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玄幻奇幻 » 天演仪 » 第十一回 商馆盗宝

第十一回 商馆盗宝

    夕阳透过菩提树叶散出道道光芒,又在书院泥地上留下斑驳光影。

    瑾润觉得自己刚才定是眼拙。那僧侣不过是快步回楼舍去了,那金光当是这阳光,又因风吹树叶而晃动罢了。怎会有金光一闪,活人便消失的怪事?他便没提这事,只是对培诃问道:“你刚才和谁说话?”

    培诃道:“那是笈陀罗多大师,天竺高僧,于浴佛节时期来学堂讲学。我曾听过一次,非庸僧那般照本宣科,而是旁征博引,博古通今,受益良多。等你之时正巧遇见,特去拜会。”

    瑾润对天竺高僧无甚兴趣,便问及培诃看了些什么,二人也在回去的路上聊起了《礼记》以及昆仑神石,不知不觉便走到城心广场。

    培诃一行人乃是住城西武馆一带的客栈,说是凭英雄会名册入住有折扣。临别时,培诃还邀请瑾润他们有空去那坐坐。他说道:“我们客栈大院有器械,有空可去玩耍,就是不多,常被占用。客栈对面有家武馆也有习武场地,不过按时辰收费。但我多数时候不是在书院,就是在佛寺。你们若想去客栈,便找扶风爷爷或格桑。过了西市集,见到武馆,其正对面两层红瓦楼便是。”瑾润答应了,二人就此拜别。

    傍晚起风,瑾润快步赶回商馆时天已深黑。他寻不见大伙,便找商馆伙计要了碗汤面。待他吃完正欲上楼回房时,却见达哈尔和瓦迪克、艾希尔、穆尔提、伊尔丹五人醉醺醺地、哼着小曲回来。

    “你们这是去哪逍遥了?”瑾润笑道。

    达哈尔见是瑾润,乐呵道:“和几位疏勒来的朋友吃酒呢。他们也来参加英雄会。”

    “你可别被他们灌醉了,上不了场。”瑾润说得把瓦迪克也逗笑了。

    “瑾润兄,你这是瞧不起我。来,咱俩来喝喝!”达哈尔说着就要去抓瑾润。瑾润急忙跑上几步,笑着脸依靠楼梯扶栏朝下对达哈尔抱拳说了声“告辞”,便赶紧溜回房。

    夜深,瑾润躺在榻上听见阿勒特和露莎娜各自回房的告别声。他本想去问问他们去哪玩了,又觉得没个礼数,想着明日再问问,便安心睡去。

    露莎娜回房却是思绪万千。她今日下午和阿勒特、阿依木都穿上女装去逛街,还叫上努尔姆和扎克尔作向导。他们在广场那正逛着,恰好见到一伙波斯商队入城,一路锣鼓喧天,气势张扬。

    排头有四名渴盘陀金甲卫为他们开道。他们领头的是四名骑白马的白袍男子,戴着白头巾,披着金饼扣合的白披风,系着丹红腰带,连坐骑也是盛装打扮,各各是神气昂扬。其后面跟着六名打手鼓的白花衫乐人,还有四名提刀的褐衣武士。武士们各牵着四匹骆驼,每匹骆驼上坐着一名衣色花艳的蒙面女子,弹着弦琴。紧跟着的是八位乐人,吹着响笛,领着四张八人大轿、六张四人小轿。轿子是橙黄艳丽,抬轿人也各各是体胖腰粗。轿子后面是几十名服饰各异的骑马武士,戴高尖帽、平方帽、软毡帽、头巾的都有,少数还穿戴头盔铁甲,看来都是些沿路从各地招募的佣兵。这伙佣兵护卫着五十多辆载满货物的驴马大车,警惕着周边看热闹的人群。人群间也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还有孩童跟着队伍手舞足蹈。

    露莎娜见那四名白马男子的金饼扣如手掌般大,知道他们是穆护,乃是马兹达教中高级祭司,直属泰西封马兹达圣火坛,心中疑惑身份高贵的穆护为何与商队同行。在马兹达教祭司眼里,祭司为尊,武士次之,农民与工匠商贾都是下层。

    阿勒特却是好奇说道:“这么大排场,也不知有些什么货品。咱们去瞧瞧。”

