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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前面说过有许多巷道进入小街。同样也有许多巷道离开小街像一条条蛛丝往外蔓延。有的蔓延到官南大道;有的蔓延到日新路;有的蔓延到一处鲜花广场,从这条路走去远远就能闻到花香,广场里经常停着旅游大巴,几棵大桉树长在对面小河边,我在几个黄昏去过那里,因为这几棵桉树使树下狭窄的柏油马路看起来很像以前的乡村公路,站在树下,闻着花香,风在树梢流动,不禁想起故乡;有的蔓延到一条高速飞驰的公路,小街在它眼前仿佛静止不动;有的蔓延到一处繁华的商业街,走过去仿佛从乡下进了城。许多蔓延交叉的巷道使小街的出租房有的连在一起有的被切开构成独特的风景。

    那天我从洗澡房出来穿过小街集市,走一条来时的巷道回去,下午,阳光微弱的撒在路上,有狗贪婪的爬着,猫咻地窜过去,陌生人擦肩而过。

    走到一家台球室门口,我以前从这里走过就喜欢往里瞟一眼,从来没有发生任何事,那天瞟进去猛然看到了南西,南西站在球桌边左手拄着球杆右手夹着烟,模样没有变化。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我,便放下球杆走到门口对我说:“真巧你怎么会在这里?”当时我很委屈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说:“我从弥勒寺搬过来好久了,你怎么样?”南西耸耸肩说:“说来话长,你进来坐着等我打完这一把一起去吃晚饭,我们好好聊聊。”

    我看见台球桌边靠墙有个破旧的灰色沙发有些塌陷。我说:“我就住在这里不远,回去一趟就过来。”南西点点头。

    这时有人催他打球了,他说了句等我,就回去继续打球。擦擦球杆头,弯下去,上身和下身折成九十度,脸几乎贴在桌上,球杆对着白球“啪”打出去,白球向目标球撞去,“啪”,白球回旋,目标球奔向洞口,嘎吱停在洞口,没进,对手倒吸一口气,嘻嘻笑起来,准备打下一杆。南西皱皱眉头,想走过来跟我说什么。

    我挥挥手走了,诺大的昆明能够遇到老朋友真是不可思议,我感到很幸运,但并不激动,自从办公室分散后我们很久没有见面,这段没有道别的分别让我心灰意冷,甚至对友谊产生怀疑,对这般突然的遇见已经没有了期待。

    我回到出租屋,打开门,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凳子上,一屁股坐到床上,索性又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后脑勺。

    仿佛听见时间嚓嚓地走动,是门头上的电表在转,因为屋里开着灯它就转起来,如果有个钟表挂在墙上,这样嚓嚓地响更加受不了,很可能会哭起来,为什么哭?因为这次的相遇等待了太久还是不相信还会有这样的相遇?什么样的思绪都有,我断断续续回忆我们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从大学校园到昆明到办公室到不辞而别,很多细节在脑海里翻滚,沸腾,我仿佛获得了一种前新的感觉,得出结论我是一个念旧的人,任何人任何事对我都是珍贵的记忆,像老酒历久弥香。于是我匆匆起床,理理头发,出门关上,哒哒下楼梯,向台球室奔去,甚至害怕因为我迟缓南西已经走了。

    走到台球室,南西还在里面打球,看见我便说还有几杆就打完了。我便走到那个沙发上坐下,看他们打球,南西知道我不会打球,没叫我打,这样很合适。

    我看了一会打球又往路上看去,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观察过这条经常走的路,水泥路面有的地方裂开口子像一条条爬行昆虫,有的路面不见了露出黑色细石子,有的黑色细石子不翼而飞留下一个黄色泥坑,路人拣着好路面走,如此下去,整条路都将变得稀烂,除非及时修缮,但不可能了。小街也上了城中村改造的名单,不久以后这里将被拆除重建,我们生活的往事都将变成灰尘。

    南西说打完了。收杆子结账,赢了一百多,饭钱已经错错有余,人生就是这样刚才见我的时候还一分没有,所以必须赢,刚才打球的几个人正是小街这边赌球比较厉害的,第一次跟他们打,险胜。

    我们离开台球室去了不远处一家小吃店吃饭。南西说以前有个朋友带他来吃过,家常菜味道不错。尽管我住在小街但几乎没有一个人跑到什么餐馆吃饭,自然也不知道那家餐馆好吃,南西以前来这里吃过,那么冥冥之中我们已经近距离同在一个地方,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有相见,这种原因有一种便是错过。

