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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桂榜放出丹凤舞 花边织就彩蝶飞(上)

    香草浴寒生,寒尽韶华老。纵是青青满天涯,却道春来早。

    香自本心生,心被贫寒恼。恨不星星满天涯,共沐春光好。

    ——调寄《卜算子·荠菜》

    过了春节就进入初三下学期了,王春华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考高中还是考小中专,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她想考高中,以圆自己的大学梦,然而父母却希望她考小中专。

    那么什么是小中专呢?就是招收初中毕业生的中等专业学校,简称小中专,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广大农村学子跳出农门的一条捷径。考上小中专,户籍就会从农村转出,成为城镇户口,身份也从农民变成国家干部;读书时,由国家负担生活和学习的费用,毕业后由国家分配工作。对于贫穷的农民来说,孩子的户口转变为非农业户口,就是鲤鱼跃龙门,从此脱离了穷山沟,成为人人羡慕的“工作人”。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选择了读小中专,也就是选择了到基层工作、生活,基本上告别了条件优渥的大城市。国家设立小中专的目的就是为基层、为广大乡村提供急需的专业技术人才。而报考小中专的初中毕业生基本都是农村学生,小中专毕业生就是从农村来,回农村去,所不同的是身份改变了。可不要小看这一身份上的变化,在当时城乡二元结构体制下,一纸户口把国人的身份割裂开来。农业户口就是农民,风吹日晒,刨土而食,收入微薄,身份低贱,——农民,就是卑微贫穷的代名词;而城镇户口就是公家人,有工作,有收入,生活富足,身份高贵。农村学生考上小中专,由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毕业后有体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对于一辈子都守在农村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民来说,这就是最完美的人生,家里有个小中专毕业生,就是摆脱贫困、高人一等的标志。

    与小中专相比,读高中就没有任何待遇了,如果考不上大学,农村学生还是要回村务农,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当然,如果能考上大学,就另当别论了,大学生都分配在城市工作,待遇也远远超过了小中专。可是要考上大学是何其艰难,当时,由于大学的规模偏小,数量偏少,高等教育还属于精英教育,大学招生少得可怜,连大中专算上,全国一年只录取几十万大学生而已,而当年的高中毕业生可是有几百万人啊,如果算上初中甚至小学就辍学的同龄人,更是高达两千多万人!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来形容当时的高考,一点也不为过。所以有很多学业优秀的农村初中生,父母干脆不让他们读高中,让他们考小中专。

    王万全夫妇也觉得女儿应该考小中专,首先,家里太穷,已经无力供养她读高中了;第二,女儿学习成绩很好,毫无疑问能考上小中专,这样家里不仅去掉一个负担,还会多一个“工作人”,这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啊。

    然而王春华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她的理想是考上大学,将来在大城市里工作、生活,小中专不能实现她的人生抱负,她的人生舞台不是农村,而是繁华的大城市。王春华并没有去过大城市,甚至连周边的YT市、QD市她都没有去过,但她在书中读到过、在电视上看到过大城市,也有同学描述过大城市,——那里聚集着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她心之向往。而农村人要去大城市生活,只有一个途径,就是考上大学。

    对于一个贫穷的农村子弟来说,考上大学要经历的艰难困苦是不可想象的。这不,王春华在通往大学的道路上,出现了第一个难题,考高中还是考小中专?如果考小中专,就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如果考高中,先不说父母是否同意,家里恐怕也负担不起她读高中的费用啊。如果家里拼尽所有来供她读高中,弟弟和妹妹可能就要辍学了,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进退两难,而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便是贫穷。在她的记忆中,贫穷就像无穷无尽的阴霾一样,始终笼罩着她的家庭。

    农村家庭都比较穷苦,而王春华家更是一贫如洗,既吃不饱,也穿不暖。每天吃的都是粗粝的地瓜干和野菜,没有营养不说,还不能管饱,如果能喝上一碗稀溜溜的苞米粥,就是改善伙食了,如果苞米粥里能加上几颗花生或黄豆,就算得上丰盛的宴席了;而白面完全就是奢侈品,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上几口饽饽,两次饺子。

