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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前尘(五)

    前尘往事成云烟,繁华三千醉人间。

    ——《前尘》

    五百年前。

    泰山下,云深不知处,明镜塔。

    “终于等到了。”苍老男声从塔中传出,“许久了……久到本座都快记不清时间了。”

    言语携带释怀与激动,却又满含矛盾与纠结的情感。

    只当是个寻常老头的声音,可又从天际明镜塔传出,不禁让人感到诧异。

    “四木妖兽何在!”白衣男子漂浮在半空中之中,以俯视之资望向同样悬在半空的明镜塔,言语中竟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量。

    明镜塔悬于云深不知处上端,除却一些修仙道法人士可以偶尔借力飞上去艰难瞧上一瞧,凡人是断没有那等能力的,故而泰山下往来过路的六国人,无论是经商的百姓,又或是求学的士子,再者说当地原住民,可谓是无人不晓这高悬于云深不知处的明镜塔的。

    世人奉塔为神明,因凡人能力低微,无法腾空拜祭,故而塔下又另建有一个塔,此塔也做明镜塔,因一些得道高人曾有幸上去瞥见过几眼,着看的人多便有了许多讲究,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费周章在地下建塔,故而千方百计寻来上去观过塔的人,勉勉强强绘出塔型娟帛,因此地上的明镜塔模样上虽与原明镜塔十分相似,内里构造却与悬在天上的明镜塔大不相同,世人修建明镜塔,也只是为了供奉神灵,却不知真正的明镜塔里供奉着的却不是神灵,而是妖兽四木。

    栗芜一身白衣翩飞,飘荡在高耸入云的明镜塔前,似如踏在一片九霄云彩,如雅如趣,可他低垂的美目中竟有几分萧条之色。

    他原是仙界的一位仙,因神旨下凡而来,神旨上言:动乱、大乱、重聚。

    是以,现今得道成仙者,又或者天生神仙者,都有一个特点,即“等”。

    不过这“等”中的人,都说了等,自然是以平等对待为主,故而每隔一段时限,神旨就会降临在不同仙家那里,是以,等。

    换句话说,他们是神仙,同样也是神旨的传输执行者,谁若得到了神旨,谁就要去维护神旨,也就是遵循上苍的指令,下界转世又或是下界执行任务,不过这其中的区别,对于仙者们来说,便称做历劫也无妨。

    至于成功与否,那就是另言了。

    此时受神旨的是他,他本没什么好反对的,心中明白既得了凡人得不到的神力,付出一些也是应该,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然而,昨日于凡界遇到了知己如阑仙君,如今在凡间化名黄浦阑,他与如阑、泅夫子皆为相熟好友,然泅夫子另有泰山仙府,于泅夫子身上的谜也有着许多,但那人也不说,他便也不问,实则谁人都一样,不知从混沌何时起,他们便记不住许多,不知自己是从何处而来,是否有父族母系,又或是原本的真身是何,可众仙家虽都有着同样的疑虑,但都不当回事,只遵循现状,碌碌无为的活。

    直到如阑仙君有一日凡间醉酒,整个人如同变了性情似的,他见他状态奇怪,便问他为何会醉成这般?

    如阑仙君笑了笑,脸上却带着好几分落寞:“我啊,在这理想中仙宫伏天酩酊大醉是不妥的,那般如提线木偶的仙宫,可是你我所期盼的?”

    他如此说,他却是一脸茫然。

    栗芜从未想过现今的天宫,乃至于从他有意识起便熟识的天宫,会与他形容的这般贴切,实在没有半句虚言,他有时也会想,神旨是什么,神旨以外究竟是什么,为何会有神旨,再直接点,谁发号的神旨,他们为何一定要遵循神旨?

