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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浴佛夜暗

    数不尽的烛火将帐内照得一片富丽堂皇。只见巨帐天顶敞开,可见斑斓星光,地面铺着玫红花毯,正中放着一尊莲云百鸟图三足金铜大鼎,不知何用。大鼎两侧布着数百张红漆长食案,每张可坐四五人,已有不少宾客入座。

    阿勒特惊讶这巨帐是如何支撑的,露莎娜道:“秘术。我感觉到此处有强大的灵。”

    一位翠纱衣女子过来说着粟特语示意他们出示名册。她接过名册简单翻看后,领着他们在西侧倒数第三排的一张靠近铜鼎的案桌坐下。

    他们在舒适的暗红坐垫上还没坐稳,又有位白衣女子过来为他们一一斟茶。食案上琉璃碗内已盛有多种蜜饯果脯,全是瑾润爱吃的。他喝了口茶,微咸滑口,与阿勒特的鲜卑奶茶相似。阿勒特对这茶也是惊喜,一饮而尽后,自己又倒了两杯,全喝完了。

    “平日还说我贪吃,看你喝奶茶的样子如夸父饮河,饕口馋舌。”听到瑾润的讥笑,阿勒特本想再喝一杯,只好放弃,吃起了蜜枣。

    他们吃吃喝喝,又欣赏起正北四排乐师的演奏。瑾润瞧见乐师身后,还有座铺着三足金乌毯的高台。台上三张金长桌,正中一桌独有一张高背金椅,想必是王座了。

    宾客们陆续就坐,白衣倩女不时穿行食案间,为他们斟茶。他们原本以为身穿的武服会略显寒酸,岂料宾客们的服装也是五花八门,周围就坐的不少也是穿着布衣武服。达哈尔推测他们这侧以英雄会武士和渴盘陀国中武将为主,对面则多是文官和外使大臣,而两侧南面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才是商贾要员。他这推测不无道理,因为瑾润见到托合什校尉连同五位锦衣武服男子都在他们这侧北端前排入座,而报名日为他们登记名册的四位长须老者则去了对面。

    瑾润还见到两位把白布裹在肩上的卷发男子来到他们这侧,其中一人好似那日找格桑蹴鞠时在他客栈见到的击打沙袋的棕发壮汉。露莎娜说他们是罗马人,穿的叫托加袍,羊毛织制,是罗马正式服饰。这二人在他们前一排入座。

    他们还见到格桑、云丹和隆多被白衣侍女领到更北的座位,离他们隔了好几张案桌。但他们三人没看见他们。

    随着宾客相续到齐,帐门也关上,数百名白衣侍女们在宾客食案旁跪立,乐师们也停止了演奏。少顷,从巨帐北右门出来四位戴高尖帽的白袍华服男子站在高台上。三击鼓声后,四人分别用梵语、粟特语、渴盘陀话和汉话先后洪亮宣道:“恭请天竺迦毗罗卫国法师笈陀多罗。”

    一位披袈裟的僧人从帐北左门出来,在高台左桌坐下。瑾润那日只见其背影,今日终见其正面,乃是方脸大耳,慈颜善目,见之便心气平和,无虑无忧。

    “恭迎日神后嗣、大汉皇帝之苗裔、日月天地之君、万山之王、帕米尔沙汗、昆仑单于、渴盘陀王,帕拉大王陛下!”司仪宣毕,乐师奏起肃穆雅乐。

    帐门开启,侍女们示意宾客们跪坐、低头行礼。瑾润偷偷抬头瞥见十八名金甲卫以及六名绿衫侍女,护拥着一位少年和一女子。那少年样貌青涩,一本正经,头戴三足金乌松石莲花金冠,身穿紫锦金绣云雷纹右衽长衫,腰细瑞兽纹碧玉腰带。他身旁的女子一袭黄衣,飘飘若仙,正是瑾润那日街头斗蛮遇见的神秘女子曦芸。只是可惜她此时依然戴着面纱。

    那少年国王和曦芸登上高台,与笈陀多罗合掌行礼。随后国王坐入正中金椅,曦芸坐在右桌,侍女们在他们身后侍立,金甲卫们伫立在高台前。

    瑾润见此心想这曦芸莫非是国王之母?