    那年春节,小伙伴们都穿着新衣服走街串巷地拜年,而她仍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小伙伴们嘲笑她,说她是个要饭的。她哭了,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伙伴们,心理无比自卑。她跟父母吵着要新衣服,可是她得到的却是屁股蛋上红红的手印和母亲涟涟的泪水。而这一刻,她终于懂得了什么是贫穷,懂得了穷人是一个不光彩的称呼,懂得了穷人的屈辱与无奈。

    她变得孤独起来,沉默寡言。她一个人到河边洗衣服,在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就会吸引她的目光,它们追赶嬉戏,无忧无虑;她一个人到山上打猪草,草丛里蹦来蹦去的蚂蚱、蛐蛐就会吸引她的目光,它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每当这个时候,快乐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问树上道小鸟:“你在说什么呢?”小鸟扬起婉转的歌喉唱起了动听的歌曲;她问天上白云:“你要去哪里呢?”白云舒展曼妙的身姿四处飘荡;她问花丛中的蝴蝶:“你为什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呢?”蝴蝶扇动着彩色的翅膀翩翩起舞。她能听懂大山的声音,大山里的一切都是最她忠实的伙伴,她可以尽情地向她们敞开心扉,她们耐心地倾听着她的声音,应和着她的心声……

    八岁那年,王春华上学了,母亲用边角布做了一个小书包。从此她就背起小书包,每天走几里山路,到乔家夼小学上学。在书本里,她发现了一个新世界,这里没有贫穷,没有自卑,有的是灿烂的阳光,甜润的雨露,快乐的生活……

    老师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是了不起的事情,把书读好,就可以考上大学,离开这穷山沟,到城市里工作;城市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车来车往;在城市里工作,既轻松又干净,吃得好,穿得好,每月都会领到花不完的工资。农村人要想到城里工作,只有好好念书,考上大学。

    王春华悠然神往,幼小的心灵结下了一粒种子,就是考上大学,到城市里生活。她刻苦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老师们都很喜欢她,同学们都很羡慕她。她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有了自己的梦想。她为了梦想而勤奋学习……

    星期天的早晨,王春华早早起床,提着一个泛黄的柳条筐,拿着一把铁铲,来到大山里。虽然家里养的猪早就不吃猪草了,但她仍然喜欢独自一个人到山里,挖一些野菜、药材,采一些木耳、蘑菇。

    节气已近春分,气候转暖,万物初萌,冷清的大山逐渐变得热闹起来。农夫们赶着耕牛,来到田边,让闲散了一冬的耕牛熟悉一下劳动的气氛,叫做试牛。农妇们则三五相邀,到山里挖野菜,荠菜是春天里最早萌发的野菜,也是庄稼人最喜欢吃的一种野菜。俗话说“惊蛰闹饥荒,荠菜当仙丹”,在贫困的年代,艾茶山上的荠菜与山苜楂、刺槐花是餐桌上的三大主粮,养育着一代又一代勤劳朴实的庄稼人,在一代又一代庄稼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有诗为证:

    正是惊蛰料峭天,耕牛初试早田边。遍寻青色采青意,农妇踏青未踏闲。

    作为大山里长大的孩子,王春华喜欢大山,徜徉在大山厚重的怀抱里,倾听着大山的呼吸,欣赏着大山的色彩。大山的呼吸如同父亲朴实的话语,威严而又深沉如海;欣赏着大山的色彩,大山的色彩如同母亲编织的花边,美丽而又动人心魄。