    “你一定也觉得奇怪。”如阑仙君醉眼迷蒙,手里拿着一把书扇,一晃眼,书扇便开了。

    一幅泼墨山水图展现在栗芜眼前。

    “凡世还未有造纸术,自然更没有纸做的书扇,我这书扇,是仙天以外的人带回的。”他垂目,声音凄凉,“其实我本不该多说,不过时机到了,我便不得不说。”

    “她已陨落,她要做的事,便理应我来为她做。”

    “她……是何人?”栗芜满脸惊愕。

    “尢单。”

    栗芜又是满脸空白。

    他实在没有听过此人名讳,许是仙界人太多了,他可能没有缘分从茫茫仙海中与那人相识,故而不认得,也是合理。

    可是如阑要说的下一句却让他更加惊疑不定。

    “你不认识她,她是九重天的人,是仙界以外真正仙界而来的人。”他面色如常,但眼神看向窗外。

    他们在凡世的黄浦阑居所,以一张塌,一扇窗,一轮月,孤夜对饮。

    “难道我们不是真正的仙吗?”

    “我们啊……我们是仙,又非仙,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算不算仙,不过,她告诉我,我们存在的那栋仙宫,仙宫里的众人,都只是虚妄,如幻境般飘渺无意。”

    “幻境?”

    “你难道没有发觉不对吗?”他一脸深沉的看着他,“那栋天宫中的每一个仙,说是自在逍遥天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中,他们循规蹈矩,也从不明辨是非,终日躲躲藏藏,根本就像虚妄一般,我见是假。佛说:假亦真时真亦假,故而我们都把假的当作真的了,却没有一个人发觉不对,也是好笑。”

    栗芜已然没了兴致,只是心中暗流游动,为何会如此呢?难道这里真的不是仙界吗?都是虚妄?假的?

    他忙着急道:“可神旨呢?妙莲池法会呢?佛陀呢?这些也是虚妄?”

    如阑看着手中打开的泼墨山水图,脸上含笑,语气怅然:“妙莲池?法会?佛陀?”

    他忽然笑声凄唳起来,目光却是片点不移扇面:“你不曾知道,我原也不曾知道,直到尢单从佛会大殿的莲池中出现时,我也才知晓,原来那里就是入口,格挡了两个世界的连接处。”

    “两个世界?”

    “是虚妄同现实,亦是真正的仙界与虚妄的仙界。”他感慨道,“我一直不明白,这里为什么死气沉沉,明明每次法会都有神仙,从前我也问过其他仙君,他们不以为意,都道众仙平等的世界哪里会有不妥,不过是我小题大做了,可是我真的小题大做了吗?”

    他开始语意不详,有几分迷蒙之意,栗芜知道,他真的喝了太多了。

    栗芜将视线转移到那股书扇,瞧着那泼墨山水的确是比凡间的绢帛画来得更为惟妙惟肖,似乎是真的仙境佛地一般,让人心生向往。

    他指着那扇子,心中却有几分熟悉,惊讶道:“这不是泰山吗?”

    浑浑噩噩的如阑忽然眼神一凛,又马上恢复爽朗笑容:“你总算看出来了!”

    “这是何故?”

    “尢单去了趟泰山,折返后便消亡了,我亲眼看到她从半透明变得整个透明,最后她还给了我一个微笑,她说:早点醒。”说罢,他又勉强一笑。

    “难道我们是在现实中沉睡的?”栗芜感到不可思议。

    “大概是这样。”他叹息道,“就像尢单说的那样,我们或许都还在睡着吧,就像那些不相信我说的事实,还依旧沉溺于虚妄之中的仙,如他们所说,众仙平等的秩序,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又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可那世界若是假的呢?根本就没有平等一说,只是假象,就连神旨,神旨也是假的呢?”

    栗芜还在震惊。

    假的?

    那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所措,心中竟然弥漫着不为所动。

    如阑看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是一脸死气:“不要想!栗芜……都是假的,要醒过来!”

    栗芜摇摇头,恢复几分清明:“为何?我不听使唤……怎么会?”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志被自动牵引,不再清明。

    “这里有太多秘密了。”如阑满脸愁思,“我还没寻到合适的法子去改变,我知晓仙界是虚妄的,只有凡世有一方清明,故而我日日借神旨为由来着凡界潇洒,我企图从现实的凡界中找出线索,兜兜转转了许多地方,饶是没有寻到………”他忽然眼神发亮,似乎精神无比,“不过,这把扇子上所绘的泰山给了我太多太多……”

    他把扇子递给栗芜。

    栗芜面色严肃的接过扇子,又得见那墨水绘成的泰山仙府。

    “妙莲池和泰山,便是突破口。”

    栗芜反应过来,忙道:“是否需要去请教泰山君?”