    奏乐停止,司仪们接着宣道:“大王宣:清波浩渺,祥云瑞彩,莲生朵朵,菩提葱葱。佛诞今朝,普济万千。逢此佳节,宴会嘉宾。诸卿亲至,寡人甚悦。款以膳食,以愉卿心,伺以雅曲,以悦卿意。诸卿礼毕!上膳!”

    宾客们放松坐姿后,在欢快曲调伴奏下,白衣侍女们端着银盆供宾客洗手,随后又有数百名白帽青衣男子端着银盘银碗从帐门鱼贯而入,为宾客们一一奉上菜肴。每款菜品色香诱人,可惜瑾润也听不懂菜名,只好自己给每款菜起了雅号。

    那先上的乃是鱼翅肉丸汤、笋菌金蛋羹,接着还有鸡蛋蜜油饼、酥烤羊肉包、鲜奶千层饼、脆皮马肉肠、蜜心香酥馕、干酪黄金馍,以及辛辣粉和蜜糖酱味碟。众宾客开怀大吃,尽享美味。这波将尽,侍从们又换上第二波,乃是玫瑰炖羊腿、石榴肉泥丸、果香烤肉条、清蒸五珍肉、孜然脆烤鱼、酱香乳鸽片、马奶八宝饭、九味果蔬片。这两波下来,瑾润感觉有点撑了,开始后悔之前吃了太多果干。

    巨帐内,鼓瑟琴箫,欢声笑语。瑾润见高台上三人,也是交头接耳,喜颜悦色,看来这位笈陀多罗也是位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和国王以及曦芸同坐高台,也难怪培诃对其赞许有加。只是曦芸进餐时依旧蒙面,莫非面容有疾?

    瑾润刚才还向达哈尔打听,他也不知,只听闻当今国王的亲母两年前染疾离世,前任国王曾深入雪山欲寻仙果相救,不料遭遇猛兽袭击,身负重伤,无法医治,最终驾崩。“还有传闻说老国王是被一女子从那猛兽巢穴中救回来的,说不定就是她,嘿嘿。”达哈尔笑道。

    一位白衣侍女又来为她们添加山泉奶茶。瑾润喝了口泉水,吃着胡瓜片,便见乐曲突然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司仪们又站上高台上。三声鼓响,宾客们也停止吃喝,聚焦在高台那。

    司仪们高声宣道:“大王宣:珍馐佳肴,甘旨且烝,鼓瑟琴曲,和乐且湛。若无美舞,意犹不足!诸卿德音孔昭,君子是效。寡人欣悦,愿亲射彤弓,引燃圣火,诏命天女神兵,为卿献舞。同喜同庆,至兴至欢。奉弓!”

    一位武士捧着张朱红长梢角弓从北右门走上高台,双膝跪下奉上弓箭。帕拉国王和曦芸都起身走到武士身前。国王接过弓箭,上箭拉弦,抬弓瞄向铜鼎。众人屏息凝视,却见曦芸在一旁伸出手掌,掌心瞬间燃起火焰。那火焰在宾客惊呼声中一飞冲天,化成一只火鸟,又俯冲飞落到箭头上。箭头瞬时烧起火苗,国王当即松手,火箭飞驶,射进铜鼎,燃起熊熊烈火,火光直冲敞开的天顶。星光暗淡,天色火红。乐师随即奏起颂乐。

    众宾客还没来得及欢呼沸腾,又听见不知从何处响起了天籁歌声。人群中有人指着天顶惊呼。瑾润抬头望去,只见九位飘带纱衣女子从天而降。

    这九人头戴华饰,面蒙薄纱,身着彩衣,长裙似凤尾,轻摆摇曳。她们放声歌唱,又随着轻快悠扬的乐曲在空中舞步,轻柔飘逸,如鱼游深潭,鸢飞苍穹。

    宾客们醉心于歌舞,忘了盘中美食。一曲终了,乐师们又蓦然奏起激昂的旋律。舞女们蹲在地上舞动手腕,又张开双臂,围绕铜鼎,三步一跃,仿佛变成鹰隼在翱翔飞舞。

    从巨帐南北三门,又腾跃出三列男子,每列三人,皆戴着黑貂圆帽,衣着金丝红武服。他们几个翻身跳转来到铜鼎那,也张开双臂,拧腰躬身,与舞女们成对跳起双鹰对舞。

    十八位舞者时而近身相视,时而飞跃回首,时而跺步旋臂,时而垫步展臂,恰似碧草上苍鹫凌空扑食,犹如雪山间群鹰嬉闹追逐。铿锵婉转声中,但见衣袖拂摆,浮影交错,遒劲潇洒,轻盈自若。众宾客看得是如痴如梦,交首称赞。

