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你还吃茴香豆下酒吗？

    “所以说你们今晚早些时候遇见了盗跖？”抱着星黛露的玩偶，张懿心眨巴眨眼睛，认真听完慕容昕这些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经历。

    刚才说了太多的话，慕容昕拿过桌上的杯子，边点头边将里面的可口可乐一饮而尽，半靠在床头的张懿心皱皱眉头，也不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半响儿，张懿心开口道：“读过《论语》吗？”

    “《论语十则》，倒背如流。”慕容昕认真想了想，好像初中时候是有这么一篇东西。

    “去里面找颜子渊，找到了，盗跖不会杀你。”张懿心揉揉太阳穴，感觉有被这傻子气到。

    “书中有颜如玉，书中什么时候藏了个颜子渊？”慕容昕摇摇头，表示不理解，也懒得理解，不如去冰箱里倒杯冰可乐。

    回到房间的慕容昕，掌心在玻璃杯上感受着冷气，闭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展开在书桌上的那本，清风翻过，不是《论语》，倒是《庄子》——《庄子杂篇盗跖第二十九》，一行字下面划过狠狠的指痕——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看来不止是驾车那么简单。”慕容昕喃喃着合上书，躺上床，一会儿整个房间里打起欢快的呼噜来。

    隔壁敷着面膜的张懿心，把iPad的声音调到最大，道：“还睡得着，也是个没有心的。”

    约莫又过了十几个呼吸，慕容昕突然睁开眼睛，还是鼾声如雷，看着手机里单曲循环的录音，他撇撇嘴，随手拈过一张符咒，悬在床头柜上玻璃杯的最上方，轻吹一口气，符咒转眼成灰化进水里。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慕容昕咬着口型，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食指在玻璃杯里搅拌一圈，一饮而尽。然后他出了门，只不过这次他没从门里出，径直穿墙而过，单背着右手，左手再按在一堵墙上，就这样来到了楼梯间。

    “你这手穿墙术愈发炉火纯青了嘛，”迎着月光，楼下凉亭里端坐的女子啧啧称赞道。

    “学姐来得这么快。”慕容昕揉揉有些血丝的眼睛，想来今天过得不大好受。

    “这个点，从浙大过来很近的，”高出慕容昕半个脑袋的女子站起身来，手指从凉亭旁桂花树伸出的枝桠上取了一滴露珠，点在他的眉心，然后拍拍手道：“前辈到了这么久，还不现身吗？”

    “女娃子这都能发现老夫？”盗跖从凉亭旁的垃圾堆里现身，嘴里叼着半截死老鼠，说起话来囫囵着。

    “你把她怎么了？”慕容昕想起了《史记·伯夷列传》里的记载，绑在手腕上的剔骨尖刀不由滑向了掌心。

    《史记·伯夷列传》：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她身上没有徐婴儿的味道，老夫养的追踪蛊可不多了。多乎哉？不多矣！”盗跖将剩下的半截老鼠嚼碎，眨眼之间，他的膝盖已来到了慕容昕的眼前，猛地朝着慕容昕的肚皮一顶，慕容昕狠狠飞到凉亭柱子上，弯着腰吐出一大口血来，手里那把剔骨刀，也终掉在桂花树下，没进泥土大半截。

    “你也是阿Q？”慕容昕捂着肚子，喉咙里甜丝丝的。

    “老夫从那年古北亭口被抓，到如今，百余年了，还有人知道我？”盗跖似乎有些欣慰。

    “上过学的，怕是没人不知道，”学姐从包里拿出纸巾，递到慕容昕跟前，揶揄道，“还有人为你作传呢？”

    “是吗？和盗跖比起来呢？”盗跖似乎来了兴趣。

    “怕是阿Q更有名些，还诞生了一个新词——阿Q精神，与令兄的坐怀不乱，可谓相得益彰。”学姐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

    “你还喜欢吃茴香豆下酒吗？”慕容昕将最后一口翻滚到喉的鲜血吐到桂花蕊上，苦笑道，捂着肚子，越笑越痛，越痛越笑，“茴的四种写法先生还记得吗？”

    “狂妄！”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被嘲讽的盗跖怒不可遏，挥拳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