    露莎娜说道:“他们多半只是去城里的波斯人住所安顿。售卖之事,还需等明日。”

    “见到同乡人,你不想去看看?我还想看看你们波斯人住在哪,吃什么,有什么风俗呢。我也是来了西域才听说你们波斯国的。”阿勒特拉着露莎娜的手说。

    露莎娜其实也想知道这些祆教祭司为何来此,便说道:“那咱们去吧。这波斯住所附近还有座祆教寺庙。我们可以在外观摩下。”

    他们五人挤着人群跟上商队。路上露莎娜还给阿勒特他们介绍起波斯来:“这波斯,乃是希腊人起的称呼,其国民自称则是埃兰沙赫尔,意即『埃兰人之国土』。其国土辽阔,葱岭以西多国为其属国。辖内族群众多,风俗各不相同。其国都是泰西封,距渴盘陀,若是快马则约四月路程。其国君称号是沙汗,意即『万王之王』。”

    阿勒特插嘴道:“这么说来,也是个西土大国。”

    露莎娜继续说道:“大国确实是大国。但以武立国,常年和东边的罗马交战。国内独尊马兹达教,也就是粟特人常说的祆教。马兹达祭司和武士贵族便常常欺压百姓,甚至左右王权、弑君谋逆。”她说的是自己作为一名摩尼教孤儿的见闻。虽然有摩尼教圣座的庇护,她的童年还算幸福,但也没少受过祭司和贵胄的欺凌。而上任沙汗阿尔达希尔二世便是在四年前死于贵族的暗杀。

    阿勒特叹道:“天下各国何不如此。国君羸弱,权臣就会趁机越权,以至朝纲颠覆,王道尽失。僭权者连王都可以玩弄,又怎会在乎『民贵君轻』的道理。”

    露莎娜觉得这话题继续说下去有些沉闷,改口道:“朝政之事我不懂。还是给你们说说波斯好玩好吃的东西吧。”她接着就说起波斯各地美食、歌舞、民俗来。阿依木也说起有些波斯美食服饰,在西域也常见。他们便这样聊着美食、见过的美丽衣饰,走走停停的看看经过的店铺摊位,跟着商队来到了波斯人居住区域。

    这片区域位于城西北,以一座祆教寺庙为中心,连通西市,周边大小商铺经营着客栈酒楼、波斯织锦花毯、金银铜器、香料、香具、葡萄酒等商品,不过多由粟特人经营。最起眼的建筑是位于寺庙斜对面的一座穹顶商馆,带蓝琉璃墙院,四层楼高,梁楣雕花彩绘,专门接待波斯、粟特的商旅。

    这会儿,商队武士们已在商馆前围堵了一个大圈。露莎娜透过人群缝隙,只看见大批小厮从马车上卸货,在一位穿着丝绸的肥胖管家的监督下,将大箱小箱的货物抬进商馆。轿子还有马匹已不见去向,多半已进了商馆后院。

    “他们稍后应该会去寺庙祈福,晚上还有歌宴。咱们可以偷偷去看。”露莎娜小声对阿勒特说。

    阿勒特瞧向另一边的寺庙,见其黄砖垒建,门楣有一尊人首鹰身神像。神像乃是长须宽袖,手持金环,双翼横展,尾羽如扇。她对露莎娜问道:“那寺庙门楣上的就是波斯神?”

    露莎娜说道:“那是马兹达的象征。马兹达教徒们认为祂是唯一真神,是善神,光明之神,智慧之主。”

    阿勒特惊讶道:“波斯只有一位神?”

    “其实有很多神。但马兹达是唯一的主神,其余的神都是祂创造的,是祂的辅弼,辅助祂守护光明,与黑暗恶神斗争。世人若祀奉祂行善,则入天堂;若跟随恶神作恶,则下地狱。”露莎娜解释道。

    她说的这些,也是摩尼教认同的,只不过在摩尼教中是把马兹达换成更抽象无形的大明尊。摩尼教与马兹达教都主张世间充斥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的对决,唯人信善,才能使光明赢得最终的胜利,彻底消灭黑暗。所不同的是,摩尼教又吸收西土其余教派的神佛、先知、学说,意图将天下各教思想整合为一,同时又提倡佛僧那般苦行,杜绝私产,自然不受有权有势的马兹达教祭司们待见,也被各教原教旨者抵触。