    赏舞间,青衣男子们又带来阿月浑子酸奶、果仁切糕、葡萄奶饼、蜜枣核桃等甜品,撤去了空盘空碗。白衣侍女们则捧来洗手盆,放置食案两侧。瑾润有些吃不动了,他把自己的酸奶让给了阿勒特。

    乐曲越来越急促,伴随尖锐的鹰笛声,舞者们徐徐腾飞到空中,围绕火焰盘旋而上。在众人的痴望下,最终飞回天宇。正当宾客们念念不舍,岂料卒然间,从天顶又涌出万千彩蝶,向帐内四处飞散,飘落到惊喜不已的宾客身上。瑾润仔细一看,竟然是各色花瓣,不禁一笑:“秘术无疑。”露莎娜也认同:“可我从没见过这样精彩的秘术表演。”

    三声鼓响,司仪们宣道:“大王宣:嘉宾心悦,寡人欢喜。佳肴终尽,兴致不泯。诸卿若有意,可尽兴歌舞。若无意,此刻可归。明日昆仑英雄会开幕,诚邀诸卿观赏,亦祝诸位比武者,佳绩斐然,卓绝出彩。”

    乐师们再次奏起愉悦舞曲。瑾润见托合什校尉和几位渴盘陀武将率先来到铜鼎前跳起鹰舞,几位白衣侍女也上去和他们一起对舞。随后更多的宾客也踊跃上前,按照自己的心意手舞足蹈。

    “走。”露莎娜洗手后,拉着阿勒特也去跳舞。“我吃撑了,不想动。”瑾润对达哈尔笑道。他又望向高台,法师、国王和曦芸早已不见踪影,仅留下金甲卫们还守在高台前。

    “我也去活动下。”达哈尔也上去了。瑾润见到格桑、云丹、隆多也在。格桑和露莎娜相视对舞,又一个转身,和阿勒特一起扭腰摆手起来。

    瑾润见此便几步跃过案桌,也加入进去。但没晃几下,他就拉着格桑胳膊道:“我明早要去赛马,正巧遇见你,求教骑术经验。”格桑也是爽朗说道:“行,咱们去座位聊。”

    瑾润微笑着拽着格桑挤出人群,磕磕碰碰中还踩到一位穿绿丝束腰长裙的金发中年女子,慌忙道歉。那女子见他一愣,扭头走开。格桑一笑,拉着瑾润去了座位。

    被瑾润踩一脚的金发女子在人群间轻盈游走,来到一位穿蓝绸花袍的大汉身后。那大汉正痴痴地和一位白衣侍女挽手跳舞。金发女子拍打他后背,用粗犷的声音说着汉话道:“别玩了。咱们赶紧回去。”

    “慌什么。师父他们说不定都没回去呢。”大汉回头道。“那我自己走。”金发女子转身离去。

    “姑娘都被你吓跑了。”大汉也跟上去,“东西还没拿够,也不多玩会?”金发女子慌忙小声道:“这里人多。我差点被熟人认出,小心点。”

    二人回到食案那,将身上的金饰珠宝装进一个翠绿方皮包里。这会还坐在食案前的宾客已不多了,不愿跳舞的宾客们吃饱喝足也就陆续离场。在他们东侧食案这边,只剩十几位还在谈话赏舞的宾客。

    他们收拾好后正欲离开,金发女子猛然看见北面坐着的宾客中,有一人正盯着自己。他身穿白袍,头戴平顶白巾帽,硕大的鹰鼻下胡须浓密。他周围的四名白袍男子也是差不多的容貌,但唯有他,有着一双使自己不寒而栗的深蓝鹰眼。

