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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青穗未成随野草 荒年难过就糟糠(中)

    傍晚,王春华放学回家,看到弟弟妹妹一人拿着一穗烤得焦黑的苞米,坐在门槛上,狼吞虎咽地啃着,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抹划得像大熊猫。王秋荣头上插满了菊花,手里提着一串烤得焦黄的蚂蚱,看到姐姐回家,还扯下一只蚂蚱给姐姐吃。

    王山贵正上小学三年级,而王秋荣今年秋天才入学,小学放学比较早,放学后,两个小家伙在回家的路上抓了几只蚂蚱,用狗尾巴草串在一起,回到家里,就在灶膛里生了火,烤蚂蚱,还烤了两穗玉米,吃得不亦乐乎。

    王春华问:“你们写作业了吗?”山里的孩子就是野生的,哪有心思写作业?大山就是他们天然的游乐场,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秘密,等待着他们去发掘。王秋荣不敢跟姐姐顶嘴,急忙跑进里屋写作业去了。王山贵说:“吃完饭写作业也赶趟,我去抱柴火了。”乡下人用大锅做饭,离不开柴火。

    王春华放下书包,开始准备晚饭。院子里有一大堆刚刚收回来的苞米,她挑选了一些比较小的苞米棒子,去掉外面那一层绿皮,放入锅里,在锅底添上清水,盖上锅盖,就开始烧火。她点燃灶膛里的柴火,一股浓烟从灶膛里冒出,呛得不住咳嗽,用烧火棍慢慢搅动着柴火,火逐渐旺了起来,把她的脸蛋映得通红。

    不一会儿,锅盖两边冒出了热气,开锅了。王春华往灶膛里填了几根柴火,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面盆,从面缸里挖了两小瓢苞米面,盛进盆里,添进一些热水,把玉米面烫开,调成面糊;又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铝盆,里面放着一团已经焯过水的荠菜;把荠菜倒在菜板上剁碎后,再盛进盆里,撒上咸盐,搅拌均匀,就开始做菜饼子,她揪下一团苞米面,按成一个厚厚的面皮,挖一团荠菜放进面皮里,把面皮合住,团成一团,荠菜就被包进了面皮里。

    这时,王山贵跑过来,说:“菜饼子,俺爱吃。”说着就揭开了锅盖,一股蒸汽腾起,在屋子里弥漫。王春华抬起手,把手中的面团朝着锅边一摔,“啪”的一声,面团就贴在了热锅上。王山贵撸起袖子,说:“好玩,俺也摔一个。”王春华一瞪眼,说:“整天像个猴子一样,连三分钟的定性都没有,赶紧写作业去。”

    王山贵跳到院子里,抬腿踢了几脚,又挥了几拳,说:“俺不是猴子,俺是李小龙。”他出生于丁巳年,属蛇,也叫小龙。

    王春华把最后一点荠菜包进面皮,摔到锅里,九个苞米饼子绕着大铁锅排了一圈,金灿灿的非常好看。盖上锅盖,往灶膛里添一些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日落西山,王万全夫妇和大儿子才下山回家,王大富推着一车苞米,王万全挑着两捆青苞米秸,何田田挎着个篮子,手里拿着小铲子,看到婆婆丁、荠菜等野菜,就铲进篮子里。荠菜是秋天最美的滋味,因为气候原因,春天的荠菜比较瘦小干瘪,而秋天的荠菜叶片肥大,晶莹翠绿,更加滑嫩爽口,无论多忙,何田田每天都要到山上采挖一些,做成菜肴端上餐桌。

    回到家里,王大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牛。他喊了王山贵一声,把铡刀端到门口,从院墙旁的草垛上拿过几捆苞米秸,放在铡刀旁边。王山贵从家里出来,说:“哥,今天我按铡刀行不行?”王大富握住刀把,把刀身提起来,说:“你连麦秸都铡不动,还想铡苞米秸?”王山贵拿起一个苞米秸,放到铡刀下面,只向前露出一点,王大富向下按一下铡刀,这点出头的苞米秸就被切下来,大约有两公分长短,王山贵再把苞米秸往前推一点,王大富再铡一下。就这么一点一点,把几个苞米秸全部铡成小段,装进网包里,拿到牛棚,倒进牛槽里。黄牛已经等在槽边,看到苞米秸,低下头,开始进食。一边的大黄狗看到黄牛开饭了,也汪汪地叫了两声,表示它也饿了。

    准备好晚饭,王春华就把饭桌摆好,四周放上六个马扎,把晚饭端上餐桌。秋天的食物还是比较丰富的,除了一堆嫩苞米和九个金黄的苞米饼,还有萝卜、大葱、西红柿,红红绿绿装了一大盆,蘸着大酱就可以吃。一大桌子食物,除了生蔬菜,就是苞米,没有一点荤腥油水,处于这种饮食结构中,人就特别能吃,而且吃这种粗粝的食物总有一种吃不饱的感觉。王山贵啃了几穗苞米,吃了两个菜饼子,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喝了一大碗凉水,说:“怎么越吃越饿啊。”王秋荣刮着他的鼻子,说:“大肚汉,能吃饭,一顿饭,三斤半,嘴四方,肚儿溜圆……”