    荠菜喜温喜湿,向阳的山坡上总能找到它们的身影。在一条满是乱石枯草小山沟里,王春华发现了一棵荠菜,这棵荠菜从石缝中长出,伸展着羸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当这棵荠菜还是一粒小小的荠菜籽的时候,就被风吹落在了石缝里,石缝里几乎没有土壤,没有水分,但这些困难不能阻挡它对成长的渴望,沐浴着早春的阳光,吸收着冰冷的雪水,追寻着春天的气息,艰难地生根、发芽、抽叶……它倔强地坚持着,顽强地生长着。因为缺乏营养,它长得格外瘦小,只有三四片纤细的叶子,干巴巴的,颜色暗淡。可是,一颗野草不就应该这个模样吗?她是山谷里万千杂草中的一员,永远不会有人来关心它、培养它,也永远不会有人理解它、欣赏它。此时,它正在等待一场春雨,只要来一场小雨,它就会换上一身崭新的绿装,笑傲春风!

    王春华望着这棵毫不起眼的荠菜,觉得自己与它何等相似,心中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样出身贫寒,同样默默无闻,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能发出耀眼的光芒。然而,不管环境如何恶劣,这颗微弱的荠菜仍然在耐心地等待天时,一场春雨,几丝暖风,就能让她茁壮生长。她默默地等待着,顽强地坚持着,坚信自己一定能够长得青翠茂盛。

    看着这棵荠菜,王春华的心灵被深深地触动了,在这一瞬间,她有了决定:以预考成绩来决定考高中还是考小中专,如果预考成绩是学校前三名,那么就考高中,如果考不进前三名,就考小中专。

    在中考之前两个月,初中学校都要举行一次预考,除了以此来确定报考小中专资格外,也会结合平时成绩,把学生分成不同的班级,也就是小中专班、优秀班、普通班和差班,差班的学生毕业后就要回村务农了,绝无升学的可能,普通班的学生即使能升学,基本也都是上职业高中,很少有人能考上普通高中,只有优秀班的学生才有机会考上普通高中。

    从王春华的学习成绩来看,考进预考前三名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初三年级有六名复读生,复读生不准考小中专,他们只能考高中。初中课业简单,复读生本来学习就不错(还有两个是去年小中专考试的落榜者),复读一年,优势更加明显,而他们平时的学习成绩也一直优于王春华。而今年的预考第一名保送县一中,更给他们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都憋了一口气,要争预考冠军,在这种情况下,王春华想考进前三名,难度可想而知。

    王春华就是要拼一把,努力考进前三名。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迫于无奈,有她的坚持,也包含着一份妥协。她梦想的翅膀还没有展开,就已折断,而罪魁祸首就是贫穷。贫穷,就像无穷无尽的阴霾,压迫得她的家庭喘不过气来。她坚韧不拔,壮志凌云,最终也只能在贫穷面前低头。贫穷使她卑微,但也造就了她不屈的品性,她暗下决心,一定珍惜这次机会,无论是考高中还是考小中专,都要认真对待,如果最后只能考小中专,她就抓住这次机会,跳出农门,为自己、为家庭谋一条出路。

    “气短寒山贫,胸中意不平。凌云问高天,敢向险峰行。”

    王春华口占绝句一首,以明心志。

    王万全夫妻听了女儿的决定,长舒了一口气,女儿终于同意考小中专了,庆幸之余,又觉得很对不起女儿,夫妻俩都默不作声,紧张地看着女儿。王春华知道父母在想什么,说:“我是认真的,我也给自己留了机会。”

    “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好准备吧。如果你真考了前三名,家里一定供你读完高中。”王万全慈爱地看着女儿,目光中透着一股坚毅。

    天方破晓,青色的天空还闪烁着几点残星,乔家夼村的乔兰香已经骑着自行车来到王春华家门口。乔兰香刚上初中的时候,她父亲托人买了一辆金鹿牌自行车,乔兰香上下学骑着自行车,不仅快捷方便,还招来不少同学羡慕的目光。王春华与乔兰香是同班同学,两人每天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

    不一会儿,王春华就背着书包,拎着饭盒,从家里出来。乔兰香问道:“今天带的什么饭?”王春华说:“还是老三样。”乔兰香咯咯一笑,说:“我也是。苞米饼子大蒜瓣,萝卜咸菜就开水。”她长得胖乎乎的,一天到晚乐乐呵呵,非常讨人喜欢。

