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苗

    “憨苗”是我的表妹，她是唐氏综合征患者。

    “憨苗”是我们这些家人一直以来对她的称呼，不是诚心讽刺她的智力问题。时间久了，倒成了一种昵称。

    那时候农村里对这样的事也都是习以为常，医疗条件也不好，所以很多时候叫做“认命”，只当是命运不好，生了傻闺女，也没人具体去给她寻求治疗的方法，甚至连她得了什么病也不能完全说清楚。

    “憨苗”一直很“憨”，做起事来笨手笨脚，也没有办法去上学，只好养在家里。但教她确实要费些力气，所以她母亲和父亲也着实付出很多的辛苦。一方面要顾着田里的农活，一方面还要担心她的安全。

    所以在“憨苗”小的时候，姨和姨夫不管去哪，总要把她带在身边，不敢把她独自放在家里。所以小时候去外婆家，经常可以和“憨苗”见面，逗她玩。但她确实“憨”，想和她玩些游戏，但她玩不了，每次只能坐在一起聊天，和“憨苗”聊天还是有意思的，就像是收音机的串台，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反而会觉得有种无厘头的开心。

    “憨苗”不喜欢我们说她憨，只要有人说她憨，她就会立马回应，在她嘴里永远回应的只有一句话，“您（nei）憨俺不憨”，这也是她的尊严。

    再大一点的时候，“憨苗”越发憨了，她不爱说话了，很多时候也不认识我了。有一次我到她家，她一个人锁在家里，坐在屋顶上看守打晒的粮食。我问她，你爸你妈呢，她看都不看我，回应道，出门了，我说你给我打开门，她竟然连茬也不给我搭了。我说，我是你哥，你还认识我么？她还是没看我。不过那一刻，我却想，憨苗兴许是长大了。

    细细想来，“憨苗”其实不憨，她虽然做起事来很费力，但却一直很努力，下地干农活，在家打扫，洗衣做饭，只要她能做的，她总是尽力做的很好。她也能分清亲近疏远，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憨苗”很有爱心。有一次她身上不知从哪弄来三个苹果，很多跟她一起的玩伴想从她手里骗走，她却小心翼翼的把苹果藏进自己的口袋，回家分给了弟弟妹妹。还有一次我们知道她身上装了几块钱，于是把她带到市场上，试图把她的钱花掉，然而无论我们怎么说，她都不肯掏出来。

    但她却偷偷对我四岁的儿子说，你想买啥，姑姑给你买。

    后来，别人介绍了一个男人给她，男人年龄有些大，但是为人老实本分。“憨苗”很满意，高高兴兴的出嫁了，自从出嫁后，憨苗的世界里却只有她的男人了，娘家也很少回。很久之后，我见到“憨苗”和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憨苗”生气了，男人正把她搂在怀里哄她。我特意偷听了他们的对话，男人的话很甜，也很暖。我很为“憨苗”高兴，当然她更加不认识我了。

    我遇见过这世界上太多的聪明人，把城府当做成熟的标志，把心机当做成功的筹码，把圆滑当做人生的能力。似乎没有城府就是憨，似乎没有心机就是憨，似乎没有圆滑就是憨。

    有时候我很羡慕“憨苗”，她有自己的世界，她从不在意世界如何欺骗她，她从来都对世界善良；她从不在意别人眼里的她有多憨，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勤劳；她也从不在意世人想她应该活成什么样子，她只活在自己的爱里。

    大胆，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