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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饭碗危机

    周一一大早开例会,伊伊刚到办公室,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制片人、科长们都神情严肃。平常开会前,办公室里都叽叽喳喳的。

    每周都会冒出几个新面孔的实习生,他们会抓住例会前人最齐全的难得时间去找各层级领导签字。

    他们手里拿着的,是每个组等待报销的餐票、车票;是预定机房、演播室的表单;是等待广告部门确认的商业合同……这些文件都要经历层层签字审批后才能执行。

    分到组里的实习生,通常要从最基层的编务做起。周一的办公室,就是他们拿着文件夹穿梭往来的舞台。

    年轻人要趁着这个追着领导审批签字的机会,认清部门的领导、导演、制片人、主持人,记者,还要抓紧时间了解他们各自的栏目和分工,谁归谁管,谁听谁的,谁做什么,谁红谁不红……

    实习生们快步穿梭、嘴里脚下都不停歇,逢人便叫“老师”;准备拍摄的工作人员盘点机器设备;拍回来的人找电脑上传素材;审片室里时不时传来一连串的牢骚、脏话……

    这才是伊伊单位每周一应该有的样子。

    而现在,办公室里安静得很。少有人说话,少数人用眼神交流,大多数人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像是在另一个虚拟的空间里聊的正欢。

    伊伊和这个单位的关系一直比较简单疏离。她在这里没有很亲密的朋友,只有几个还算说得来的同事。

    她张望四周,没有看到同组最熟悉的导演。伊伊默默地坐在平台开间的角落里,等着开会。

    部门的总监、副总监、总监助理鱼贯而入。他们默契地坐在办公室中间、会议桌后面正中的三把椅子上。

    那是开会时他们的专属位置,每次他们起身离开,椅子都会跟随他们身体有所转动。没有人会在事后摆正它们,上一次他们离开时什么样,下一次回来时,还会保持着那个样子。

    三个人坐定后,副总监主持会议。他清清嗓子,说了一句:“大家安静了,现在开会。”

    其实,不用他说,会场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声音。

    总监翻开他的黑色大开本,中间夹着一叠文件。他打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文件,说:“我宣读一下上周台里党组会决议的指示精神,大家认真听,这关系到在座的每一个同志。”

    尽管办公室很安静,但是开会的地方还是有点大,坐的人也有些多。

    伊伊有点后悔,坐在了这么边缘的角落里,她要努力向前探着身子,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清楚。

    文件上的话就像是法条,念了半天并没有说到实质。伊伊耐心地伸着脖子,周围的同事也都全神贯注。

    说到第三大点的时候,重点终于来了。由于疫情、经济下行等外部原因,台内要关停一批成本高、收益低的节目。

    伊伊听了,心头一紧。

    关停节目,意味着要裁剪人员。做节目的那些人,去哪?

    文件里不仅说到了要关停节目的大原则,还给各个频道下了任务指标,必须要关停现有节目的30%。

    伊伊所在的部门大大小小有近20档节目,四舍五入算下来,要关停5-6档节目才可以。每个节目组,多的十几个人,少的也有六七个人。

    节目关了,人怎么办?

    总监并没有念到本部门要如何执行,但是关停节目的数字一念出来,办公室里的安静空气就被打破了。

    伊伊身边的同事开始窃窃私语,伊伊不想听也得听。

    大家期盼又担心的结果,并没有在会上宣布。

    总监们默契配合,告诉大家会将部门内所有在线的节目进行梳理,用经济指标和社会效益进行综合考量,做出大排名,按照台里要求进行末位淘汰。

    说到这里,伊伊听到身边的一个编导嘟囔:“什么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的,绕这么大圈子,还不如直说。有广告能挣钱的节目留,没广告不挣钱的节目就别办了呗!”

    伊伊不由得想了想自己所在的两档节目。

    天气预报不用说了,全公益服务节目,没钱。从前广告收入好的时候,别的节目吃肉,这样的节目还能分点汤。

    后来广告招不上来了,台里主打的节目都不好卖,谁还会想着把广告投放到天气预报上呢。

    至于这档新节目,台里倒是非常肯定,对于节目和伊伊,部门几次例会都是表扬的。但是这档节目的招商一直不乐观,像这样静态的沉浸式知识访谈节目,不是商家喜欢的类型。

    企业老板们喜欢偶像养成节目,明星综艺节目,竞技类节目。企业最终的目的是要带货,节目冠名、插片广告那一套,已经糊弄不了金主了。

    想让他们投钱,对方只会问三个问题:你有明星吗?你能带货吗?每期节目能成交多少客单价?

