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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借条

    考上研究生的消息,陈为平第一时间告诉了家里。

    陈为平的妈妈周慧兰,在他读大三的时候遇到厂里改制,在下岗和提前退休之间,选择了后者。虽然提前退休的工资不高,但比起不稳定的下岗还是更可观一些。

    爸爸陈有福的单位也在改制,只是还够不上提前退休年龄。虽然也上了年纪,50多的人了,腰病常犯,但一想到陈为平还没有参加工作,全家还靠他顶门立户,丝毫不敢懈怠。农民出身的朴实和工人职业的敬业,让这个中年男人肩负了更多的责任担当。

    领到第一笔退休金,周慧兰坚持家里装了电话,她只想和儿子离的近一点,说说母子间的话,不想再到邻居家转接给人家添麻烦,或者到小卖部打电话又贵又不自在。第一个电话打通,她一个劲的说:“有事给家打电话啊,家里有电话了,有电话了。”挂了电话,也没给儿子说电话号码,宿舍电话也没有来电显示,陈为平还是不得不打给了邻居家转接,叫了周慧兰过去,才知道忘了说号码。

    人得意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的,和失意的时候是一样的,都是大脑过多了关注了情节,而放弃了细节,从这点来看,得意和失意是一致的,没什么不同。

    陈为平这次电话传过去的信息是考上了研究生,“自费”两个字没有提。陈有福两口子只知道孩子被新乡一个学校录用了,脑子里的页面还停留在年前的信息状态。当然,他们更没听过什么叫研究生。陈为平说考上了硕士,两人才有点懵懵懂懂,觉得似乎是比大学生更高级的一个称呼,是个好事,开心,特别开心!

    从为平得眼病以来,这个家庭的欢乐少了很多,高考录取是一次,这次研究生录取是一次。深圳做手术那一次,虽然机缘难得,但陈有福夫妇也不认为是好事,做父母认为孩子遭了罪了,而且孩子做手术都不在身边,心里难受。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会停止脚步,它只会姗姗来迟,但绝不会消失。自费研究生首笔学费1.2万的缴费通知,在陈为平毕业的那个暑假,随着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硕士录取通知书一起摆在了陈家三口人的面前。

    大学四年,陈有福努力加班、周慧兰努力节省、陈为平努力节约,最终一家人坚持到了大学毕业。如今又似乎回到了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原点上。那次是缺三千,去了平顶山求助的陈青莲。现在,旧账未还,1.2万,如何是好?

    在五月,陈为平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当天,给招聘自己的新乡那个学校传真过去学校证明,解除了就业协议。对方领导还专程电话给陈为平说,欢迎他硕士毕业后能继续到学校任教。陈为平觉得很对不起人家的真情厚意。

    现在学费如此,要不,还是直接去上班得了?陈为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陈有福和周慧兰都不同意,说想都不要想,该读书读书,钱的事,不用他操心。

    陈有福遇事,还是先想到陈为平的大舅,周爱国。

    见到了大舅哥,说明来意。周爱国也有点作难了。虽说周爱国的工资比一般工人要高,属于中层干部,但膝下两个儿子多少有点不争气。大儿子技校毕业后进厂当技术工,学艺不精,出了个安全责任事故,需要照价赔偿厂里两万损失,不然会被起诉并开除。二儿子初中毕业后参军入伍,复员后分配的工作不满意就想跑出租,周爱国几乎老底掏干,给他买了辆车,托人办了价格不菲的出租牌照。赔款加上买车办牌照,周爱国这几年一下回到了解放前。如今陈有福来借钱,自己有点嘬牙花子,吃力啊。

    周爱国想到了一个办法,关于自己的老母亲,陈为平的姥姥。

    老太太退休后不愿意去孩子们家住,儿女都孝顺,只是自己作息总和他们不一样,加上和老街坊经常一起打牌聊天,就一直在老宅独居,儿女们经常来探望,也都放心。老太太的退休金存折一直是周爱国拿着的,每月取固定的数额给老太太零花,剩下的就留在存折上。老太太参加工作早,属于干部待遇,退休金也高,经常每隔几个月,就能凑够一个一万的整数,就让周爱国存成定期存单,替她保管着,说是留着以后看病和百年之后办事用。