    而阿勒特听露莎娜这般浅显的解释,觉得这个波斯马兹达教不过是个膜拜“怪力乱神”的教派,而非儒教那般有治国平天下之策的智慧。何况光明与黑暗之争太过抽象,不如国富民强实在。她便觉无趣,对露莎娜说道:“咱们还是去看看波斯商品吧。瞧瞧有没好闻的香薰。”

    他们在一家香具店试闻了十多种香薰,涂了几十款香膏香露,最后阿勒特买了一红漆盒装的长安茉莉香膏,露莎娜又说服店家抹去零头,他们才满意离去。随后努尔姆和扎克尔领着他们去了家波斯茶坊。

    这家茶坊位于祆教寺庙右侧隔条街的一座三层商楼的顶层,对面便是波斯商馆,还开放二楼楼顶作露台。此时风和日丽,又临近日落,他们便打算在楼顶喝茶吃果饯,赏夕阳晚霞。

    这露台也是别致,围墙爬着粉红藤蔓,地上铺着八张毡毯,三张已有人了。面朝波斯商馆一侧,一张毡毯上坐了一对青年男女,男子翻领棉衣,女子花衣蒙面,有说有笑;角落里另一张坐着两位黑衣幅巾男子,一人背对他们,只见是金发,另一人虬髯浓密,胡人面孔。

    而在寺庙那一侧,茶案上放好茶壶茶杯,两盘馕饼,但两位食客却是倚着围墙望向寺庙。这两人一绿一橙的长袍,边缘都有些破损。

    他们选择在西面的毡毯坐下。努尔姆用渴盘陀话向店小二点了壶玫瑰茶,一盘果仁馅饼,一盘巴旦木蒸糕。这些都是他和扎克尔推荐的茶果。

    露莎娜走到墙边也朝寺庙望去,只见寺庙院落一览无余。院内圣火正熊熊燃烧着,圣火周边却围着舞男舞女,抬臂踢腿,曲身翘臀,廊檐下还坐有一圈人观看。北侧都是坐在椅子上的白袍祭司。虽然看不清他们模样,但那四位穆护一定也在其中。因为他们的金饼扣在火光下是格外耀眼。东西两侧各有凑乐者,美妙琴笛声也不时向茶坊飘来。

    露莎娜忙向阿勒特等人喊道:“你们快来看。寺庙正在举行舞宴。”

    这时,那两穿长袍的也看向露莎娜。露莎娜发现他们竟是那日福舍遇见的跟随她师兄的那伙武士。不过露莎娜今日穿白衣女装,小辫子一根根垂下,还戴有面纱,他们并未认出。这两人又见她说汉话,也没在意,继续望向寺庙。

    阿勒特和阿依木也过来趴着墙看向寺庙。“是商队的那些人吗?”阿勒特问道。

    “是。他们刚到,先是向圣火献檀香木,然后是诵经仪式,之后就是歌舞晚宴。”露莎娜说着,心里却寻思师兄是否也在附近,为何只见这两人。

    她们看了一会,当小二送来茶果时,又回到毡毯坐下,有吃有聊着。

    不多时又上来一位灰花袍波斯人,直奔那两位武士。露莎娜瞧见他乃是那日在福舍给师兄翻译粟特语的阿伯兹。

    只见那三人都坐下,绿袍者用波斯语问道:“怎样?”阿伯兹看了看四周,有些提防。橙袍者说道:“没事。那边一对应是当地情侣。另两边说的话都听不懂,都不像是来抓我们的波斯人。”

    阿伯兹放松一下,喝口茶,说道:“来了一位穆贝德和四位穆护,那穆贝德正是拉斯尔德。他们给寺庙祆正和各祭司们宣读了陛下给我们定的罪,还让祆正通知当地萨保,张贴我们的画像,通知波斯侨民举报我们行踪。你们猜那祆正怎么答?”