    如阑摆手,示意不去,嘴里道:“泰山君,有异于我们。”见他一脸不解,他又解释道,“泰山君从我有意识起就在泰山了,我道他与我们不同,是因泰山上的妖仙都是实体,泰山也是真实的,而非幻境,尢单在泰山仙去,走时叮嘱我要醒来,我初时不解,而后便明了了,泰山君应一直是醒着,故而问他,我觉不妥。”

    “万一泰山君不是……”

    还未等他说完,如阑又道:“你哪里知晓,泰山君不是谋略者,神旨不是由他传出,你就没有想过,为何泰山君可以滋养灵物,为何泰山仙府万物生机勃勃?”

    “这……因他不是仙界中人?”

    “他是仙。”如阑又说,“你也去过泰山仙府作客,见过他变幻四时之景,幻术炉火纯青,但你应也明白,仙界虽事事等,但仍是有等不了的东西,你可有《幻术修习册》(仙界宝典)?”

    听他如此说,栗芜摇头。

    他却是没有这本术法,再仔细一想,与幻术有关的一切术法他都没有,便眼神狐疑的与如阑对视。

    如阑点头,道:“既如此,也不肖我多言了。”

    见他说话如此清晰,栗芜才发觉他酒醒了。

    “留在凡世我才觉自己是醒着的,才觉周遭是真实的。”

    “我们该怎么办?”

    见他如此直接,如阑也不多说,只道:“这许久我探寻过,凡世有一明镜塔,明镜塔之上,有神明,众人都说是神明,尢单在世时却说里面有一妖兽,名四木,通古今,博文盖世,法力无边。”

    “四木?”栗芜一脸镇定,“如何得信?”

    “尢单她试图逆转,从九重天而来,就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些迷于环境的仙,她想让我们回去。”

    栗芜了然,他也不问为何,他能感受到如阑对尢单的那份炙热,他也不觉如阑那句话有假,直至说了这许多,他早就深信不疑了,面临如此混沌虚无之地,他难道还要死守不成,他自觉没有那份闲心,为了一个虚假的世界耗费心神,故而他决议要为自己做些事,为众仙做些事,也为了未来漫长的等。

    “我去寻四木。”栗芜一脸严肃。

    如阑点头。

    可究竟为何如阑自己不去寻,而非要告知栗芜,而让栗芜去寻呢?

    栗芜摇头,心中却道:大抵是有旁的事情,有神旨或是劫难也不好说。

    就在他出神回忆之际,塔中响起回应。

    “诺……布……其……哆——”

    栗芜反应过来,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端的明镜塔中缓慢溢出紫气,而又觉不对,便往上飞了些,却见东方另有一团紫气,却是紫气东来的意思。

    “先生,你终于来了——”四木声如斑白老者,却不失雄浑,声音还带有些许涟漪,让人觉得惊奇。

    栗芜虽是仙者,却也鲜见如此奇景,踌躇了一阵,道:“你便是四木?”

    “本座已恭候先生多时了。”虽带了个本座,老者声音却满含敬畏。

    “等我?”栗芜疑惑,“我却也没告知过你,我会来。”

    “明镜塔中千面境,能看凡间天地千万事,无论妖邪神志,皆无漏隙,故而本座都知晓。”

    话毕,萦绕在塔身周围的紫气也逐渐散去。

    栗芜见紫气已了,有些奇怪,又听出此妖兽对自己言语间的敬意,便不客气直问他:“方才那紫气东来是何故?”

    “先生不知,本座乃是天地府君紫气东来幻化而成,因天地府君一缕愁怨绵长所致,而今得遇府君阁下,紫气升腾,府君自东而来,紫气如遇东来,故而如此。”

    话毕,栗芜心中疑惑,更是不解。

    “天地府君?”