    “快走。”金发女子背上皮包,急忙走向帐门。

    她大步疾走,直到围栏外漆黑的草地上,大汉才追上。“你穿这身还能走这快,师父一定会夸奖你。”大汉喘气说道。

    “换吧。四周也没人了。”金发女子说着扯下略显苍老的面皮,露出洛法奇的那张年轻面容。他又摘下头发、脖子和手腕上的珠宝饰物放入皮包内,脱去绿长裙,取下胸前的黑布包,拿出黑衣裤穿上,随后坐在地上盘起发髻,裹上黑头巾。那大汉也是撕下宽颚肥腻的假脸,显出裘胡的相貌。他的衣裤装在肚间布包中,正好化妆成大腹富商。

    原来那日洛法奇和裘胡盗了商馆珠宝首饰后,卖了不少钱。师徒五人就找了家酒肆庆贺,听到酒肆小二们谈论国王将举办浴佛节晚宴,宴请八方来使和城中富商大户,临街的那家撒马尔罕酒楼掌柜就被邀请了。他们便寻思如何混进晚宴顺些富贵们的财物来,以支撑日后盘缠。

    裘胡四处打探消息,探明宴会举办地,还有往年守卫情况,与大伙商定只能盗请帖以及易容的方式才能安全无误地进去,而商贾的请帖是最容易盗取。他们来渴盘陀已多日,早就知晓城中富商巨贾情况,便推测可能被邀请的人选,也常在街市转悠,寻找下手目标。

    正巧,四天前有三位中原猎户在西市卖刚打到的白狼皮。一位粟特富商乘轿经过,听到他们的汉话吆喝声,便携一位金发妇人下轿,欲买下狼皮,说要给那妇人做件皮披肩,出席王室浴佛节晚宴时穿上,以免夜归着凉。

    裘胡和洛法奇见这二人身高与他们相仿,易容容易,便盯上他们,铭记面容特征,追踪住所,设计盗取请帖方案。昨日夜晚,褚武去帮他们盗来请帖。他们又在一家衣店盗了些奢华衣饰和皮包。再加上做好的易容假脸,如此乔装打扮一番,确像一对富商夫妇。

    为保万无一失,二人还雇了顶华丽轿子。而在武场大门核验时,刘裕和褚武还在远处施法唤出大风,吹熄了大门的一柱灯火。迎宾侍女们见请帖无误,而暗光下二人面容与名录上容貌记载大体一致,也很快放他们进去,也好急忙唤人来重新点燃灯柱。

    如此周密准备,今晚也是大有收获。裘胡心中甚喜,说道他们吃的可比师父他们去寺庙吃的斋饭要强,“还有天女献舞呢。”洛法奇心里却有些不安。

    入城后,街市喧闹不减白日。街头巷尾,大人小孩们都提着花灯,吃着街摊上刚买的小吃,挤向吆喝声最旺的店铺,涌向欢呼声最喧闹的艺演。

    他们特意避开人群拥堵的街道,从人烟稀少又灯火昏暗的小巷往回走。洛法奇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对裘胡低语道:“感觉有人跟踪。”“我也是。”裘胡的回答反而使他安心了些许。看来不是他多虑了。

    他们加快步伐,跳入左边一条小巷,又往回走,一遇路口,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左拐右拐。几番折腾,终于感觉甩掉跟踪者。可又过四个路口,二人再次感到对方的存在。

    洛法奇回头,只看见一妇人在追逐调皮的孩童。他和裘胡又加快脚步,进入一条小道,见一栋楼旁有棵杏树,便绑紧背包,迅速沿树干爬上楼顶。

    夜幕下,楼顶仅有点点星光照明,如同一片喧哗灯海中的孤岛,异常清静。

    他们在城东一栋三层楼顶沿边往北疾行,留心楼底街道行人,窥见跟踪黑影在左侧,便往右侧一栋楼顶跳去,接着跳向后方的楼顶,接连跳过四五家独栋楼房后,又跳往右侧一栋楼。

    他们在这栋楼楼顶瞭望,北侧是一座佛寺,寺院内在燃灯祈福,西侧一座客栈,楼顶有四五人喧闹,还能闻到酒味飘来,东侧是座两层的楼房。

    他们始终未见有人在楼顶跟随,感觉已甩掉跟踪者,便跳到那栋两层楼欲爬回地面,不料周边突然闹哄哄的。

    北面有人急忙跑出,立即被十来名赶来的城卫围堵逮住,又来了一队城卫猛敲门,周边行人邻里都出来围观。他们不得不在楼顶俯身静静观察。不久便见城卫押着八九个醉醺醺的男子出来,还有几名城卫抱着酒坛跟在后面。

