日光一点一点降下去,天空又渐渐飘下雪籽。

    两人坐在大锅炉旁的木头长板上,手捧刚出炉的热红豆粥,在棚子下,吹着寒风澈澈,一面暖一面冷,看着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片,映照着无星星的黑夜,他们俩挨着很近,一勺又一勺,身旁走动的行人几乎无几,世界安静的只有他们。

    “我想问这几天为什么一直是红豆粥啊?”

    黎神医苦涩一笑“收成不好,只能将就着秋天剩下的,这么多难民,从姑苏南面涌来”顿了顿“有人的身上还带着病,或大或小,一种流行病也在传播,虽然不是什么难以治疗的病。”她又转头看向王知行“但是你看,这么多人,大家把粮食聚在一起,大家一起分发食物”她晃了晃只剩下一口的红豆粥“粮食还都是些不好的,这么少,这里的医者也寥寥无几,我一路从南面过来,一路照看这些因天灾流离失所的流民。”

    漆黑而寒风袭骨的夜里,还有几个人抬着担架,送走了死去的人。

    几人的身影很快消散在村舍中,快到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和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没有人记得。

    王知行只感觉空气更加冷冽,冰碴子冻住呼吸一般,他一贯是写文书的那种人,于国于民自胸怀关切,只是都未曾如这几日一般切身的体验这些生活。

    黎神医站起身来,从腰间掏出一酒囊,拔开塞子,往地上横洒一道,收住,又看着担架远去的方向,饮一大口酒,只能听见她一句:“走好”,她反手一丢,那酒囊就掉入王知行怀中,她大声道:“喝!”,当中是豪气与悲恸揉杂。

    王知行接过,受情绪感染,没顾及太多,一口骨碌的喝了个畅快,身体也要烧起来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也站起身来,北风萧索,狂雪乱卷,在寂寥天地里,二人并肩而站。

    黎神医无奈笑说:“为官不仁,天地方为刍狗,做人不端,祸端而起,无心插手朝廷,只是无辜的人不该只因那些上位者的私欲颠沛流离,上位者也决计不该只顾自身!”她眼神闪闪,恍若泪光,她又夺过酒囊,又是好一大口,脸颊红扑扑,走路已经有些颠倒,看样子是醉了。

    王知行也像受到感染一样,他大一声附和:“黎姑娘说的对,为官不仁,枉为人官,我王知行自从入仕以来,不说功绩多少,我单凭对民对国对君,我问心无愧!我从来都无心追夺那些名与权,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天下的百姓可以安康,我想要的,不过是这国可以愈来愈好!如此我便毫无要求!”想到此处他又想起被人追杀,只因自己不愿同流合污,心中郁闷更加,难以抒怀,孤军一人,难以言说:“只是,我自来问心无愧,没做错什么!可是他们所作所为,我一人孤军,我知道我没有错,可是我总会,总会不自主的,开始…唉…怀疑自己”。

    黎神医递去酒囊,她已经醉了,但是此刻却郑重的冲他摇了摇头,启唇道:“不,你是对的。”字字抨心,她轻轻地抱住王知行:“你从来做的都是对的”。这几个字在他的心中炸开了土坑,种下以爱为名坚定的种子,从此以后,一定会成为参天大树,挡风遮雨。王知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雪中,两碗稀水般的红豆粥,冰冻的温度,一酒囊,和一位神医,她温暖的怀抱,是给了他在沉浮中,可以支撑的锚点。

    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就寝,思之。

    他们穿的单薄,却愿意施以援手,他们收成不好,却愿意一锅而煮,他们形单影只,却又一路而治。

    他们刀光剑影,却是陷害他人,他们为民请命,又是受到排挤。王知行只是感到一阵久违的无力感,被高照下令追杀时,他没有悲戚,身体几乎要废掉五脏六腑时,也没有愤懑。只是看着这些民众骨瘦嶙峋,乞讨吃食,哀声满天,又有温情援助,雪中送炭,这种感觉便立即占据心头。

    世间万无情,却存有情人。

    他一定要切实的将一切汇报上去。他暗自想着,独自下了决心,同时也开始思考对策,一面时常一个人走出好远探查地形,一面又深入百姓下,询问流民,去仓库里看看粮食。

    在这之后,两人便这么结伴过了一月有余,村中的人病情也好的差不多。打那第一次吃饭时开始,后面便心照不宣的一起用膳,同进同出,互相了解,日益熟络。

    又一日

    “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啊?”彼时王知行正提着一桶干草,倒在马厩中,一边问向站在一旁的黎神医,她正给这马厩外多围上几层挡风碎草帘子,想着天冷了,加些保暖。

    黎神医也差不多捯饬完,听到王知行问话,她一步当两步的靠近他,狡黠一笑,灵动十足道:“因为我看上你了~”,她的身子马上就要靠来,秀气而俊美的脸也贴了过来,放大的五官让人心里也漏了一拍,王知行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的身子又没倒下去,轻轻运用腰部力量,将身子折了回来,自若的笑说:“开玩笑的”就没再看他,关照着马儿。

    王知行回过神来,凛了神,将右手放在马儿的脑袋上,轻轻抚慰,它的眼睛已经浑浊,行动也不那么方便,看样子是暮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