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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取尺,梦魇

    合上门的李俊生,立即着手做饭,屋子里其余两张嘴,虽然不是嗷嗷待哺,但胃口都不小,只是心中一直在想,李先生带着那个年轻人去曾辞镜家做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

    对门,曾家院内。

    曾辞镜一家人外加四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在同桌用早膳,曾辞镜父亲请龙渊剑宗的两人坐左边,但那两人在见到登门造访的李春回和刘松亭后,罕见地讲起了礼貌。

    先请李春回和刘松亭入左座,才主动坐到右边,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个读书人面前,来自龙渊剑宗的两个剑修倒是恭谨乖巧,丝毫没了昨日面对曾家人的颐指气使。

    很有眼力见的曾家几人,看向李春回时,第一次觉得这道身影不柔弱,眼中惊疑不定。

    这位李先生就是小镇上的一个教书先生,曾辞镜父亲觉得就算整个小镇集结起来,也不够龙渊剑宗的两人这般慎重对待,起初以为是李春回沾了那个不知姓名的年轻人的光,才能被礼让。

    可坐下来后,龙渊剑宗的两人都只把大部分目光放在李春回身上,并没有太过注意那位随李先生而来的年轻人。

    眼看气氛有些凝重,李春回率先执筷夹菜,打破现有的氛围,并开口问了一句:“他的选择是什么?”

    坐在李春回对面的于不深诚恳答道:“官居首辅。”

    这一问一答,彻底坐实了曾家人心里的猜测,原来他们一直身在庐山之中,却不知庐山真面目,这一问一答,不说揣摩其他信息,明面上就能看出这位教书先生的身份,即便放在龙渊剑宗,也要比于不深和韩朵高出不少。

    身为东道主的曾家几人,倒是突然放不开,其中又以曾辞镜最拘谨,他虽然被许多人寄以厚望,但说到底还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

    龙渊剑宗的两人手段通玄,另一边是自己的老师,腹有诗书气自华,也需要时间的沉淀,就如现在做什么都让人如沐春风的李春回,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老师和于不深聊着关于自己的事。

    于不深有些不愉道:“李先生这是要干涉我龙渊剑宗和这个小娃娃的私事吗?这可不合规矩!”

    李春回柔和一笑,答道:“我既然担任起这个小镇的看门人,就像一家之主,得为家里人谋福,看不得镇子里的人被外乡客欺负,他又是我极其看重的学生,很多事情自然想替他把把关,毕竟这里的人都“涉世未深”,如果我要是觉得他选错了路,肯定会出言劝一劝,我们这些读书人是出了名的迂腐,哪里会带头坏规矩!”

    于不深脸色一沉:“那先生觉得,他选的这条路,是对,还是错?”

    李春回避重就轻:“选择本没有对错,都是结合自身喜好利益,权衡之后,选出了那个自认为最合适自己的,但很多事,日后回首看,会后悔,就是错的,不会后悔,便是对的,别人认为的对错,和自己认为的对错,也许会不一致,所以,我也只是想着来劝一劝,不会强行干预,你们和他家做的买卖,首辅这个官位,算是等价了。”

    于不深松开了皱着的眉头:“李先生是只关心自己的学生,还是每个能做这种买卖的人户都会走一趟?独独信不过我龙渊剑宗吗?”

    李春回笑了笑:“问心无愧即可,能走几家是几家。”

    许久不说话的韩朵看向李春回旁边的年轻人:“这位怎么称呼?”

    刘松亭赶忙起身,行了一个江湖上通用的抱拳礼:“在下桃源郡断鸿书院监礼,刘松亭。”

    曾辞镜眼神一凝,聚睛看向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断鸿书院监礼,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在似有似无地打量跟在老师身旁的年轻人,自己读过的书上,所有关于书生、君子、雅士的描绘,这个人都符合。

    因为与李春回的师生关系,曾辞镜知道很多李俊生不知道的‘秘事’,被请进六重天小楼第五层供奉的那位,在进帝都赶考之前,便是担任桃源郡断鸿书院监礼。

    这个身份听起来一点也不吓人,也不是领着朝廷俸禄的体制官位,没有什么实质权利,而是断鸿书院关起门来自家搞的名堂,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真正的读书破万卷。

    下笔如有神,对断鸿书院的监礼而言,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除此之外,德行也是一大衡量标准,被提名断鸿书院监礼的人,身世必须得清清白白,从呱呱坠地后的生平事迹,都会通过文书呈给书院高层。

    书院会暗中委派人去核实,一点也做不了假,但凡有一点不符,立即废除提名资格。

    一旦坐上监礼之位,只需熬个十六年,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断鸿书院院主,受天家礼遇,据老师所说,断鸿书院成立至今,能在而立之前坐上监礼之位的,不过五指之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国之栋梁。

    读书破万卷,听起来很难,做起来,更难!

