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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无人之巅

    为何她的心会那么痛,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她从前只是觉得死别才是人世最深的苦痛,但她现在却觉得有一种痛比死别更受折磨,那种痛叫生离。一个人无望的想念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见的人,是比死更痛的绝望。也只有这种痛才能给她最大的补偿。

    她在试探他,也在坚定自己的意志。

    “不必了,她欠你的,我来还。”在沈暮娩转身那刻,她听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眼中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在背对他的那刻潸然落下,他又是否在意过她,又是否明白她爱他呢?他从来也不在意,哪怕明知她的爱也要假装看不到。她想要的只是他的一点回应,而非是他的无可奈何。她也是有感情的,难道她就不会感觉到痛吗?他所凭借的无非是她对他的爱,可这份爱却最终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她靠在殿门上,将此生的泪都在这一晚流尽。她想她已看尽了这世间的风景,她曾经留恋过的,在意过的,最终都转眼成了空。而她欠她的,终究还是要偿还。她看似是赢了,可他们谁又是真正赢了呢,不过是两败俱伤。

    又或许早在当年她被困于火场那晚,就注定了她会成为他心头永抹不去的朱砂痣。而她,早就没有半分胜算。

    阿月驾驶的马车一路漫无目的走着,她不知自己要去往哪里。世界这么大,她却无路可去。就在她途经边境时,她被东燕的士兵拦住,他们尚未说出目的阿月就昏了过去。她在奔波了多日后早已筋疲力尽,再加之心情抑郁,未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与营养,她的身子本就不好。在昏迷前她看到了天幕漫天飞过的南燕,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蔚蓝。她想她不知何时还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或许永远也看不见了。那一刻她竟可笑的对这尘世还有一丝留恋,她想她该苟延残喘的继续活着,哪怕什么都没了,至少也不该放弃她的孩子不是么?

    她是在东燕紫华殿醒过来的,醒来时听到的是百里无殇与御医的对话。御医叹了口气,为难道:“公主腹中的孩子已近四月,情况却远比微臣想的还要糟糕。公主身子单薄,之前又是病体缠身,孩子在母体内得不到更好的养分,不知还能不能熬得过。可以公主现在的精神状况,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微臣实在是不敢保证她能活下去。”

    百里无殇大概是还没想到她已经清醒,瞥了眼她后继续对御医道:“那就给朕治,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救活,她若死了,你们就提头来见。”他的眼神阴鸷,话语狠厉。

    御医们战战兢兢应对着,小声商量着对策。

    她的孩子是要死了吗?她那还无缘见到的孩子,只在她的身体里活了短短时日就也要离她远去吗?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要对她这么残忍,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要剥夺?没了这孩子,她要如何活下去?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就这样吧,反正活着和死没什么差别。她爱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她继续活在世间煎熬着,或许就是为了赎清她犯下的罪孽。既然如此,那她就坦然接受命运,是否就会好些?

    “快去告诉皇上,公主醒了。”小宫女惊喜道。

    阿月茫然看着头顶的帷幔,毫无声响。她像是陷入了自己世界中,对周遭的任何人和事都不再关心,她不是听不见,她只是累了,不愿再有所回应了。

    不知何时百里无殇来到了她的床榻前,他脸上的喜悦在阿月冷漠表情中逐渐垮淡下来。他起初尝试着和她说话,但她的反应始终都只有一个表情,像是置身在茫然云雾中,走不出困局。百里无殇不相信亲眼所见,他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在他认知中阿月有过太多面,不管是她的狡黠奸诈还是她的信守诺言,抑或是洒脱不羁,抑或是执拗坚韧,却唯独不是现在这般毫无生气的脸。她的眸子很美,每每有狡诈心思时那双如流光般璀璨眼眸中都会有星辰般耀眼的光芒,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灵动脱俗的,哪怕是在她毁容的那段时光中,他都会不自觉被她的笑所吸引。她最喜欢含眸讥讽的看着他人,勾唇轻笑的样子充满了自信。那才是他此生都需仰望的女子,耗尽一切努力都想让她看上一眼的人。而非是这般的,任人欺负到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阿月,望月,你起来,你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那个害你被世人唾骂,诬赖孩子是我的,却不愿站出来替你澄清的自私之人。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知道我为何不愿澄清吗?”他怒火未消,将殿门彻底打开,让殿外的光照亮整个紫华殿。他指着远处道:“因为我就守在边境,我期望着西凤越乱越好,我盼望着你在四面楚歌的困境中孤立无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若是你与他闹僵会怎样。我知道我的想法自私又狭隘,可我窃喜着他对你的误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娶沈暮娩,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知道她知晓,她早就猜到感觉到了,只是不想承认。然而他今日就是想说,他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他更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辜负了他的心意。

