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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长烟(一)

    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般若心经》

    晋国,三清观,小石潭。

    “二殿下,真的是你做的吗?”

    姬焉依旧如从前一般莲花入定,坐于小石潭潭边,小石潭中隐隐错错出现了几朵莲花,接着白气从潭中溢出,片刻,原本清冽的小石潭中便映照出一副仙山府乐的奇妙景象。

    她一眨不眨看着由清幽石潭变化为莲池的一方天地,平心静气,显得高深莫测。

    不过此刻的姬焉却不是真的高深莫测,她只是心下了然,明白太平城中那几人已然成功入阵,凭她算出的结果,加上那几人中有一位真正的仙家,原本她以为会输,却不是输得那般彻底,可其中有一点最是令她不解,为何阵中有一缕似有若无的气息牵引,饶是她得了玉清尽数修为,也仍旧难以捉摸,故而此刻从绛城远道而来的采芹出现在她面前,她倒是又有了另一番思量。

    她缓缓抬头看向面前二人,如今在她面前的是采芹同她的婢女棋玉,而方才问话的人则是采芹无疑。

    “你说的不错。”姬焉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半点亮光,显见笑得有些勉强。

    棋玉站在采芹身后,却是一副困惑不解模样,反观采芹,确已是眉头紧锁,似乎还有几分不耐,再看姬焉,竟有几分怅然,想来她从前也是那般不谙世事,也是那般恬淡单纯,也是那般清新自然,而如今,只道是欲望催人心毁。

    “可惜。”姬焉摇摇头,嘴里喃喃,有几分迷离,几分痴妄,“没能等到时机成熟。”

    采芹看她,没有说话。

    棋玉只觉云里雾里,心中感怀:大人物就是大人物,说起话来迷离的很。

    “若我不来三清观,还真难猜到殿下遣我慰问你的初衷。”采芹有些难以置信,她本以为此番来三清观只是探探清修归隐的二殿下,想着这位二殿下是出了名的不理俗世,不求富贵,也不问朝政,只道是超凡脱俗,可她哪里会未卜先知,竟在观中人的谣传中窥见缝隙。

    她也难以想象一个隐逸了这么多年的修道女子,竟与太平城诡事有关,而近日偶然,亦或是巧合,偏就太平城出了问题,而那玉清便就是太平城玉清观所供奉的天门使者,她深知其中必有因果,见如今落座莲花座的白衣女子,以及眼前冒着白烟的小石潭,她原是觉得惊讶,可这里毕竟是道门,即是成仙之人,会些玄奇之术也是合理,可短短三年时日,她便正同以往不一样了么?

    思及从前,从前的她与她不太相熟,却也是从宫闱中人那里听得她相貌平平,能力平平,可谓是籍籍无名之辈,自然,与其他几位王子公主相比,算是透明般的人物。

    棋玉虽伴在采芹身侧多年,却也是听说过这位二公主几分,未曾谋面,更不晓得现如今的她有甚变化,只当是人不同命,公主便是公主,得了半个观主称呼,能力超凡也是自然,究竟是王家人物,多少显赫超凡,却不是她敢妄议的。

    不过,思及此,她还是摇摇头,心中有几分忌惮,站在外围的她瞧着小石潭里的白雾萦绕,虽看不真切,但也是有几分拘谨。

    “她还是那般,总以为天下人都是她的对手,恨不得一个个都铲除掉,譬如大姊,又譬如我,或许她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怀疑我了,而今叫你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那人语气淡淡,如一缕长烟,缓而柔和。

    “她本是叫我来看看你,毕竟好久不见,大概是念着你是她血浓于水的二姊,也是晋国的公主。”晋国的公主五字音色极重,她在强调她的身份。

    姬焉微微一笑,几分讥讽道:“血浓于水?”她顿了顿,看了眼采芹,那目光竟还有些深沉,“你倒是对她一片忠心,可是,你怕也不是不知,曾几何时,你我二人都已成了她的棋子。”

    采芹面无表情,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昭阳公主心中的地位,却如她说的那般,她从一开始便就是棋子,可那有何办法?棋子又如何,非棋子又如何?是棋还是弃,全凭自己选择,自三年前起,她便已明白,自己这一生不是为自己而活,她的性命、名誉、权利,全不是自己的。

