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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葬礼,孤独与死亡(3)

    九十三、

    白星死的那一天下着绵绵细雨,整片天空灰蒙蒙一片,世界莫名安静的可怕。

    第二天一早女孩带着他的死讯找到我,并将白星交予她保管的一份用胶布密封起来的文件给了我。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想找他却又联系不上的时候将这份文件交给你。”女孩平静的说着,脸上憔悴尽显。

    对于白星的死我并不感到悲伤或是难过,因为我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死亡,那是无法阻止、不可避免的,就像太阳东升西落。

    “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女孩万分自责的说道。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没能挽救他……”

    “人一旦选择了走向死亡任何人都无法逆转。”

    女孩开口欲言,我打断了她,“你为什么总要将他的死归咎于你自己身上?”

    “我想帮他,就像曾经他用他自己写的故事帮助我一样。他看起来总是那么痛苦不是吗?这一点你也能看出来吧?”

    “嗯,但是他并不愿意告诉我致使他痛苦的原因。他就是这么个人,从初中我认识他开始,总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

    “你跟他从初中就认识的么?”她的神色闪过一抹诧异。

    我点点头。她忽然兴味盎然地询问起有关白星初中的事情。她说她想了解关于白星的过往,于是我便把我所知道的关于白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女孩。我不知疲倦的说了一个多小时,她也不知疲倦的听了一个多小时。女孩在白星的过往中短暂的摆脱了白星的死亡所给她带来的伤痛。

    “原来他初中是这么孤独的……如果我跟他同一所初中的话,我一定会主动跟他交谈成为朋友。”女孩自信坦然。

    “那可不一定,当时能跟他相谈甚欢的人基本上没有,包括我在内。那家伙好像全身长满了刺似的,很多人都不愿意接近他,而他也不愿意主动靠近别人。”我说。

    “这一点倒和我在医院遇见他时截然相反。”女孩望着墙壁上的白炽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当时他跟我同一个病房。”女孩笑着跟我说起了她和白星相遇的故事。

    九十四、

    那是一间刚好摆放有两张病床的病房,白星住进去时女孩正躺在那儿打点滴。

    事实上白星并没有患什么病,只是他在房间里待了足足有一年之久,他的父母担心他便将他送到医院检查休养。

    白星最开始并没有搭理女孩,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笔和纸又开始编写故事。半天后,白星拿着那张写满歪歪曲曲的字的纸来到女孩旁边,问她想不想听故事。

    女孩摇了摇头。

    白星见状向她撇嘴,略显自豪的开始夸耀起自己来,“我所写的故事将来肯定会被人们歌颂称赞,而我则会一举成名,成为一个出现在语文课本上的伟大作家。如果你现在听的话那么你将成为未来伟大作家的第一个读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吹牛。”

    女孩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白星气得满脸通红,他用食指指着女孩,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她柔弱的模样而放弃了。白星蔫着脑袋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反复阅读着纸上的文字。二十多分钟过去后他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也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整个房间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女孩用余光瞄了一眼白星,轻声问道:“睡着了吗?”

    “你不喊这一句话我可能就要睡着了。”白星翻转过身,背对着女孩。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你写的那个故事,说给我听听可好?”

    “很不凑巧,我也改变主意了。未来的伟大作家决定不公开这部作品。”白星说。

    “因为刚刚我说你吹牛么?”

    白星默不作声。

    “原来未来的伟大作家这么容易生气的吗?”

    “很多名人的脾气都很古怪,令人琢磨不透。”白星说。

    “那就是因为你害怕你写的东西得不到别人的认可所以不敢说出来?”

    “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白星平淡的说道。

    见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女孩只好不再强求,病房又归于沉默。白星安静的看着满是褶皱的白色床单,用手轻轻去抚平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抚弄几下后他又觉得无聊而停止了。白星回想起了之前住院的经历,那是在七岁的时候,是什么原因导致住院他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当时所住的病房和这间差不多,也是两个床位。另一位病人是比他大好几岁的男生,似乎是因为总是吃没有洗干净的食物而导致体内寄生了一条虫子。输着液的白星眼珠子瞪得很大,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条足有十厘米长的虫子被医生从男孩的鼻腔处取出,在好奇心的促使下,他趁着病房里只剩他俩的时候偷偷跑到厕所去看被丢在坑里并且还在蠕动的虫子。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并在那时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会把东西洗的干干净净在吃进肚子里。他的洁癖也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充满淡淡药味的病房里,时不时会响起女孩的咳嗽声。白星听着总觉得很不是滋味,对于这位陌生的病友,刚才那样做是不是小气了些?