    “先生便是天地府君。”四木语气平淡。

    “我?”栗芜心下吃惊,“我乃仙界栗芜仙君,和谈天地府君,没听说过,也不识得。”

    “先生今日来找四木,定是有许多不解。”四木妖兽语气依旧平淡,却格外绵长缓慢,“四木在这塔中呆得时不计时,已无春秋诸国之乱,秩序将变,恐难见府君一面,若四木不见府君,明镜塔也将只是悬于仙山的明镜塔,故而没有什么意义,即便是知天下事,晓天下人,也未可知。”

    “府君一定觉得奇怪,为何自己没有记忆,为何自己不知天地府君,为何四木如此说了许多府君惊觉之事。”

    栗芜有些错愕,他却也是从来不知,为何自己会是天地府君,为何这四木妖兽语出惊人,却也无比好奇,只道:“想来你被封印了许久,如今话多也是自然,你便细细道来。”

    四木有些头疼,封印许久的他语言功能也才拾得,倒不是说他话多,他原就是在塔中沉睡,再加上塔中千面镜,他若是好气世间发生了什么,看千面镜便好,虽躺平了许多年,却也不甚欢喜。实在怪秩序重构,如今不得不多说了。

    “府君从前允四木叫你先生,故而还是以先生为称,四木以为先生是忆起当年琐事,故而才来这明镜塔寻我,是以,先生还未觉醒,四木便先逾矩讲与您听。”

    “天地动乱之际,有计都、罗睺、月孛及五曜合称九曜,都乃紫气祖始,府君气拔山兮力盖世,乃是九曜集合一体,故而成就天地府君,四木虽也是紫气却是天地府君不甘之气幻化,而府君为何不甘,便是今日府君所来之因。”

    停刻。

    “怎么不说了?”见他忽然语罢,疑惑道。

    “先生,实在不是四木不想说,乃是不能说,如今先生尚未归位,连记忆都没有恢复,可见时机未到,四木也只能回答先生的问题,可是万万不能继续多提的。”言语中竟有几分无奈与不安。

    “为何?”栗芜道,“方才不是说了许多,你既说我是天地府君,如今我允你继续道来,你只说便是,我恕你无罪。”

    如此云淡风轻,却让四木妖兽心生疑虑,天地府君不苟言笑,行事更是干脆利落,与当下悬于半空的年轻仙人却是判若两人的,他心中有几分疑惑,但又见那人模样身材均是府君,且千面镜中也道是府君,但如今府君未恢复记忆,他没办法从明镜塔中逃脱,也无法说出当年乃是天地府君一手造就的等仙界,而施封印将真正的等级秩序仙界拦于三界之外,是以,府君还自封记忆,与虚妄仙界众人一般忆不起从前了。

    若府君没有恢复记忆,他便无法说出事实,若说出,必遭反噬,如今他被当年府君一记封印藏于明镜塔中,当时只是头晕目眩,可醒来便到了这等万界窥察天堂,心中还有几分自在,虽出不去,却也能看万世,他性情如老鹬,故而波澜不惊。

    “先生,四木实在是无可奈何,您也知道,我终日在这明镜塔中,旁的不能相助,只得回答您几个问题。”

    唯唯诺诺。

    “我问你。”栗芜虽将信将疑,见他实在没有挽回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发问,“如今我所在的仙界可是虚妄?”

    “乃是幻境所化。”

    “有何方法破解?”

    四木却有些疑惑:“先生为何要破解?”

    四木心中感慨:当年是府君封印,为何如今又要破解?莫不是失去记忆后,人也大变了!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再者,如此谎言编撰的仙界,虚妄有何意义?”

    却听府君如此说,四木心下更是疑惑,却还是回答道:“可是有神旨提到动乱、大乱、重聚。”

    “不错。”

    “如今是动乱第一阶段,府君若要破解,故而必得让三界真的动乱,而三界中奉为上宾的便是仙界,是以让仙界动乱便是最合理的。”

    “仙界动乱?”栗芜踌躇不定,心中有些拿捏不定,“于万事万物可有危害?”