    待城卫和人群散去,他们想着跟踪者已被甩掉,又在外耽搁太久,也该回去了,便从东侧爬下,回到地面,穿梭小巷间,往北回客栈。

    他们所住客栈是在东北一片破落区域。脏乱漆黑的街巷,散落着土胚老楼、木棚草屋。除了两三位刚从广场街市欢庆归来的行人外,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黑夜下,看不出丝毫节日气氛。

    街巷越来越幽暗,洛法奇忽又生疑,回头便见一黑影走来。他拉住裘胡,道:“那人又跟来了。”

    裘胡也望向那黑影,说道:“他如何能跟来,莫非闻着咱们的气味?”

    洛法奇道:“不似官兵。先会会他。”

    见四周无人,裘胡用粟特语喊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们?”

    那黑影缓缓走近,也用粟特语回道:“两位勿虑。我只想请两位帮忙。”

    裘胡听他声音耳熟,恰似那日盗商馆时偷听到的那位要取点金石的人。他曾将听到的消息说与师兄弟。他师父广明子游历过西土,知道西土人所言的“贤者之石”即是点金石,能点石成金,也能长生不老。

    裘胡将此人看作对手,便道:“我们有别的事,请回吧。”

    那人越走越近,洛法奇虽不知他与裘胡的对话,但心中隐隐不安。他当即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符纸,念咒将其燃起火焰,抛掷空中。符纸像明灯一样照亮了那人。

    只见那人全身黑袍,亦蒙着面,但那双泛着光亮的深蓝鹰眼却令他深感不安。他立即操纵符纸朝那人飞出,却见火焰好似撞到一屏障,噼里啪啦几声碰出数道蓝色火花,随即消失殆尽。

    裘胡见状也燃起两张符纸悬置空中,但没进攻。

    “我想这是你们掉下的。”那人安然无恙,泰然自若地走到符纸下,手中举着一枚红玛瑙戒指,在火光下分外耀眼。

    洛法奇和裘胡面面相觑,看来那人知道他们行窃之事。裘胡便将刚才的对话告知洛法奇。

    “我只想请你们为我取一样东西。你们的本领我见识过。那日波斯商馆,还有今晚晚宴。”他见洛法奇和裘胡不再有敌意,便又走近几步,将戒指抛给洛法奇,说道,“当然也会有报酬。”

    洛法奇接下戒指一看,竟是那日他遗落在商馆的那枚。他对裘胡说道:“这是那日盗商馆遗落的。定是被他见到,此后盯上我了。”

    裘胡道:“先听他想要什么,再和师父他们商量。”洛法奇点点头。于是裘胡对那人说道:“请问尊姓大名,我们如何合作?”

    那人走到离他们一步远时,又递给他们一卷皮纸。裘胡接过,操纵符纸飞近照明,随后拉开皮纸,见纸上绘着六人画像,配有波斯文字。

    “需要你们从他们六人那取得一物。”那人说着又递给他们一张方皮纸。洛法奇拿来,见画的是一个上端呈现水滴状的十字形器物。

    “一件金属手杖。他们应该会随时带在身上。这六人参加了英雄会,那会是你们下手的机会。当然,如何做是你们的事。我只希望能在英雄会结束之前为我取来。我会奖励你们一箱这样的宝石金戒指。”那人冷峻的眼神打量着洛法奇和裘胡。

    裘胡卷起皮纸,说道:“我们需要和同伴商量。你还没说你的大名,我们如何与你联系。”

    “我希望你们不要问太多问题。”那人语气坚定,“你们可以回去考虑下。明日赛马时,我想你们应该也在场。我会找机会联系你们。”

    裘胡将刚才的话翻译给洛法奇。洛法奇同意。裘胡便道:“那就明日赛马场见。”

    那人屈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开。裘胡直到看见他消失在远处黑暗中,方才熄灭符纸,和洛法奇继续往客栈走去。