    白星从床上坐起,看着女孩说道:“那个……你的病很严重么?”

    “不知道……我想应该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女孩咳嗽说。

    白星搬起椅子坐在女孩床头旁边,手里抓着那张写有故事的纸。

    女孩将苍白的脸转向白星,“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要听我讲故事么?”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跟你说过的,名人的脾气古怪的很。虽然还没有成名,但未来总会成功的,所以我姑且也算在这一列。”白星半开玩笑说。

    女孩捂着嘴轻笑几声,但又被咳嗽打断,苍白的脸因此有了些许血色。

    “你没事吧?”白星关心的问道。

    “没事。”女孩摇摇头,“不过你这人真有趣。”

    “枯燥无聊的灵魂又怎么能写好故事?”

    “所以呢……”女孩用纤细的食指指着白星手里的纸,好奇的问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提前透露了会减少阅读的乐趣。”白星笑了笑,将纸张摊开,开始向女孩讲述。

    “故事发生在利特朗市……”

    “利特朗市……”女孩打断道,“好奇特的名字。”

    “你不觉得这样会显得比较酷吗?”白星两眼放光的看着女孩。这个城市的名字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但白星觉得这样起会比较高大尚。

    “牛肉的做法有很多种,但是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女孩一脸平静的说。

    白星明白了女孩话里的意思,随即干咳两声,说道:“这些以后再考虑。”

    白星继续念着纸上的文字。故事的大意是在利特朗市相对偏僻的地区上发生了好几起村民失踪事件,主人公里昂被迫卷入其中。在后续和相关人员的一同调查中,他们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市长以及他的部分随从人员以某种代价和女巫达成协议,让他们可以短暂的幻化成老虎。他们以猛兽的形态将村民吓跑到一个基地,并在此奴役、压榨这些村民,等到村民无法为自己带来利益时便啃食他们的血肉。故事的结局是里昂及其同伴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后来他们都死于种种不幸。

    “如何?”白星将纸张收起,期待的看着女孩。

    “怎么会有女巫这个角色?”女孩不解。

    “难道你不觉得让某些部分脱离于现实然后加一些奇幻的色彩进去会更有意思吗?”

    “不是写实派么?”

    “为什么这么认为?”白星眉毛轻挑。

    “开头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女孩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写小说。”

    “因为我是一个非常爱幻想的人,当脑子里闪现出一丁点新奇的想法的时候我就会像疯了似的一直透过这点想法将它构造成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世界。我想将它描述出来。”

    “画画不是更好?”

    “贫穷人家的孩子很少有会选择去走艺术这条路的吧……”

    “这倒也是……”女孩承认道。

    后来的几天白星每天都有写新的故事并念给女孩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意外的投合。白星对女孩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听女孩说她本来是单独一个病房的,但她的主治医生说让心情保持愉悦也可以有效的缓解病情,所以便将她安置在此。

    “我以为有钱人生病了都是找专门的私人医生来医治的呢。”

    “看来你对有钱人……不,应该是对我好像有很大的误解……”

    “电视上都这么演的嘛。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

    “你像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孩,电视上的真真假假都分不清。”女孩笑说。

    白星为女孩削水果、装水倒水,女孩向白星说起外面他不曾见过的五彩缤纷的世界。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女孩的病情确实随着愉悦的心情而有所好转。

    “再过几天我可能就要走了……”女孩轻轻的捏住白星的衣袖,“父亲说要带我去国外医治……”

    “早点治好病不是更好?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待在病房里?”

    女孩望着白星,脸颊不由得发烫。她有些慌乱的将目光从白星身上挪开,细声说道:“也……也不是不行……”

    白星疑惑的看着女孩,随即撩起刘海将额头贴在女孩的额头上。

    “你……你干什么……”女孩将他轻轻推开,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我以为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白星说。

    女孩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亲……”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将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

    “什么?”白星眉头微皱。

    “没什么。”

    “好吧。”白星说,“在离别前我先送你一份礼物吧。”

    白星回到自己的床位拿起笔和最开始写了小说的那张纸,认真的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将它交给女孩。

    “这是……”女孩接过纸张看了眼,上面多了两个大字——白星。

    “我的亲笔签名。”白星笑道,“倘若我日后真的出名了,你就不用排队来找我要签名了。你甚至还可以在你朋友面前炫耀。”

    “我才不稀罕呢……”女孩将纸张叠起,小心翼翼的收进裤兜里。

    “那还给我。”

    “不要。”女孩朝白星做着鬼脸,“给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来,美得你。”

    “那你可得保管好,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名物。”

    “以后再说吧。”女孩笑道,“既然你给了我礼物,那我必须得回礼才行啊。”

    “是钱吗?”