    伊伊在这档新节目里已经访谈了十几位嘉宾,都是各行业里的有特点的知识分子。他们没带过货,似乎也没兴趣做这个生意。

    伊伊自己也不是台里的偶像级主持人。伊伊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刚刚端起来的新饭碗,岌岌可危。

    会后,坐不住的导演和制片人纷纷去围堵总监们。

    他们对排名、评比不感兴趣,谁的节目怎么样,谁心里都有数。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习惯性地要把功夫下到场外。

    他们要单独和领导沟通,部门领导不行就去找台领导,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的节目、自己的团队留一条活路。

    虽然总监们并没有说,停办的节目组的人员要如何分流,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每个节目组就是一个家庭,自己的家散了,儿女们流落到别人家,谁会收留你?

    伊伊不想焦虑,她本想走一步看一步的。可身处的这个场景,就像是个正在抢购的菜市场,每个人都在慌忙地争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伊伊迫切地想离开这里,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告诉自己,这周还有节目要拍摄,自己还有采访手记要写。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没通知她节目要停,她就要全力以赴做好准备。

    伊伊跑到了台里的阅览室,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做自己的功课。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书只看了十几页,笔记本上刚写了五六行字,伊伊的手机屏幕就闪烁起来。只要不是幼儿园和王香菊找她,伊伊就不想在工作中接电话。

    但是屏幕闪个没完。电话之后还有微信。伊伊不得不拿起来看,是节目组的导演田蓓蓓发来的。刚刚她也应该在办公室里,也听到了例会上传达的内容。

    这个90后的小女生是组里最年轻的导演,也是最能干的导演,她言语犀利,做事麻利,平时最不喜欢的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开会。今天,她应该是被制片人强制拎过来的。

    她对伊伊一直很尊重,第一次合作,在拍摄现场,她就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地夸过伊伊,说眼下像她这个年纪还这么用功的主持人真的不多了。

    制片人当时就打断她,说她不会说话,这不等于是说伊伊岁数大了吗!可是她瞪着眼睛反问:“我说的有什么错吗?伊姐就是很下功夫啊。”

    一个节目组,制片人管人管钱,是大家长。导演则是组里的灵魂人物,是要被尊重的那个人。导演的权威在节目制作过程中不容置疑。

    伊伊很清楚这一点。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她就必须听导演的。

    眼下,小导演田蓓蓓在问她:“伊姐你走了吗?我要找你聊聊。”

    伊伊不知道是要聊这期节目还是要聊节目组的未来,这两件事她都不能拒绝。

    她报出了自己的位置,对方很快回复她:“阅览室不能说话,你到马路对面的红咖啡馆,我在这里。热美式加脱脂奶,我给你点好了。”

    伊伊没得拒绝。她只好收拾东西出来。当她夹着笔记本赶到时,咖啡还冒着热气。

    90后的小姑娘,留着一头板寸,穿着舒适的黑色品牌T恤,略肥大的牛仔裤和运动板鞋,坐在咖啡馆的飘窗窗台上。

    她应该是这里的常客,不然,有沙发不坐,盘腿坐在人家矮窗台上,店员一定会干涉的。

    伊伊见惯了小姑娘在拍摄现场的席地而坐,她坐在对面,问她:“找我有急事?是要说这期节目吗?”

    小姑娘端起咖啡,开门见山地说:“伊姐,我打算成立工作室,你愿意参加吗?”

    伊伊一时没听明白,问她:“什么工作室?这是什么机构?”

    田蓓蓓说:“今天例会你听了吧,意思就是台里没有钱可以养那么多节目那么多人了。

    我去问过制片人,问他咱们节目会不会被淘汰。制片人心里也没有底。他说去问总监,总监又要说要综合评估。

    其实咱们都清楚,咱们这档节目要是能挣钱就能活下来。可现在咱们一直在裸奔,看这个样子,上半年也快过去了,应该是没有冠名了。

    频道里没有冠名的节目不少,可是咱们这个节目是最有品质的。”

    伊伊忍不住插嘴问:“那你还担心什么?”