    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得到了什么便要付出什么,她早明白了,便不会因他人的挑拨而产生怀疑亦或是反思,她同旁人不同,自生时起,便格外容易接受现实。

    譬如从前死,今后生,是以,她愿意摒弃从前种种,也不论从前的阴谋诡计有多伤人,只道是朝前看,走一步算一步,倒也坦坦荡荡了。

    “是啊。”采芹缓缓开口,寻着眼前女子的口气,“你我都清楚,但又不清楚,雾里看花般,就连清修离宫这许多年的你,都越发让我捉摸不透。”

    “真是可惜。”姬焉看向潭中白气所在,几个人影出现在雾霭沉沉中。

    见她如此感慨,棋玉愈发不解,看看身前采芹,采芹顺着姬焉的目光往那方看去,似乎有些吃惊,却不敢作声,棋玉忙躬身向前看,似乎要把自己整个倾倒下去,却见她眼神慌乱,几分震惊,她抬头看看采芹,惊呼道:“那女子好似罂粟阿姊!”

    采芹微微点头,她心中猜测这池中物便是太平城映照而来,故而其中发生的人与物,便都是从太平城那方而来,而那抹红,却不是罂粟是谁?

    罂粟乃是昭阳公主座下幕僚之一,虽看着贴身女使一般,却鲜少人知她的身份,此人来历不详,年纪不详,性情不详,却是公主府一等一的高手,采芹敬重她,因她办事效率极高,且对昭阳公主忠心耿耿,许多事情虽不需她亲自出马,却时时刻刻都参与其中,她十分好奇这位罂粟女使,却在她身上也寻不到一分线索,她曾试探性询问姬蘅,姬蘅却不愿多提,似乎有些排斥,是以,她不多过问,只当是昭阳公主聘来的世外高人,敬重便好。

    不过,若真这般简单,她倒也不必在意许多,只是这罂粟女使与她后来梦中一女子模样相当,让她平生几分亲切,再加上棋玉天真单纯,她从前带着棋玉去往公主府,与公主议事时,棋玉便与罂粟一处,她二人也不知为何走的极近,她问棋玉为何与她如此交好,棋玉却是不解,一副理所当然道:“与我接触过的姊姊妹妹同我好,大概是我比较亲切吧!”语气有些矫揉造作,实在叫采芹无话可说。

    后来,她对罂粟的关注便更多了,只觉此人与自己定是有机缘的,对她莫名惺惺相惜,尤其听到她只身犯险去太平死城,更是为她忧心忡忡。

    她顿了顿,试着平复心中惊疑。

    怪力乱神只说,玄而又玄之事,到底不是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可以干涉,且看她究竟有什么阴谋,遂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奈摇头。

    “所以,你做这些,难道都只是为了那个玉清?”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姬焉,语气中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惶然,见她没有反应。

    又沉声道:“你为了一个人,屠了一座城?”

    问完,她便后悔了,扪心自问: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人,去屠一座城么?

    真是疯了,怎么会这般荒谬?

    那可是一城的百姓,她觉不可思议,却是心中一紧,想到许多无辜枉死的人,他们何其无辜,又何其悲惨,莫不是真的如世人感慨一般,他们的生死便如草芥,只为了上层王室子弟的荒谬而失去性命,就连哪一天真的踏足鬼门关,便也要同鬼差炫耀几分,只道自己的死不是白死,而是为了贵人而死,多荒谬,多可笑?

    而又多可怜。

    “一个人?”却见姬焉喃喃道,“世上没有意义的事情人们会去做么,一个人,说得多渺小啊……”

    她抬起头来,眼神中有白雾溢出,几分朦胧。

    “他不是一个人,他同人是不同的,他只有一世,只有一生,他没有轮回,他连一个人都算不上,所以……我必须要救他。”

    听罢,采芹身后棋玉面色一僵,显得十分惊悚意外。

    “不可能吧!”她惊呼出声,“二殿下,你不过一介女流,哪里能杀了一城人?”