    绿袍者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大人还等我们呢。”

    阿伯兹继续说道:“那祆正说这里的祆教徒多是粟特人,不隶属你们波斯。渴盘陀的波斯萨保也不一定听波斯沙汗的。要想在渴盘陀抓人还得请示渴盘陀国王。”

    绿橙袍二人听得拍手大笑,惊动到那对情侣也看过来。

    阿伯兹却是止住他们:“别太高兴。那拉斯尔德和四位穆护都是代表泰西封圣火坛。难免还是有些信奉泰西封为正统的信徒听命他们。他们现在在办晚宴。全城各地的大大小小的祆教商人都赶来了。总会有愿意听他们的。而且,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大批雇佣兵,也不知是些什么人,我们仍需谨慎。”

    “眼下我们都参加了英雄会,他们迟早会注意到我们。但参加英雄会的人,都受渴盘陀王的保护,亮他们也不敢光天化日下抓我们。就是要杀杀他们的锐气。”橙袍者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在埃兰沙赫尔那几天,提心吊胆,夜不敢合眼。也就出境后来帕米尔的这几天睡得踏实些。”

    绿袍者说道:“赶紧喝完茶,吃点东西,回去好给大人复命。”这三人便不再说话,大口吃着饼,恰在日落夕阳时离开。

    露莎娜本想跟去看他们住哪,但担心被他们误会,引起不必要的争执。想起那日师兄初见自己时手里一直握着刀柄,还有刚才他们言语间提及的逃亡夜,可见他们经历过漫长而又担惊受怕的日子。师兄究竟因为什么被诬陷通缉,还要派马兹达大祭司来抓捕?背后有什么阴谋?莫非朝中生变,沙汗对摩尼教又开始打压?应该不会,师兄没提这一点,莱利亚也没带来这方面的消息。摩尼教只是在波斯发展受阻,还没像在罗马那样被迫害。再说,沙汗需要摩尼教培养的秘术师,他们既是帝国的干将,也是沙汗用来制约马兹达教势力的打手。

    她决定还是先待他们在城里安稳下来,他日英雄会上遇见师兄时再问个明白也不迟。

    残阳最终归隐雪峰,在天际留下最后一道光亮。茶案上的烛火也在夜风中摇摆不定。虽然他们又看见寺庙内依旧是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但见天色已暗,又起风有些凉意,吃完最后一盘无花果甜饼后,他们还是决定离开,早早回去。路上,露莎娜又想起师兄,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有余钱,食宿如何。

    此时露台上还剩角落里的那两位黑衣幅巾男子。当天彻底变黑后,他们也与这阴暗的夜色融为一体。这二人正是裘胡和洛法奇。他们今日也是跟着商队来到这,晚上还想去商馆探探那商队究竟带来了多少财宝。

    商馆门前和街上的各家店铺一样,早已点起灯火,迎接夜间的顾客。可是这夜风寒,街上行人甚少,多数只是匆忙路过。

    “我看今晚还是算了,风吹得冷,明晚再来。”洛法奇依在围墙上说道。

    “风冷人少正好。再说,今晚有别人抢了先怎么办。他们这么招摇,盯上的可不止咱们。”裘胡坐在茶案前喝着已经凉了的茶时说道。

    “还能有谁。咱们来这已有七日,除了质彬哥那次,也没听过别的。这里夜间城卫巡逻也频繁。估计也没几个有我们这般本身的。”洛法奇也坐下,倒了杯茶,喝着。

    裘胡笑道:“风都怕,还吹起本事来。要不你回去陪质彬、德舆照顾师父。我自己去。”

    洛法奇也笑道:“我还是看着你点,怕你被抓。”

    “不是和你说过嘛。咱们现在受渴盘陀王庇护,偷盗不犯法,再等赢了比武,找国王要到点金石,直接从他王宫飞走了,他们也抓不到了。”裘胡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我还当你们骗我的。”洛法奇嘟噜着。

    “我骗你,德舆弟可不会。他可是读书人。”裘胡继续笑着。

    二人又靠在围墙,一边望向商馆,一边扯着闲话。又过半炷香时间,店小二来露台说再过一炷香时间就要打烊了,问他们最后还加不加茶水。裘胡用粟特话道:“不必。我们再坐坐就走。”小二从他手上接过茶钱就离开了。