    田蓓蓓说:“我不是担心,我是不服。

    我不想让咱们这个好项目等着别人来评判宰割。我不知道最后那个综合排序是什么东西,但无论结果如何,我觉得都挺傻X的。

    我的节目即使没被淘汰,也说明不了什么,而且听说留下来的节目预算都会减。

    做一档节目,尤其是视频节目,我们是有标准的,是有门槛的,我不是在拍抖音快手,我要是把自己的业务水平拉低到和那些民间短视频一个档次,那我学的专业、我做的事业还有什么价值?

    找个AI把我的活干了不得就得了吗?”

    田蓓蓓一句话,让伊伊触动了心事。

    田蓓蓓继续说:“我去台里问了,这次改革就是因为经济下行,压力太大,台里的最终目的是要保营收,也想刺激有本事的人自己养活自己。

    伊姐,我去咨询过了,我可以成立工作室,自己招商,自己养人,只要我把成本包住,能用节目挣出大家的工资,我就可以保住这个团队、保住这档节目。”

    伊伊问:“你来牵头吗?那制片人呢?他怎么说?”

    田蓓蓓一摊手,说:“你也知道,咱家制片人是个挺好的人,对节目制作也有经验,可他岁数大了,全无斗志。

    我找他了,他说自己今年都51了,不想折腾了,就等台里安排了。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歇了。

    伊姐,你不是也这么想吧?我今年26,离退休还远着呢。他们老同志能躺平,我可没那资本。

    你怎么样?愿意加入我的工作室吗?咱们继续把这档节目做下去,保住咱们这个核心团队,别等台里选咱们,咱们自己趟出一条路来。”

    伊伊问:“那我要怎么做呢?”

    田蓓蓓说:“要先辞职。”

    伊伊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什么?辞职?我为什么要辞职?”

    田蓓蓓回答她:“工作室是以公司名义和台里签约。也就是说,台里是播出平台,咱们是制作方,是企业。我的节目做好了,可以卖给台里,也可以卖给其他平台。

    但是咱们算是台里孵化的工作室,台里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提供给咱们办公场所和摄录设备。工作室人员算是台里企业的员工,就不再是正式员工了。

    我们要从台里辞职,然后入职到台里的企业。你愿意吗?”

    伊伊觉得信息量太大了,她有点懵。她说:“这……这步子迈的太大了,你得给我点时间,让我仔细想想。”

    田蓓蓓的表情很平静,说:“我理解,没问题,您好好想想,您也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去问问。反正我问到的是这个结果。

    可能近期就会把工作室的方案宣布出来,您再好好研究研究。”

    伊伊喝了一口咖啡,有点凉了,纯正的美式混着脱脂牛奶,让口腔里的感觉有些苦涩的丝滑。

    伊伊看着盘腿坐在窗台上的小导演,真诚地说:“我很羡慕你,想干什么,能很快就做决定。

    我相信你,也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会有很多顾虑,可能会瞻前顾后,要想很多,要权衡利弊,所以……”

    田蓓蓓打断伊伊,说:“没事的伊姐。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

    我是觉得,你是我这档节目不可替代的元素,我特别希望你能成为这档节目的IP。

    下一步,我想把你打造成台里第一个可以做知识付费的主持人,我还想做你形象和声音的衍生文创。

    如果你一直呆在台里,这些推广就都不好做,中间要考虑的环节太多。成立工作室,你的权属就会清晰,可以经营的空间也会更大。”

    伊伊半信半疑地说:“我有商业价值吗?”

    田蓓蓓说:“你当然有啊!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比你红的主持人并不代表比你有商业价值,他们的品牌价值可能更高,但是他们的品牌度是台里这个平台赋予的。

    你不一样,你在垂类市场上有高开发度。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

    至于招商,我也有一些资源,已经在统筹了。

    咱们平时都是在工作中接触,没有聊过别的,不过我也听说了,你生活负担比较重,一个人既要工作还要带娃。

    我觉得越是这样,人越得逼自己一把,不然一辈子就是温水煮青蛙,半死不活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