    王万全吃了一个菜饼子,就提着马扎,来到牛棚。棚里的黄牛是去年开春刚买小牛的,牛角只有半捺长,毛色油亮,神气十足。此时,它还在吃苞米秸,看到主人过来,“哞”地叫了一声。王万全放开马扎,坐在里黄牛身旁,抚摸着黄牛的肚子,一会儿,摸出一个圆鼓鼓的蜱虫,丢在地上。蜱虫从黄牛身上拨出来,头部已经折断,活不了了。大黄狗上前嗅了嗅断了头的蜱虫,“汪汪”叫了两声。王大富从屋里出来,把几个熟地瓜扔给大黄狗,大黄狗狼吞虎咽地吃了。

    何田田也来到牛棚,抚摸着黄牛的头,说:“家里还有一千斤麦子,不到两千斤苞米,支棱不几个月。”

    王万全无力地叹了口气。一家六口,不到三千斤粮食,连糠带皮,每人每年约莫五百斤,这样的光景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集体生产时期,家里的粮食或许比这多一些,但基本上都是地瓜,还有一部分玉米,小麦寥寥无几,属于奢侈品,主要用来招待客人,只是在过年时才能吃上那么一点;平常吃个苞米面饼子就算是改善生活了,一日三餐都是地瓜,吃得嘴里都是酸水。现在再不济,手里粮食都是小麦苞米,总比地瓜出息,只是这两年不吃地瓜,有些把胃口惯坏了。

    “实在不行,就借点。”王万全说,“孩儿们总要吃口饱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着。”

    何田田说:“真要借的话,就趁早下手,谁家粮食也不富余多少,借晚了就没了。”

    王万全说:“借谁家的?万友家的粮食也不多,还有两个孩子。”

    何田田说:“咱村就不用指望了,我想,还是问问张瓦刀,张家村地多,家家都不缺粮。”

    王万全说:“还是堵不住窟窿啊。”家口太大,窟窿太大,借一家根本就不够,夫妻俩都没什么富亲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些天让大富去找张瓦刀,在张家村借点粮。”到张家村借粮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王大富的头上。王大富也没觉得为难,因为张家村有的是余粮。

    张家村位于艾茶山的外围,地势平缓,漩河穿村而过,河两岸都是大片平坦的水浇地,粮食产量非常高。前两年大丰收,家家都有余粮,即使今年大旱,河岸的水浇地也没受多大影响。

    王万全家的余粮平均每人五百斤,按一年消费,每人四百多斤。其实,一天一斤多粮够不够,主要看日常饮食构成,在贫穷的80年代,肉食属于奢侈品,农民的餐桌上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一点荤腥,平常,连土鸡下的蛋都不舍得吃,拿到集上卖了,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没有肉蛋奶支持,饮食缺乏营养,摄入的粮食自然就成倍增加,一天一斤粮都不够塞牙缝的。成年人从事重体力劳动,消耗的能量多,吃的也就多;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的能量多,吃的更多。而补充能量的唯一来源就是粮食,消耗自然惊人,以王山贵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例,如果让他敞开吃,几两一个的大馒头一顿就能吃三个,而且过不多长时间又饿了。

    上世纪80年代前,由于粮食紧缺,不能敞开供应,为了避免投机,粮食实行统购统销,不准粮食部门以外的任何单位和个人买卖粮食。而农民根本就没有机会从粮食部门购买粮食,因为购买粮食使用的不是钱,而是粮票。粮票只向从事非农业生产的城镇人口定量发放,农民要取得粮票,只能拿着粮食到粮食部门兑换粮票。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全面推广,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被最大程度的激发,粮食产量激增,甚至一些地方出现了农民“卖粮难”的情况。当然,这并不代表粮食短缺问题已经解决,而是因为粮食产量的迅速增长与市场需求脱节,农民多余的粮食没有进入市场的渠道。1985年,虽然取消了农产品的统购统销,但粮食实行议价收购,农民仍只能把卖给粮食部门。既不能买卖粮食,也没有钱买粮食,农民缺粮,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借粮;由于艾茶山刚刚实行联产承包不久,家家户户都少有富余粮食,借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往往只有找近亲属才能借到一些粮食。

    王万全从牛肚子上揪下一个蜱虫,狠狠踩在脚下,说:“咱就豁上一回,要是明年雨水润溜,一定多给庄稼施点化肥。都单干了,还吃不饱肚子,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何田田说:“买化肥需要钱,总不能一直从万友那里拿吧?前几年借的钱还没还上呢。”

    王万全神色坚定地说:“跟他客气啥?等日子过好了,一堆还给他就是,眼下咱家就是先要吃饱肚子。”是啊,连肚子都吃不饱,还谈什么未来?

    何田田默默无语,她不怕穷,怕的是永远没有出头的时候。眼见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要吃糠咽菜,她的心如刀扎一般难受。

    “这穷山恶水的,长庄稼是真不行。”王大富说,“还是要响应政府号召,多种果树。今年旱成这样,果树却没受什么影响,队长说果品产量跟去年差不多。”

    何田田叮嘱说:“跟着东辉好好学,果林技术员不比瓦匠差。”

    王大富点点头,他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眼里都是过日子的打算,一点时间和精力都不容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