    再过片刻,街上行人更少了。入夜后也只见一队城卫路过。他们便下楼来到商馆周边转悠,看看商馆有几扇窗户点着灯。他们适才在茶馆露台上就已经观察到这座商馆庭院宽敞,种满花草,虽因门墙阻挡,看不清院落全貌,但也能推测出应该会有好几处适合躲避的花丛。而巡逻武士根据浮现的火把来看,当有十人,步伐稳定,巡视一圈约一盏茶时间。

    商馆楼舍有三间门。右侧便是是搬运货物的仓库门,两扇开,三四人宽,周围无遮挡,已经锁上。中间是住客出入的大门,有台阶可遮挡,门半掩着,透着灯光。左侧门一直开着,无遮挡,当是通往这些巡逻武士以及商馆小厮们的住处。商馆后院有马厩牲畜,容易叫唤,最不安全。

    商馆南北两侧巷子窄,北侧两层楼是寺庙僧舍,南侧两层楼是客栈商铺。北侧楼窗没有灯火,顺着其窗台和雕梁可以轻松爬上楼顶逃离。

    他们今日也是见商队排场临时兴起,并未专程准备大包大兜,只是想着去仓库看看,顺手捡几个好带走的,回去再和大伙商量。

    他俩蒙着面在北巷徘徊,算准巡逻武士往南走的时机,便嗖一下翻墙入院,躬身踮脚,潜到两个花丛旁。半晌只听见风吹枝叶响,没见武士们惊动,才探身观察四周。裘胡见武士们已掉头往西走,而洛法奇躲在他右侧花丛那,约十步远,便示意他勿动。待武士们再次转向南,裘胡快如疾风至仓库门前,呼吸间便用袖兜里的铁丝开了锁,并将锁挂在门扣上,轻推开一侧门,挤了进去,立马又掩上。洛法奇也趁机移步到裘胡刚才呆着的花丛那。

    屋内一片漆黑。裘胡隔门静听外面动静。武士们的脚步声变大又渐小,他再开门,确认武士们向南,周边也无他人出入,便示意洛法奇。那洛法奇也是几个猫躬步就溜了进来。

    二人再漆黑的屋内,屏息静听,见屋外没有任何惊扰,依然是沙沙枝叶摆动声,方才松了口气。见门后没有木闩,裘胡便从衣兜里取出一条符纸,贴在门上封住门,然后他和洛法奇都从各自衣袖里掏出一根藤条,那是他们在茶馆露台掰的,又都从腰兜里抹了一指明黄火粉,涂到藤条一端,随后二人对藤条轻声念咒,两根藤条当即燃起黄豆大的星火,屋内终于有了些许光影。

    宽阔的屋里堆着一层层大小不一的木箱子,约莫百来箱,还有几十个陶缸、十来个木桶,两侧墙壁又立着数架木梯。闻着气味,他们推测多数陶缸木桶是香料和酒品,不太好带走,也不去细看,大箱子太沉,估摸多数是织锦毛毯或其它大件物品,也不好带走,便去轻手轻脚地搬小一点箱子来查看。

    裘胡开了一箱,是铜壶铜盘,失望。洛法奇开了一箱,是金银首饰,大喜。于是裘胡也去洛法奇那挑。他们衣兜小,又为避免声响,也不便多拿,就各选了四五件项链、手镯直接戴着,再把箱子都放回原样,熄了火。裘胡撕下封条,放回衣兜。二人静听门外武士动静,只听得花草枝叶的沙沙声,未见大变化,便轻推开门,伸首窥看,见武士们的火把在对面朝北走动,就又缩回门后,再等。当听到武士们脚步声变大又渐小后,裘胡先出门,潜至花丛,洛法奇为他探风。待武士们转向西后,洛法奇便示意裘胡,裘胡飞身翻墙。洛法奇此时带上门,躲到花丛那。

    裘胡在北巷地面刚站稳,便见西面大街上有大队人举着火把朝商馆走来。他急忙爬上对面楼舍到二楼窗台,果然见那伙人进了商馆,而洛法奇应该还是躲在花丛那,院墙遮着视线看不见他。

    不久他听见窗台传来动静,屋内亮起了烛光。他急忙躲向边缘,此刻万不敢动一分,又惦记着在花丛那的洛法奇,希望他机灵点别被发现了。

    屋内传来两个人的走动声,还有说话声,他们说的是粟特语。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他们说你是最厉害的佣兵,曾经取得过英雄会的胜利。”

    另一个雄厚的声音说道:“是的,大人。”

    “你想再参加一次吗?”