    虽然不知刘松亭具体几岁,但从面相上看,应该不到而立之年,可能刚及弱冠,曾辞镜心中蓦然生出一阵浓烈的敬佩,还有一丝不太愿意承认的嫉妒。

    自古文人相轻,表面上礼数周到谦卑恭让,私底下都有自己的一抹傲气,这一点在同龄人中尤其凸显。

    龙渊剑宗的一对剑修道侣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刘松亭,南陈有两大书院。

    其一,断鸿书院。

    其二,白鹿书院。

    断鸿书院院主的预备人选是监礼一职,而白鹿书院院主的后备人选是司教一职,这两个职位都有明确的年龄限制,下至十八岁,上至三十五岁,在此年龄区间,越年轻越好。

    这两个书院是南陈辖境内的读书圣地,两个书院的学生之间,常常会有论文辩谈,了不得的人物层出不穷,从未有过青黄不接的萧条处境。

    而其中最了不得的几位读书人,都曾做过两个书院的监礼或者司教,就连他们龙渊剑宗的老宗主,见到这两个书院的老院主,都不敢随意出剑。

    就像他们见着李春回,不说唯唯诺诺,但一身的剑胆都冒着几分寒气。

    刘松亭介绍完自己后,没有坐下,说是今天来是有事想找曾辞镜谈谈,取得了曾辞镜父母的首肯,曾辞镜很好奇断鸿书院监礼找自己所为何事,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起身跟着刘松亭出了主厅去了后院。

    “曾辞镜,我虚长你几岁,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就直呼你的名字,你会不会介意?”

    “监礼说笑了,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怎会介意,不知刘监礼找我何事?”

    “想借你的手帮我取一样东西,这件东西对我、对断鸿书院很重要,取物过程中不会有任何危险,本来我是不用跑这一趟的,是你老师为你争取而来的机缘,也算是相互成就。”

    “取什么东西?”

    “一把悬在六重天楼顶上的青色尺子。”

    “为何一定是我?又何来相互成就?”

    “山川大河皆有一个大概的脉络走向,读书人里也有文脉一说,你可能就是这个小镇往后百年的文脉走向,那把尺子的岁月路程,比我断鸿书院的历史还要悠长,为历代监礼手持,李先生那般看重你,想必有些事你早就已经知道了,百年前,你们镇子上出过一位从京城辞官还乡的青天大老爷,死后被请进了六重天第五层受万人香火,尺子就是被他带到这儿来的,在他死后,这把尺子就应该物归原主,但此地颇为特殊,只要是能影响后世子孙气运又是合法所得的物件,从来都是有进无出,一旦由镇子上土生土长的人带进来,镇子外的人想要带出去,就得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

    曾辞镜没去想六重天楼顶上那柄青色尺子,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家老子找出的那截剑尖,龙渊剑宗竟然会为了一截断口凹凸不平的残剑,保他官居首辅,他想不出若是一柄完整的剑,又会是何等价码。

    难道,还能让他做南陈的皇帝不成?

    曾辞镜知道刘松亭并没有把话说完,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静静等着下文。

    “那柄尺子与你家拿出来和龙渊剑宗做买卖的东西略有不同,你们拿出来的东西,是有主的,而那柄尺子在镇子上却算是无主之物,可以吸一吸你这个承载未来小镇文脉读书人的‘书生意气’,它自然也会反哺你一些东西,这也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等价交换,至于它会反哺你什么,我并不知情,也许只有像李先生或者老院主这样的人才知道,其实帮我取青尺最合适的人选,是你的老师李春回,之所以把这个机缘让给你,也许是因为你是他很看重的学生,也许是青尺反哺的东西于他无益。”

    曾辞镜没有过多犹豫,爽快地答应刘松亭,帮他取六重天头顶上的那柄青尺。

    曾辞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纵之才,所以但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机遇,他都会尽全力去抓住,如果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走出一条阳光大道,自然最好。

    可当自己仅凭一人之力却无论如何也走不通自己想走的路时,那些大能之人愿意伸出援手给他保驾护航,他也不会推辞,有备而无患,况且为他前后铺路的人,是自己的至亲和老师,都信得过!

    ……

    李俊生把早饭做好后,郑玄风和张姓中年道人一前一后从屋里走出来,昨日被张姓中年道人小露一手吓个半死,郑玄风本不想与张姓中年道人同桌吃饭,李俊生拉住抬脚就要往门外走的郑玄风。

    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那个姓张的冤家大有来头,李俊生第一次做了和事佬,谁叫郑玄风是他最好的朋友呢。

    而张姓中年道人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住在自己的‘府上’,这段时间抬头不见低头见,闹了矛盾,吃亏的不会是张姓中年道人,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三人同桌吃饭,虽然郑玄风和张姓中年道人还是互不言语,但看在李俊生的面子上,火药味淡了不少,吃完早饭后,郑玄风就回家了。

    张姓中年道人说是有什么需要他这个学徒做的,让李俊生尽管吩咐,推磨、砍柴、拉风箱他都做得来,不会白吃白住就是,甚至命令李俊生必须要找点事给他做,这样才吃得、住得心安理得。

    今日并没有人预定豆腐,李俊生试探着让张姓中年道人洗洗碗筷,没想到靠嘴吃饭的道士还真烧水洗碗,李俊生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再一次征询张姓中年道人的意愿,得知他是真心实意后,李俊生难得偷到半日闲,回屋补个回笼觉。

    刚一睡下,便开始做梦,恍惚间,李俊生在一片茫野中见到一位与李春回神似而形不似的儒雅男子,那人手握一柄青尺,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端详着手里的尺子。

    李俊生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儒雅男子手中的青尺吸引过去,那柄尺子造型朴素,虽呈天青色,但既不是翡翠,也不是玉石所制。

    突然。

    一道黑影转瞬即至,将儒雅男子的躯体打得粉碎,直到成为漫天飞屑之前,儒雅男子脸上的神情从未变过。

    似笑非笑。

    似嘲非嘲。

    青尺掉落地面,毫发无伤。

    黑影显出全貌,好像是一位手持判官笔的鬼面阎罗,那黑影朝李俊生这边看了过来,只是一个藏在面具下的眼神,就让李俊生汗毛倒竖,浑身不寒而栗。

    像是被一个刽子手举刀砍向自己,偏偏自己只能看着刀口慢慢索命,而不能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