    路上寂静昏暗,他们健步如飞跳上客栈楼梯,小心翼翼地避开楼道中散着酒味的呕吐物,回到住房。

    “还以为你们花天酒地不回来了呢。”褚武见他们笑道。他和广明子正在案桌旁清点财物。刘裕已躺下熟睡了。

    洛法奇和裘胡将包放在地上,坐下后又各给自己倒杯水,随后洛法奇取出皮包,将包内金银珠宝倒在桌上。

    “收获不小嘛,不愁回去的盘缠了。”广明子咧嘴笑道。

    “还是这王室宴会有派头。我们去了个香料商办的佛法会,信什么大乘教,肉都没有。”褚武从洛法奇和裘胡的那堆珠宝中,拿起一个兽面金佩托在掌里掂量着。

    “师父,我们回来路上遇见一人……”裘胡把刚才的经历说与广明子和褚武,洛法奇还补充那人眼睛带给自己的感觉,应和那日在街头见过的乘轿人,还有今晚晚宴上见过的白袍者是同一人。

    广明子又查看画卷和那手杖图纸,摸着长须沉思道:“这画卷上写的是波斯巴列维文,为师还有点印象,是份通缉令。六人是波斯要犯,身份都还是贵族出身的禁卫骑兵,图谋弑君。”他再看那手杖,“此物为师不知。”

    洛法奇说道:“在埃及见过。埃及棺材上多绘有这十字物件。”

    “有点印象,我们在埃及盗过几次墓,好像见过,也有干尸手持这物,我还掰下过,金子做的,刻有符文。”裘胡激动说道。

    “若只是金银财物,何须大费周章。”广明子思考片刻,“那日你们所盗的波斯商馆,附近有家祆寺。祆教祭司多穿白袍。这份通缉令也必是从波斯带来。通缉要犯参加了英雄会,他们也没法抓人。”

    他又停顿片刻,续道:“今夜晚宴邀请来使。可见此人当是那日随波斯商队入城的祆教大祭司,地位尊贵。祆教又是善恶分明,对偷盗之事定是厌恶。所以这人黑衣蒙面来见你们,又不愿明说身份。要打听出他的名字也容易,只是他为何要找点金石还有这手杖。他的目的怕是不简单。”

    “师父,那鹰眼人能跟踪到我们,还能挡下符火,也不似等闲之辈。”洛法奇说道。

    “西土有秘术,与我道术异曲同工,都是以灵气为圭臬,只是只讲水火土气四元素,不及我们阴阳五行八卦对灵气的认识深刻。”广明子摸着胡须思考道,“那日你是蒙着面,天又黑,即使看见你也不一定认得出。定是因为你遗落了一枚戒指,留下你的灵气,那日街头又正巧和他撞见,今晚又再次遭遇,如此三番相会,他对你的灵气便了然于心。”这番话使洛法奇愈发不安。

    “难怪我们几次甩掉他,他依然能找到,真是闻上气味啦。”裘胡说道。

    “师父,这怎么办?我可不想被跟踪。”洛法奇急切问道。

    “勿忧。武儿,取符纸和笔墨,为师给你们每人施法,遮掩灵气。”广明子清开桌上物件,腾出空位。

    褚武取来一黑漆金符文木盒,盒中取出笔墨纸砚。这四物并非普通文房四宝:笔乃是于阗碧玉为笔管、白羊毫与黑狼毫为笔头的阴阳兼毫笔;墨是广明子从炼烟开始就亲手制作,加入珍珠、麝香、玉粉混合而成,最后描金绘上阴阳八卦封印的八卦墨;纸是历经九九八十一天雨打日晒的黄麻符纸;砚是取自泰山灵石刻成八卦状的八卦砚。

    褚武将笔纸递给广明子,又倒入几滴清水于砚池正中,再持墨锭在砚池内触水画圈,研磨出浓稠墨汁。

    广明子也倒些水在茶壶盖上打湿笔头,随后持笔蘸墨,在四张符纸上画符念咒,完事后说道:“你们每人贴在身上,八卦墨画符,可管八日。明早给裕儿也贴上。”

    洛法奇当即脱去外衣,敞露毛绒绒的胸脯,取来一张符纸念咒贴于胸前,舒心说道:“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

    裘胡笑笑,又问道:“师父,那是否答应那人。”

    “不急。明日赛马,为师也去会会他。就算答应,也要谈好价钱嘛。”广明子呵呵笑道。

    “师父白日要出去?”褚武收拾笔墨时问道。

    “等裕儿赛马完,日落后再会他。现在都好好休息,明早和裕儿一起再商定对策。”广明子说着就脱下道服去地铺那睡了,留下洛法奇、裘胡和褚武收拾桌上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