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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死

    季辞紧抿着唇,黑漆漆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恐惧:“娘,您一定会回来接我的,对吗?”

    如此脆弱的眼神,令长公主不忍与之直视,她仓惶起身,嘴唇翕动半晌,才道出一声“对”。

    她越是如此神情,季辞就越不信。

    长公主以为他好糊弄,却是想错了。

    他纵然贪图玩乐,荒废学业,可他是辅国长公主和镇国大将军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榆木脑袋。

    两滴泪瞬时滚落出来,季辞哽咽道:“娘亲,我以后会好好听您的话,您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尽管他已经十二岁,可爹娘将他保护得很好,他在京都混得风生水起,到现在都不知道那里随时可能成为血海炼狱。

    他也不知道,平日温和待人的献王舅舅,即将带兵攻入皇城。

    倘若守城成功,献王必死无疑。倘若失败,他的爹娘、皇帝舅舅,都会成为献王的阶下囚。

    他不知道什么是江山易主,不知道皇权让天下痴狂。

    他只以为,是自己太任性,所以娘亲不要他了。

    长公主心痛难忍,却不得不板起脸,厉声道:“季辞,娘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是一个男子汉,不许哭!”

    季辞立时止住抽泣,抬手抹去眼泪:“我不哭,我以后什么都听娘的,好好看书习武,再也不偷懒出去玩了,娘亲不要丢下我……”

    他红着眼睛,紧紧攥住长公主的裙摆,不肯放手。

    他怕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长公主终于经受不住,一把将季辞揽入怀中,手掌紧紧扣住他年幼的身躯,恨不能时间就此停滞。

    但她知道,时间不会停,献王的大军也不会停。

    滚烫的热泪滴落在季辞颈间,他懵然地抬手,轻轻拍打她挺直的背脊。

    但下一刻,长公主就倏然推开他,神情严厉:“阿辞,听话!你好好听蔺先生的话,我就回来接你。”

    季辞怔忪地盯了她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还是不信,可他想着,只要听话,娘亲就会更喜欢他一点,就不会想着抛下他了。

    长公主欣慰笑了,神情柔和地看着他,眸光片刻也不舍移开,只是思绪已经飞到了京都。

    献王蛰伏十二年,如今卷土重来,已然势不可挡。

    这一战,九死,一生。

    作为母亲,她不忍丢下季辞,让他从此孤苦伶仃。

    但作为阳炎国的辅国长公主,她半步也不能退。

    蔺如春与夫人并肩站在垂花门下,静静看着这一幕。

    眼下只是生离,或许再过不久,这一面便是永别。

    蔺夫人捏起锦帕,拭去眼角的泪珠,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蔺如春亦叹了口气,大手一伸,将夫人揽入怀中,轻轻安抚。

    “太可怜了……”蔺夫人不住地摇头,“明明是手足相连,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皇室纷争,向来如此。”蔺如春摇头叹息,“他们生来便是皇家血脉,自以为是人中龙凤,又有哪一个甘愿屈居人下呢。”

    愈是位高权重,愈会沉心权术。

    尝过甜头,更是食髓知味。手握生杀大权,一呼百应,万人敬仰,岂不快哉?

    人生而贪婪,对权力的追逐,是永无止境的,贵为王爷,还觉得不够,想要登顶巅峰。

    献王如是,当初的白柘亦如是。

    古往今来,帝王都是踩着森森白骨,啮噬着亲族血肉坐上龙椅的。

    这早已违背了蔺如春入仕的初衷,所以他离开了白柘。

    今日种种,宛如昨日,然而一切都是岁月长河中的渺渺一隅。

    正当他感慨之际,怀中的温香软玉却猝然离去。

    蔺如春愣愣地望着夫人风风火火的背影,快步追上前去低声问:“茵茵,何事如此急迫?”

    蔺夫人脚步未停,答道:“张婆要明日才得回来,我亲自去收拾出一间上房,留给辞儿住。”

    她大步流星往前走,嘴里还一直念叨:“也不知道辞儿爱吃什么,方才我给长公主甩了脸色,如今我也不好意思去问,这家里是不是还得添点男孩儿喜欢的玩意儿……”

    蔺如春先是一怔,而后宠溺地摇头浅笑。

    她这单纯善良的心性,一如当年初见,无论再过多少岁月,他也会轻易被她触及心底柔软。

    蔺如春三两步跟上去,轻笑道:“茵茵慢点,别摔着了。”

    “我都多大人了!怎么可能摔跤……哎呀。”那悦耳的嗓音忽然一顿,有些讪讪道,“这路上怎么有小石子。”

    “是,都怪这些石子,明日为夫就把它们全铲掉。”

    声音越飘越远,蔺沉星才憋着笑从廊下探出头来,回身对姐姐道:“你看他们,整天黏黏腻腻的。”

    蔺溪月冷若冰霜的眉眼也染上笑意,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哪有这么说爹娘的。”

    蔺沉星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

    笑意很快又淡了下去,鼓着腮帮子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季辞,不想让他来家里住。”

    两姐妹躲在廊下没多久,只听到了季辞要来家中暂住,并不知前因后果。

    蔺溪月倒是不在意,但还是与妹妹同仇敌忾:“没事,我们不理他。”

    “好!不理他!”

    蔺沉星好动,一闲下来就想跑出去玩,而蔺溪月喜静,鲜少跟她一起疯闹。

    因此,蔺沉星一提起要去河边抓鱼,蔺溪月便拒绝了。

    “这才一月,河上的冰都没化开呢。”

    蔺沉星努着嘴咕哝道:“明明就化开了,南瑾儿亲眼看见的。”

    蔺溪月眼眸低垂,细声细气道:“我不去。”

    她只好作罢,小声嘟嚷:“那我和南瑾儿一起去。”

    说完,便一溜烟从侧门跑了出去。

    南瑾儿是隔壁南家的小女儿,她有个哥哥,名叫南景瑜,平日最爱捉弄蔺沉星。

    不过蔺沉星也从不示弱,南景瑜如何戏弄她,她每次都会如数奉回。

    而南景瑜也总是嘲笑她,说她凶悍泼辣,一辈子嫁不出去。

    每每此时,蔺沉星都会叉着腰骂回去:“我有爹疼,有娘爱,还有姐姐宠,我就要一辈子做蔺家的小娇花,反倒是你这猪鼻子狗眼睛的大坏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讨不着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