    四木心中感慨:府君就是府君,失去记忆也还是心系苍生的。

    “府君不必担忧,这本就是他们的劫难,即便是在动乱中有牵扯,凡人魂不灭,肉身毁之,也还可入轮回,至于仙界诸仙,府君从前就允他们亘古不变,是以,不必担心。”但又忽然犹豫,“只是到了第一阶段,牺牲也是免不了的,不过需要府君考量,若府君觉得值便值,府君觉得……”

    “你不甚烦,直接说重点,如何才能改变!”栗芜听他废话连篇,已然是无耐心了。

    四木在明镜塔中莫名战栗,明镜塔中紫气一飘,道:“府君可知仙天有位一方带修成的仙子?”

    栗芜思考片刻,却摇摇头。

    “府君不去听法会?”

    “我从不喜那些。”栗芜平静道。

    “那妙莲池镇守的仙子名为澹澹,乃是佛陀捆经书的一方带所化,也是仙界幻境开辟以来的第一个灵物幻化,是以,将她引到三清观后的一汪清潭即可。那一汪清潭在观中空置了百余年,已是稀罕灵物,亦是通往妙莲池的另一出口。”

    “为何不直接到妙莲池?”话一问出,他自觉愚蠢。

    “仙宫都说虚妄,那妙莲池自然也是,故而只能去凡世的小石潭。”

    “将她带去那里,会怎样?”

    “小石潭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加之三清观历史悠远,从那时便就有仙人登天,乃是连接两个仙界的最佳桥梁,也是能引起动乱的唯一太平所,我已知悉,五百年后,凡世将迎来的大乱,便会从那泉小石潭开始。”

    栗芜听得恍惚。

    “我问的是,那仙子会如何?”

    “她只是一方带,没了佛陀金光庇佑,在到灵泉鬼魅的林子栖息百年,先生觉得,会如何?”

    五百年后。

    晋国,三清观。

    “女妖?”东禹观主一脸狐疑。

    “是。”采芹与东禹观主相对而坐于十里廊中一安静雅室,隔绝外围吵杂讲经辩议。

    她原本是先去找的二公主姬焉,谁知二公主此刻正与观众道法修士卜夭笺辩法,两人口沫横飞,可谓是如火如荼,实在不堪打扰。

    姬焉一身道姑打扮,若不是通身气度不凡,否则还真找不到她,在人群中并非传闻所致,胆小怕事,腼腆修人,棋玉只在心中感慨: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这法会可正是让人眼光一亮,却不是清新脱俗,倒是颇有几分市井泼妇骂街的阵仗。

    采芹同嬴政一起入内递帖子,与他同行,却有几分不自然,但没办法,她也实在拿不出别的证据,只好时刻走在嬴政身后,协同身边笑颜痴傻的婢女棋玉,与长身玉立翩翩佳公子嬴政相比,实在没眼。

    嬴政递名帖给那道姑,道姑却是满眼疑惑,她方才明明记得这位公子是来过的,想到这人模样周正,气度不凡,是绝不敢随意忘却的,便小心提醒道:“这位郎君,方才可是已来过了?”

    采芹有些心虚,但还是抬头看那道姑,神色自若。

    嬴政转头看她,因她比自己矮一个头,故而直接转向她那边,满脸温和地注视着采芹,只道:“内子来得晚了些,故而方才接她过来,再递交名帖给道人检测。”

    眼含笑意,温润如玉。

    采芹心中一凛,内子!却也没有过多纠结,她原就不把婚姻当回事的,为了大业也无妨了,若只能借此方法,她倒也没有回嘴的必要,既然他习惯于这般,自己就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棋玉却是神色欣喜,一副看破红尘姿态更甚面前恍然大悟的道姑,心中感慨:看吧,我就说这秦王殿下是对女士子有意的。

    “请。”道姑微微一笑。

    嬴政方转身要去往方才经过的辩经论道处,

    采芹却止步,对那道姑道:“道人可知东禹观主现在何处?”

    却道姑嘴角抽动,走近采芹,低声道:“东禹观主不日即将飞升,此番在闭关,不便见客。”

    嬴政见她行事诡异,便走向棋玉,却是温和问道:“女士子这是作甚?”