    这定期存单能不能动动呢?周爱国反复权衡。最后给陈有福说:

    “有福啊,咱妈的钱就这个情况,如果老太太能同意,能借给你那为平上学事就解决了。可如果咱妈不同意,或者你二哥和你妹妹慧芳知道了,有意见,那也都不得劲了。嗯,这样,你容我两天,我给老太太说说。你那边也让为平和慧兰去看看咱妈,孩子考上研究生是好事,也许老太太一高兴,啥都好说了。”

    老话常说隔辈亲,周爱国给老母亲一提陈为平这大外孙考上了研究生了,老太太很是高兴。老太太也不懂什么是研究生,就知道她曾经带过的学徒,如今的分厂厂长赵德友费了牛劲才弄了个函授本科,这大外孙弄了个比本科还高级的学历,以后当厂长都绰绰有余,乐的合不拢嘴。

    之后的日子更是,逢人便说遇人便讲,她的大外孙是研究生,腰板都比过去直溜许多,声调还高了几个台阶。街坊四邻也都羡慕,逢家里有孩子考高中、考大学报志愿都来找老太太要外孙家的电话号码,老太太这话务总机当的倍儿有面儿,开心!

    当然,这份令人羡慕的荣耀也不是白来的,周爱国说明来意的当天,老太太特批准从定期账户中提前支取1万块给为平,这也算注资入股了。外孙子的研究生学费是她出的钱,说到天边,这是实话。

    隔日的中午,周爱国让二儿子开车,送自己到银行,取了钱直奔陈有福家。周爱国是个谨慎小心的人,身上带了一万块现金,自己骑车去怕有个闪失。

    说明来意,一个不薄不厚的一个灰色信封摆在了陈有福家的桌面上,陈有福问周爱国:“大哥,这么多钱,是咱妈给的,还是借的啊?我得听明白,不然不敢接啊。”

    周爱国:“这个…咱妈也没说太清楚,就让我从她存折中提1万块给你,说是支援为平上学用。没说借,也没说给。”

    周慧兰:“大哥,我这情况你也知道,真要是给,那二哥和慧兰那怕有意见。我听说慧兰家孩子今年高考,考上了也要交学费,咱妈那怕是……”

    周爱国:“对,也是,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吧,既然咱妈说的是支援,那就有借有还,算为平借的吧。等为平参加工作了,让为平还给他姥姥,咱们这辈人中间不掺和,你二哥他们也挑不出理。你看咋样?”

    陈有福:“中中中,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让为平写个借条给你,以后万一谁问起来,也好有个说法,不能让大哥为难。”

    陈为平第一次写借条,本就没练过字的他,加上紧张,歪歪扭扭的写了几行字:

    借条

    今因上研究生学费不够,向姥姥借1万元学费,待毕业参加工作后一定归还。

    借款人:陈为平

    2002年7月15日

    周慧兰看着借条,提醒为平:“你不打算给你姥姥利息啊?”

    “呀,忘了忘了,我重写。”为平赶紧重新拿起笔。

    “给我,我看看。”周爱国拿过来借条,“挺好,挺好,就这就中,他姥姥白捡个研究生外孙,高兴还来不及呢,要啥利息啊。我说了算,就这就中。不过为平,你这字写的可真不像研究生写的啊,以后多练练啊,字是人的门面,马虎不得。”

    为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学费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剩下的二千块,家里还能勉强凑凑,问题不大。周慧兰没想到母亲能主动给钱,或者说是借钱。

    和娘家多年来的隔阂到底也没挡住亲情的疏通,当年知青返城,老太太对小儿子小闺女的偏爱也可以理解,当娘的天生都心疼小的,但凡家里条件富裕,也不会故意为难任何一个自己的儿女。时代的烙印加在每一个家庭上的痕迹不同,对周家,承压的是周慧兰,对其他家庭,就是张慧兰李慧兰。总之,在大环境下,每个家庭都被迫的从某一处做出牺牲,不能因为牺牲到个人,就怪怨这个家庭。

    这是社会发展的代价,作为家庭,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