    “俗。”

    “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女孩张开双臂向着白星迈前一步,“我的拥抱可是用钱都买不回来的。”

    “巧了,我的也是。”

    “你的拥抱一文不值。”

    “谁说的。”

    “好了,你快闭嘴吧。”女孩催促道,“等会别人进来了……”

    白星看着笑容满面的女孩,张开双臂轻轻将她抱住。女孩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这一刻的平静和独属于她的一份小小幸福。

    “你可要记得我……”

    “不好说,毕竟贵人多忘事……啊!”

    女孩用力捏住白星的耳朵,疼的他尖叫出声。“在这个即将离别的伤心时刻,你不应该说‘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吗?”

    “你真的是个病人吗?”

    “重新来一遍,要不然我就捏你另一只耳朵了哦。”女孩清了清嗓子重复了刚刚的那句话“你可要记得我……”

    “嗯,我会的。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九十五、

    “你说他对于我究竟是什么样的看法呢?”女孩有些不安的问我。其实她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担心事实与此相反,就像那天晚上她离开白星的时候一样,她只是想听白星亲口说出而已。

    “大抵是不讨厌的。”

    “真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一回答只是基于我个人的看法给出的罢了。虽然我和白星时常有交谈,但是我对于他的了解也仅仅只限于他展示给我的那一面而已。”

    女孩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者是选择不回答,都无法令女孩打起精神来。花朵枯萎的原因在于浇花之人。

    “我觉得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无法替代的人了,这个人也是令他现在如此痛苦的根源。”女孩伤心的说着,似乎很不愿意相信这个自己推理出来的结论。

    我问女孩为什么会做此猜想,她说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而这直觉最初来源于一封信。

    “信?具体写了什么?”

    “我没看到,白星也不愿意跟我说。有天我打扫家务的时候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这封信,后来我跟他说了这件事情,他非常生气的问我有没有看,并让我以后不准进的他的房间。当天晚上他就出去了,直到很晚才回来,还带着一身酒味。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有意识的,他在房间的墙角把那封信烧成了灰烬,完事后就趴在地上痛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我上前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他。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好痛,我问他哪里疼他也没说,就一直说很痛很痛。他躲在我的怀里,哭的像个孩子,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哭的这么悲伤。在他说很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哭着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很想死,死了就可以解脱了……那时我的心好像被刀片割了一样疼得厉害。我抱住他也开始痛哭起来……”女孩的声音逐渐有些哽咽,她抽出几张纸巾擦拭着脸颊的泪河。

    在后来看了白星留给我的那封信我才知道女孩的猜测并没有错。白星的心里确实已经住进了一个谁都无法替代的人——那座无名墓碑的主人。那封长达好几页的信记录了白星在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考虑到女孩的情绪,我并没有将信上面的内容告诉她。相对的,我把白星专门写给她的信交给了她。这封信上面贴了一张便条,上面写了这样的一句话“我的朋友,这封信将由你来决定是否要交予那位女孩,也请务必做好交出去后所带来的结果的心理准备。”

    我心中疑虑,将信交给女孩后所带来的结果?白星究竟在顾虑些什么?想没多久我便放弃了,我毕竟不是白星,对他的了解也如前面所说的那样只是片面性的,他对我来说依旧是一座被云雾缭绕的青山,所以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心里面所思考的事情呢?

    直到得知女孩在自己房间里上吊自杀后我才明白白星这么做其实是想挽救女孩的生命,他似乎预料到了女孩会因为他的死而变得萎靡不振,就如玲美的死令白星绝望不堪。死亡所激起的涟漪在水面不断扩散,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平静谁也不得而知,在等待那层波纹到来间隙里,人们只能默默的忍受孤独。

    告别时我起身想送她回去,但她摆手拒绝,说一个人也能回去,并谢过我的好意。

    “和你聊过后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能够帮到你就好。”

    “我想去他的故乡看看。”女孩说。

    “可别因此又哭的泪流满面。”我笑说。

    “怎么会,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九十六、

    暴雨来临前天色总是突然变得昏暗无比,狂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肆意在城镇中驰骋,偶有几道闪电在天空咆哮出声,宛如世界末日。强对流天气一连持续了五天,这五天里街上基本看不见人影,有的只是折断的树枝、浑浊的污水,以及不知从何处吹来的衣物。