    棋玉见女士子正同道姑耳语,便也悄声道:“殿下不知,今日女士子梦魇不断,常困惑于梦中女妖,时常心神不定,故而今日特来求解于东禹观主。”

    嬴政点头。

    又见采芹面含微笑,如含苞待放的花蕾般淡淡的笑,直沁人心脾。

    “还是得劳烦道人前去通传,只道是十六年前的那位童子,他会明白的。”见采芹神情自若,不似谎话,又见那位翩然公子气度不凡,想来应不是凡俗之家,故而点头答是。

    片刻,那道姑便领着采芹去了一间雅室。

    去之前,采芹交代棋玉言语需谨慎,她去去就来,让她携同秦王观道法去了,秦王却也没有多问,带着棋玉一道去听道法,走时还不忘对采芹道:“夫人稍后来辩法处等我,届时,夫人不必寻我,我也能寻着夫人。”

    采芹只觉毛骨悚然,一个机灵差点没打喷嚏出来。

    嬴政只是笑笑,听法会去了。

    “你梦到了小石潭中的女妖?”东禹再次惊讶。

    “我也问过母亲,她只说观主您能解决。”采芹一脸悲哀,“只是困扰了我数月之久,实在是劳神费力的很。”

    东禹点点头,面容严肃,道:“或许殿下没有告知女士子,当日殿下对贫道说她那时去了小石潭,见到了潭中无脸无衣的女妖,然后她却莫名其妙赠了女妖一套衣物,女妖感激,便将一方带赠与了殿下。”

    “一方带?”采芹惊讶道。

    她依稀记得自出生时便携一方带,那一方带束缚在婴孩女士子脖颈之上,届时有楚国游方卦师卜卦,卦言:死物,决生,绞死。

    可那一方带却无论如何也拿不下来,故而鹤偌殿下日日担心,因怕朝中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故而一直悄悄掩盖,好在那一方带若隐若现,也没闹出多大问题,只是私下找了许多名士,但都无济于事。

    直到采芹六岁时,那一方带才莫名解下,因有位白衣仙人牵马而来,那匹马,便是赛千里,白衣仙人只道此马与女士子有缘,便赠予她,恰巧见脖颈上的一方带,仙人挥手,一方带便消失了。

    年幼的女士子只觉惊奇,后来再未见过那仙人。

    “那时殿下还说,她不知怎的就像被迷了心窍,还听那女妖说要把自己赠予她,心中尽欢喜得晕厥。”东禹神色复杂,“不过也是奇怪,贫道去过小石潭,并没有发现女妖气息,也无其他异常,殿下晕觉不假,不过是在贫道道门口,实在匪夷所思。”

    “故而母亲也只对我说不确定,觉得是场梦,可……”她眼神惊悚,“可是那一方带竟在我出生时脖颈上出现了!”

    “这……”东禹掐指,似在算些什么。

    片刻,了然。

    “女士子,贫道才疏学浅,自觉此时做不得大算,不过有人比贫道更有资格为女士子解惑。”

    采芹疑惑。

    “除却东禹观主,谁还能有资格?”

    “真的仙人。”

    “怎的又是仙。”采芹低语。

    “且恕贫道多言,可否问女士子一问?”

    “请说。”

    “那一方带去了哪里?”

    采芹抬眼,眼神清明:“约莫是八年前,我遇到了以为白衣仙人,他带着一匹白马,同我说了句马儿与我有缘,将一方带从我脖子上解下,而后便留马离去了。”接着无措摇摇头,“那一方带,我却不知去了何处。”

    东禹心下了然,神情严肃道:“方才我以为女士子算了一卦,若女士子不忙,请在三清观小住几日,待那位到了,自然迎刃而解。”

    采芹微微一怔,实不敢再梦,面色恳切,语气认真:“只好麻烦观主了。”

    东禹见她如此干脆,心中却有几分感触,笑着道:“女士子不问那人是谁?”

    采芹微微一笑,一副运筹帷幄姿态,却站起身来,道:“观主不是会说天机不可泄露?”

    两人皆是了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