    “我在等你,我相信最适合你的人不止是他,更是我。我比他更懂你。”哪怕是被她鄙视为卑劣,他也无所谓了。

    御医见他情绪不好,忙从殿外赶来查看道:“还请皇上听微臣一言,公主现在的情况受不得刺激。”

    “朕只想换回她的意识,或许她受到刺激就会清醒了呢?你告诉朕,她为什么会这样?”百里无殇皱眉质问他。

    “微臣是觉着公主正是受了太重的刺激才会丧失意识的,她将自己保护在一个安全的角落中,那里没人能伤害到她,但也同样没人能进得去。若是贸然再受刺激,谁都说不准是好是坏,也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什么时候才会好。依微臣之见,皇上可以先采取些温和的手法,与公主多说说些好的事,待公主身子好一些了才依情况来看。”御医劝道。

    也只能如此。百里无殇颔首吩咐道:“将汤药拿过来,朕亲自喂她。”这些事他虽然从未做过,但为了她今后又何妨尝试。既然他找到了她,就是上天看到了他的祈求,才会让他陪在她身边。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就让那些都过去吧,从今往后他会将她的记忆抹去,只让她记得与他一起快乐的事。他相信他一定能代替那个人,住进她心里。

    百里无殇吹了吹汤药,将阿月扶在怀中,一勺一勺喂给她喝。她像是无知觉般,喝进的汤药从唇角又漏了出来,弄得被褥上都脏了。百里无殇也不嫌脏,嘱了宫女将被褥换掉后,拿绢帕轻轻擦拭她的唇角,继续重复一个动作。他从来不知自己对待一个人也是有这般耐心的,可若是待她,他愿放下自尊与架子,只做那个最平凡的人。只要能与她在一起,朝夕相处,他便不觉得是平凡,反而是种甜蜜的恩赐。要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又妄想了多久。从初时遇见她起,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做这个梦,他问自己,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为何他只能压制着不去想她。那时的他除了冒用别人,又有什么资格靠近她呢。也或许是她,让他发誓一定要变得更好,只有如此,他才能在将来的某一日站在她面前,让她看到自己。他做到了不是么。而现在一无所有的她不正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

    阿月,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这么卑鄙龌龊的我,但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拥有你。我无法光明正大的追求你,因为你就像是高挂在天幕的星辰,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够不上,你的耀眼使得有太多人围绕在你身边,你又怎会注意到那么不起眼的我。

    他轻声哄慰着阿月,“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燕宫中,我会照顾你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办到。”似承诺似呢喃,只要是她就好。

    自阿月被带回燕宫后,从宫中传出的小道消息就流传而出,素来都不近女色的东燕国主,在众多的版本揣测中将他塑造成了个断袖之癖,宫中但凡是臣子皆不敢私下与他单独相处。他们只知道百里无殇性情难测,暴戾狠毒,他像是只蛰伏在黑夜中的猎鹰,随时向捕杀的猎物扑射进攻,却不知他也曾在年少时为了生存辗转流连在各色女子中,为了讨好他们而出卖自己。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曾一眼万年,见过这世间最美的女子,旁人又怎还入得了眼。那日隆冬初雪,风霜吹落了她覆面的鲛纱,他就在斜梅后,看她整理自己的衣装,好似时间都停止了。一晃多年过去,他与她身份逆转,她却依旧是他心口的那朵红梅,任世间繁华缤纷色彩,他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她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