    雨水真正停歇是在晚上十多点。我将脸贴在冰冷的窗户前,见积水退去后便穿上鞋出门而去。白星死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每天都过着重复且枯燥茫然的生活,无聊之余也总要往那公园走一遭。

    暴雨过后的公园变得比以往更加安静,也更加令人感到舒适。在雨水里沐浴过的树叶显得愈发翠绿,一滴滴雨珠不断汇聚滴落,发出动人的声响。我来到空地旁边,那棵枯树终究倒在了这无情的狂风之中,横躺在地面上的树干恰有几只蚂蚁在攀爬。在它们走过一小段路程的时间里,我也在公园里闲逛了好几圈。

    回去吧。

    我呢喃道,对蚂蚁说,也对我自己说。

    我沿着来时的路悠然自得的走回去。恰在这时,宁静的公园里响起除我之外的脚步声。

    “先生。”

    是舞女。

    她停下了脚步,微微弯下腰向我示意。

    “散步?还是……”我问。

    “来看那棵树。”舞女说,“想必先生已经见过了。”

    “被风吹断了。”我说。

    “这样么……”舞女的神色流露出一丝伤心之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不去看看么?”

    “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们并肩走在石子路上。

    “马上又要到秋天了呢……”舞女说。

    “早的很吧?”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我和先生相遇也差不多快有一年了吧。”

    “还差个秋天。”

    “等不到了。”舞女忽然驻足,表情异常平静的看着我。

    “什么……意思?”

    舞女转过身,双手背在后方继续向前走着。这情景让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和她相遇时的画面,当时她穿着白色连衣裙也像这样走在我的前头。

    “即便是寿命很长的树木也终将会迎来枯萎之日。”舞女淡淡的说道。

    “你是说……不会吧!”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就是先生心里所想的那样……”

    这一次涟漪所波及到的人是舞女么……我豁然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所做的梦,白星说生的对面是死,那扇门一直都敞开着,可现在看来生与死之间似乎完全没有距离,死亡一直潜伏于生之间,它们就像两块永远纠缠在一起的磁铁,生的到来必然伴随着死,死的到来也必然伴随着生。

    “先生,还记得当时我跟你说我要做一个尝试么?”舞女说。

    我点头说记得。

    “一年前,不……不对……”舞女想了会儿又摇摇头,掐着手指说“现在算起的话应该是一年半之前吧,那时总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去医院看了后发现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病,至于是什么病我忘了,总之名字很长,医生告诉我的时候我整个人如同晴天霹雳,根本就没有心情听下去了。

    虽然有治愈的可能性,但那要做手术,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我连药钱都付不起更别提手术费了,所以我就靠止痛药一直拖着。几个月前我常去帮忙的孤儿院的院长建议我申请义捐,几经犹豫后我同意了,可在筹集到了差不多一万元后我决定放弃,我在想我这样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去索取大家的帮助是否显得过于自私,明明都活不久了又还要给别人带去麻烦……后来我又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把捐款全部还回去了。”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上天为我特意铺的路。”舞女仰着头,脸颊上划过的不知是从叶子上滴落的雨珠还是从眼眶里溢出的泪水。

    “我还以为……”我凝视着舞女,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当时的我以为舞女所说的尝试是指她要朝着她自己的梦想——画画——向前迈出一步。这就是为什么她的脸色看上去总与常人差的多的原因么。

    “陪陪我……好么?”舞女扭头望着我,白皙的脸颊上闪烁着银白色的月光。

    我们回到了那间小小的书屋。二楼的大厅里弥漫着酒味,地面上全是空的啤酒罐,几件衣服被随意的挂在椅子上。

    “抱歉……最近没怎么收拾……”舞女的脸上闪过愧疚之色。

    收拾这些啤酒罐的时候舞女告诉我她的身体一到半夜总疼的厉害,完全睡不着觉,吃止痛药也不管用,索性就买来几瓶酒,结果发现虽然不能缓解疼痛,但对于助眠却意外的有效果。

    清理干净后舞女在厨房忙活起来,将她晚上的剩菜剩饭加热,我们简单的吃了一顿宵夜。她举着啤酒罐,喝了一口酒,小脸因此抹上红晕。她乘着酒兴跟我聊起了她在孤儿院帮忙的事情,比如为什么要去那儿做义工,孤儿院里哪个孩童最调皮、哪个孩童比较内向,谁谁谁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一连说了一个多小时。她说那些孩子是被抛弃的,跟她一样,很可怜。

    我试图安慰舞女,但她却笑着说没事。后来她还跟我提起大马士革,她说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想去那儿旅游。