    她打了个哆嗦,不由得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忐忑不安,她原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一员,因想着眼前白衣女子乃是当朝二公主,仅凭着自己的意愿要杀一城人,却是为了一个不算人的家伙,她只觉背脊发凉,格外可怖。

    若她也是其中一名无辜百姓,平白无故失了生命,她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难道午夜梦回时,就没有过胆战么?

    可是,她哪里有这样的能力,如此看来,二公主即便再有机缘,再有本事,只凭她如此娇小身躯,如何能害了一座城的百姓。

    采芹自来时便就在猜测,听了她这许多疯魔的话语,她便更加肯定,自观中道姑议论长烟道长自去了趟玉清观后,带回一个男子后,性情大变,功力大增,全不似从前懵懂模样,是以,她在玉清观应是得到了机缘,也定与玉清脱不了干系,而玉清究竟是死是活,她原不太清楚,听得道姑犹犹豫豫,方才才从姬焉口中知晓,那人大概是已然生死;再想,为何秦王嬴政会来玉清观,如此巧合,她本以为是他与昭阳公主的谋划,却不想自始至终都是巧合,自然,其中也有不是巧合的部分,寻着嬴政对她莫名其妙的亲昵态度,大约是世间男子都具有特性,不知从几时起,她便对男女之事不感半分兴趣,大多是莫名生出的厌烦,只是奇怪,她从未尝禁果,却为何如此排斥,就连对本就容貌姣好的嬴政也是淡淡,也许是那个梦吧,梦里的那个人,似乎受到了太大的打击,她不愿信,她便也不愿信。

    似乎想得太远,她立刻抽离回来,该如何说呢?长烟道长与秦王嬴政之间决断有交集,且是不轻的交集,而此刻所见的女子,从内而外透露出来的诡异与淡漠,她似乎是什么都知道般,也不详装,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大概真的只是为了那个死去的玉清吧。

    她想着: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会波及一城人呢?而据她所知,玉清观供奉的神明便就是玉清,而她方才说玉清不是人?不是人……是以,玉清便是那受太平城百姓供奉的神明玉清天尊了。

    她恍然大悟,复活他?难道那一城人都是为了玉清而死,而他们死的原因便就是为了复活他么?

    怎么可能!

    她有些震惊于自己所想,却也不敢不相信,真相大概也只能是这样了。

    寂静无声了片刻,只见潭中几人漫步于一廊亭之间,周围花木丛生,却是幽静得很,由隐隐约约得见两位白衣人落座亭间。

    采芹却是一副同从前一般的平静态度,道:“你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没有说话,似乎在沉思。

    采芹也不再开口,只静静地看着面前安静无声的长烟道长。

    棋玉忧心忡忡地盯着潭中影影绰绰的场景,脸色更是困惑不解。

    忽的,坐地莲花的女子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采芹看她,一脸认真。

    心中却想:这才是你真正的用意吧。

    “你说便是……”

    “却只能是你一人能知晓的,我只说与你一人听。”

    此刻听罢,面色凝重的棋玉心下明了,她是要将自己枝开,可她要走了,女士子该怎么办?她虽能力微薄,却为女士子舍身挡死究竟是有用的,可要她离开,她又怎么放得下身前同样面色凝重的女士子呢?她的脸色变得焦急。

    采芹回复容色,遂平静下来,她的意思是要将一旁的棋玉枝开,留她一人与她一处,采芹心中有几分猜忌,却也能想到自己性命无欤,杀了自己究竟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即便是发狂也无所谓,若是真的身死,便也只当是命罢了。

    思及此,却听姬焉又道:“你的梦,我能解?”

    若说原就是随波逐流的性子,此刻听到关于那个梦的解,她倒是有几分好奇了,解梦?她真的能解梦?她大概是有那个能力,否则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事呢?是以,斗胆一试,且不论结果。

    她又补充道:“你梦里发生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可以帮你。”

    “好。”采芹语气干脆,却不管一旁棋玉面容急切,几分担忧。

    她看了看棋玉,对她点点头:“没事,你且回去等我。”

    棋玉愣了愣,见女士子眼神严肃,知道自己无法左右她的决定,只好怯怯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