    小餐馆很小,黑色矮桌子,坐的是已经变形的草敦,厨房黑暗,卫生一般,老板娘是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的妇人。老板娘也不招呼,看我们自己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来,问我们吃点什么,到不像对顾客像家里来了两个专门吃饭的亲戚,吃什么跟她说,没有菜单很多滇味餐馆都是这样,看冷风柜里的菜点菜或者自己说菜名,老板娘有的记下没有的说没有。

    南西点了酸辣洋芋片,小炒肉按上次的炒,红豆腌菜汤。点完菜,老板娘拿来一个茶壶两个纸杯,进厨房开始炒菜,我们倒茶喝起来。

    我环顾一眼,店里只有三张桌子,墙壁已经变黑,矮矮的屋顶仿佛也挂着油烟。喝下几口茶,润滑嗓子后,南西问我,搬来这边多久了?我说,快有两三个月。怕南西不理解又说,我从弥勒寺搬出来并没有直接来这里,还去了一家电表厂两三个月,电表厂就在官南大道边上,离这里也很近,时间过得很快。

    南西说:“是啊!”

    我问他:“这久在干什么?”自从离开办公室后。实在没有办法绕开这个话题,即使现在谈起来已经没有多少意义。

    他说:“也没具体干什么,四处游荡而已。”过一会又补充说:“办公室那件事同事们都很失望吧。”

    我问:“不辞而别?”

    他说:“也不是,总之是失败了,他也不想有那样的结果,但却发生了。”过一会又勉为其难地说:“当时已经走投无路。”

    我纠正说:“都是往事了,当时同事们还是都能理解。”

    南西说:“那就好。”

    我们离开办公室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酸辣洋芋片端了上来,看着很爽口。

    我接着说:“后来同事们都散了。东木去了外省,文强和小会可能去了别家广告公司。我跟他们没有联系,如果不是现在提起来,似乎把他们都忘了。我呢,本来也打算离开昆明,但却没有离开,可能对一些事情抱有希望。那时候弥勒寺快拆了,就随便找了个电表厂的工作搬走了,现在弥勒寺已经夷为平地了吧。”

    南西没有问我对什么抱有希望,如果他问我可能会说是爱情。他抓住了我后面的话感叹说小街这边也快拆了。

    几个菜都上齐,老板娘盛来两碗饭。我吃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南西站起来走到冰箱边打开拿来两瓶雪花啤酒。他说:“喝点啤酒。”放我这边一瓶,天不是很热也不是很冷,喝点啤酒倒也恰当,因为好久没有见,南西还是比较爱喝啤酒。

    吃一会南西问:“这菜怎样?”

    我说:“味道可以呀。”

    于是我们喝下一口啤酒,两口,三口……

    我问:“你住哪里?”

    南西说:“住和甸营那边。”

    我说:“以后有什么计划?”

    南西趁机说了一个计划或者打算,花了好点时间,颇有当年说办公室的气势。我认真听着,很是感慨,发现南西还是很理想,即使他说了他的现实,但完全感觉不到现实对他有什么影响。

    他的现实是开办公室的时候欠了几家银行的信用卡上了黑名单,前不久身份证到期没有回老家补办成了黑户。我忧心忡忡的听着,劝他抽空回去办办身份证,那样即使目前不能自己做什么,就先去上班,沉淀一下,也好。

    他显然没有听进去,不屑一顾。也许那个时候他的心早已偏离了正道,只是我没有察觉,他自认为他的身份刚好可以隐蔽某些方面。

    他说上班是不可能的。他这样的人不具备上班的任何条件,并问我上班感觉怎么样?我想想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只是度过了一些时光,没有收获没有储蓄。但我不上班可没法活,不像南西可以赌赌台球,打打麻将,玩个什么,结交几个同类朋友,每天四处游荡,竟然潇洒的活到了现在,似乎还有理想可谈,如果我不上班在昆明待这么久一定饿死了。昆明真是不可思议的地方,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都可以并存。

    南西接着说,等他有了计划喊我过去一起干。我立刻赞同,当时我认识到了工作的没有意义,后来才发现那些看似好无意义的工作也是有意义的,因为无可返回,度过便已过去。

    也许为了缓和气氛,南西突然问我谈女朋友没有?以前在大学南西这样问我,我总是充满幢景回答说没有,现在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内心很复杂,这久确实发生了一些感情问题,却没有办法向南西说出来,说出来可能玷污了我对感情完美的认识,因为表达总有多余或者不足之处。我摇摇头说没有。南西安慰我说,等有了钱,女人都不是问题。南西说这话真只是安慰我,对他来说从不缺女人,天生有吸引女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