    “如果报酬足够。”

    “报酬肯定有,我需要你办件事。你只要答应我获胜后,向那国王索要『贤者之石』,一枚鸡蛋大、由九层镂空石球镶套而成的圆球。”裘胡听了一惊,他说的怎么像师父描述的点金石?

    “到时候可以给我画张图样。”

    “我也不知具体样貌。你在国王的藏宝室里应该能找到。是白玉石雕刻,据说每层镂空石球都能独自转动,工艺难度极高,我不认为会有第二个。”那声音停了半晌,接着是沙沙书写声,然后又说道,“从现在起你所有的开销都算在我头上,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马车的黄金。”

    裘胡听着心中暗道:傻瓜,如果真是点金石,一马车哪够。他想看看他们是谁,但瞧见商馆门院那还是有大堆人,远处有一辆马车过来,接走了一位。

    “恕我冒昧。听说与大人同行的四位穆护也参加比武。如果我遇见他们……”

    “他们不是我的人。你无需理会。你只管赢,不必在乎别的。再找三个高手,明日去报名吧。”

    “遵命,大人。称颂真理之光!”“称颂真理之光。”后一声祆教颂词似乎略微平淡。随后他听见脚步声离开,然后是那个深沉的声音说着,“他们还在窗外吵闹,这晚真够闹腾。”脚步声走进窗台,“这些庸俗的商人,空洞的应酬之词没完没了。”裘胡应该庆幸风大,那人不可能推开窗户。但大风也吹得他紧抓墙壁砖石的手指冰凉。

    那人的脚步声又渐远去,屋内断断续续传来他听不懂的语言,但那富有节奏感的语调好似在诵经念咒。裘胡感觉手指越发冰冷,而商馆庭院内的人群还在等车。他估摸屋内那人应该是在专心诵读了,便大胆地朝另一个漆黑的窗台爬去,然后顺势爬上楼顶。

    风越吹越大。幸亏是他,要是换成洛法奇那瘦身板岂不会被风掀飞了?他想着不禁一笑。寒风中,他在楼顶上搓着手,凝望商馆,瞧见洛法奇还蹲在一簇花丛旁,而巡逻的武士们却正缓缓走向洛法奇所在的方位。此时又来了辆轿子,接走了两人,院落内只剩下七人,三人绫罗绸缎,四人是提刀武士。

    裘胡瞧见那七人转身走向商馆楼舍大门。如果此时洛法奇绕着花丛躲避巡逻的武士们,他也许会被这七人发现。但如果那七人的眼睛不像他们这般适应黑暗,如果中间道路的花丛恰好能遮住他们的视线,如果……仓库的门被大风吹动,吱吱地响。

    没有如果了。洛法奇这头木驴忘锁门了。裘胡一面暗骂,一面赶紧抛出腰兜里剩下的火粉,朝商馆西北角落撒去,随即念咒,只见空中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烟火声。一团团蓝色火花嘣放,把商馆西北墙角炸得砰砰响。

    刚欲跑向仓库的武士们见状,急忙转身朝西墙那冲去。洛法奇趁机离开花丛,翻身上墙,跳入北巷。

    裘胡在楼顶见到一队巡逻城卫也被烟火声惊动,从寺庙北侧的巷子出来,赶往商馆。而楼下也有扇窗户打开,也不知里面的人看见洛法奇没。他便急忙示意洛法奇往东逃。自己也顺着这栋楼的东墙爬下去,和洛法奇会合。

    “哥,刚才真是多谢。今晚刺激,我躲在那都快冻麻了,不过收获也丰富。咱们明日可吃顿大的。”洛法奇晃晃左手套着的两个金手镯,正得意说着,突然又失落了,蹲下去摸了下自己的鞋,“还是掉了枚红玛瑙戒指,我戴不上就塞鞋了,可能是翻墙时蹭掉的。”

    “赶紧走吧。路上还是提防点。还有城卫呢。”裘胡拍了下洛法奇的脑袋。今晚确实有收获,他发现他们有对手了,虽然不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