    “从市中心搭乘面包车出发,然后一直转乘,经过大约两个小时后就到了石头山的脚下。”舞女高兴的说着,漂亮的眼睛里充满着无限的向往和美好。

    “那里的人们在石头山上建房子,处于偏高处的后院无疑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站在那儿几乎可以俯视整座城市。当太阳跑到石头山背后时,沉重而巨大的阴影倾倒下来,厚厚实实的压住了半个大马士革。此时晴朗的城市光亮一片昏暗一片,落日的余晖裹住后院里盛开的玫瑰,金黄而又艳红。凉爽的清风像一条条曲折蜿蜒的河流,不知从哪里流出、从哪里汇聚,又从哪里分流;幽香的花瓣飘落其中,随着轻盈的河流奔向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在告诉那儿的人们:瞧啊!大马士革的玫瑰已经盛开了……”

    我完全沉浸在了舞女所描述的那座城市里,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闻到了那座城市所散发出的古朴气息以及玫瑰的幽香。我问舞女何故会想到大马士革,她只淡淡一笑,劝我喝了酒后方才告诉我。

    “同在孤儿院帮忙的有一位长满胡须的大叔,他常常聊起他年轻时旅游的故事,在说到大马士革的时候,他向孤儿院的孩童们展示了他自己画的画——在后院里观赏到的画面。”说到这,舞女像是在回味那幅画,停顿了很久。

    “那幅画简直美极了。”舞女雀跃的说,“如果能够搬上一张小木椅坐在那后院,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我都会觉得那是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感觉整个人都将会化为一缕阳光或一滴雨水,加入到晴天或雨天的狂欢里。”

    我们并肩坐在敞开的窗户前,观赏着树影婆娑的公园。即便相隔有些距离,依旧能够听见晚风拨动绿叶的声音,其间还混着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那公园平日里都几乎见不到人影,在这宁静的深夜又会有谁这么有闲情雅致呢?细一望去,原来是皎洁的月光在那条石子路上悠闲踱步。

    舞女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伸手想将她脸庞上的几缕发丝捋到耳后根,她轻轻抓住我的手放在她那有些发烫的脸颊上。

    “先生……”舞女带着撒娇的语气小声说道,“愿意陪我么?逃离这个苦闷无聊的世界……”

    我没有立即回答,同时我也因此而疑惑。要是换做以前我必然会说不,可现在竟然会犹豫不决。我是害怕死亡的,但这种恐惧并不源于死亡本身。对于我而言生和死无非就是两种状态的活着,灵魂的死亡肉体的存活亦或是肉体的死亡灵魂的存活,无论选哪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或是意义,因为我的肉体或是灵魂早就腐烂不堪,怎么选都会散发恶臭。

    想了许久,我答应下来。舞女显得有些高兴。她将床单和其他衣物放在地面上围成一个大圆圈,我问她做什么,她说在搭建一个舞台。

    把衣物、被单围成的圆圈用水润湿后,舞女小跑到房间抱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后只见里面装满了枯黄的叶子。

    “这些是?”

    “秋天的落叶,每年秋天我都会去那个公园收集。”舞女一边说着一边将盒子里的叶子均匀铺洒在圆圈内,“四年的落叶,虽然今年还没到秋天,但我提前将那棵枯树的叶子收集好以做今年的秋天。总计1460片落叶。”

    这个舞台和她在公园跳舞的那块空地有几分相似。舞女将洋油灯里的洋油洒满房间,随后擦起一根火柴引燃了整个房间。她站在中间,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庞,“还记得初次相遇时我跳的舞吗?”

    “嗯。”

    “当时那支舞只跳了一半,所以现在让我们跳完剩下的一半来延续过往的秋天吧。”舞女半弯下腰向我伸出右手。

    “我不怎么会跳舞。”

    “没事,我也不怎么会。”舞女笑说。

    我牵过她的手,随着她嘴里哼出的旋律起舞。透过她的眼睛,我看到了被火光点亮的房间以及我的脸庞。在润湿的衣物被烘干之后,我们跳完了一整段舞蹈。我们有些气喘的躺在铺满叶子的地面上,舞女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无高兴的说:“这是最浪漫的、独属于我们的葬礼。”

    此后房间只剩下有节律的呼吸声和木头被燃烧的声响。火焰最终像蚂蚁一样攀爬到我们的躯体上,但并没有带来灼烧的痛感,不如说很温暖,宛如冬日里的阳光。在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脑海里只白茫茫一片,什么也回想不起来。

    我缓缓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即将于烈火中绽放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