    “哈喽!”随着一阵叮铃铃的脆响,一个少年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一路按着铃铛,冲了过来。

    “邹文先。”王春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昨天晚上去东口村看我小姨,住在小姨家了。”

    这个少年正是初三一班的同学邹文先,他穿着一身西装,打着领带,手上戴着一双白生生的手套。

    乔兰香斜着眼看着邹文先,说:“你不冷啊。”邹文先一甩头,晃起一头飘逸的黑发,说:“都啥时候了还冷?”乔兰香撇撇嘴,小声说了一句“要风度不要温度”。

    王春华说:“你穿这么板正,不上体育课了?”邹文先苦着脸说:“都啥时候了,还上体育课?”

    从桃树夼村到艾茶山中学有七八里山路,乔兰香的自行车是金鹿牌的,很笨重,加之山路难行,她和王春华轮换蹬车。

    “今天预考成绩就出来了,决定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乔兰香紧张得说话都有些哆嗦,可是看起来仍是笑呵呵的。

    乔兰香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所以他的目标是中等师范学校,简称中师。中师也属于小中专,之所以把二者分开,是因为中师是市属中专。乔兰香平时的学习成绩在班上排名前十左右,能否通过预考取得中师考试资格,没有太大把握。

    王春华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拍拍乔兰香的肩膀,说:“今年小中专的名额比往年多几个,不要灰心。”

    “除去复读生,你说初三级部谁能考第一?”乔兰香又说,“春华,我觉得肯定是你。”

    王春华摇摇头,说:“不出意外,肯定是邹文先。”

    “不可能是这个爱出风头的家伙。”乔兰香哼了一声,白了邹文先一眼,说,“邹文先,你这个小气鬼,前几天我跟你借《撒哈拉的故事》,你一直没借给我,却给了我一本童话,叫什么《彩虹山庄》,是童话哟,你让我看童话?”邹文先说:“你整天没心没肺地傻笑,能看懂童话就不错了。”

    乔兰香顿时气炸了,骑着自行车撞向邹文先。邹文先的永久自行车小巧轻便,速度很快,他使劲蹬两下脚踏,已经跑出老远,只留下一串叮铃铃的铃声。乔兰香咬牙切齿地喊着:“邹文先,我跟你没完。”

    邹文先性格活泼大方,能说会道,乔兰香与他话不投机,经常抬杠,所以不希望他考第一。

    邹文先使劲踩着脚踏,自行车飞快地奔跑着,转过一个山坳,前面的山道上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此时已近清明节气,天气转暖,女孩身上仍然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花格子棉衣,而脚下却穿着一双洗得发黄的解放鞋。

    “乔冰月。”邹文先来到女孩身边,刹住车。女孩正是乔大贼的大女儿乔冰月,听到邹文先的喊声,她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抬头看看邹文先,急忙低下头,也不说话,继续向前走。

    邹文先赶忙说:“我捎着你。”乔冰月仍旧不理他。这时,乔兰香带着王春华赶了上了,王春华瞪了邹文先一眼,做了个快走的手势。邹文先讨了个没趣,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王春华跟乔冰月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这么早?”乔冰月说:“家里没什么吃的了,早晨不用做饭。”王春华听得眼里一热。从上学起她就跟乔冰月是同学,在学校里他俩的家庭条件最差,然而两人的生活境遇却完全不同。乔冰月虽然学习很努力,成绩也不错,但上完小学,她父亲就不准她读初中了,学校老师和村干部做了大量工作,她父亲才勉强同意她继续上学,但也经常迟到、旷课,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不出意外,预考结束,她肯定会划到差班,第一时间就辍学了。

    换骑自行车时,乔兰香看到王春华的的眼圈发红,说:“乔大贼自作自受,不用可怜他家。”乔大贼曾经偷过她家的东西,现在两家人见面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