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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香消玉殒

    深秋,暗夜,冷风,淮安侯府。

    七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三个蓝衣,五个灰衣在一个长衫男管事的带领下,快步来到后院,按照之前的吩咐灰衣婆子各自散开。三个蓝衣婆子跟管事一言不发地走进院中最西侧的一个屋子。

    屋子里的气味不好闻,饶是见识多的管事也在皱眉许久后,跟几个婆子一样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然后,他摆了下手,身后年龄最大的一个婆子姓肖,收敛起惊讶的神情,小声道:“马管事,老身,老身,……”

    肖婆子稳了稳心神,颤声到:“老身还有一家子的老小,这样的事情,老身实在,实在,”肖婆子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到:“马管事,说实在的,我的手上也有几条人命,但那些都是些签了生死契的丫鬟。而这位……老身实在不敢。”

    马管事已经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气味,放下袖子,不可置信地睨了肖婆子和一眼,又看向另2个蓝衣婆子,被看到的卢婆子和胡婆子互相看看,也迟疑地点点头。

    “没出息!”马管事面露轻蔑,有些着恼:“你们怎么跟侯爷说的?美琳小姐的赏赐不要了?你们的独家小院,子孙脱奴籍,可都没有了!”

    婆子们眼中闪过惊光,低头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马管事吩咐道:“去吧,把人处理了。”

    卢婆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胡婆子去取了一个碗,倒了半碗水。肖婆子暗自叹口气,走向里面炕上的那个人。

    待走近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她控制不住地惊呼一声。这些日子,虽然她对这人非常熟悉,也曾经领着灰衣婆子来送过饭,却从来没走近过,知道这人被折磨的没了样子,但从来没有如此近地看清过她现在的样子。

    床上的人,还能看出是个女人,曾经乌黑如油的头发粘做一团,上面沾着污物,几近看不出颜色。依稀原来熟悉的面庞轮廓,但满脸血污,还有血痂,不知道是伤了多久,是不是还有新伤。双目紧闭,斜卧在一团被子上,只有身体轻微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肖婆子看着,内心涌起同情,但狠狠心,又赶快把这情感驱走,生怕越来越强烈,控制不住无法再去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虽然知道这女子为什么落到这般田地,但是凄惨至极出乎她的意料。今日侯爷和美琳小姐前后下了死令,结局已定,不是她一个婆子能左右的。

    只是,让这样一个曾经如此鲜亮的生命在自己手里结束,她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感觉。

    肖婆子拉起女子,女子瘦的皮包骨,一只手就能拽过来,但肖婆子还是用另一只手托了下女子的后背,试图让她舒服一点。那女子睁开眼,看了四周,与往日最多两个婆子送水送饭,肆意打骂的情况不一样,并不惊讶。垂下眼帘,不挣扎不哭闹,像是昏迷一般。

    卢婆子和胡婆子把瓷瓶里的药倒近碗中,撬开女子的嘴,一点点将药喂了进去,末了又喂了点水。喂完了药的时候,女子睁开了眼睛,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与她对面的卢婆子惊了一下,这个几乎面目全非且有点恐怖的女子,

    笑起来竟然还是如此明媚和灿烂,一双眼睛无一丝混沌气息,一如明亮洁净的镜面,照出了人的心底秘密。

    三个婆子将女子放到炕上,不敢或者不愿意再看,也不想再多停留一时一刻。匆匆随着马管事离去。

    良久,冀忞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站着三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是侯爷洪培菊的侄女琉璃、庶女美琳和喜珗。

    冀忞的父亲冀夔官封镇远将军,外公李轩,在先皇尚未被立为储君的时候陪伴先皇东征西战、开疆拓土,还曾经在战场上为先皇挡过流箭。先皇登基后,感念救命之恩,欲封李轩为外姓王,李轩力辞不就,最终官封“国公”,赐号“礼”,喻为“礼让谦和、严己宽人”。冀忞的母亲李筝是外公的嫡长女,冀忞是镇远将军夫妻的嫡长女,父亲常年戍边,母亲也执意陪伴。淮安候洪培菊是父亲的结义兄弟,强烈请求将冀忞留在淮安侯府,于是她又成了淮安候的义女,后来是先皇的“芩美人”,然而曾经的芩美人,如今浑身污物,且已经被灌下了毒药,再无出头之日!

    冀忞想起自己及笄后三个月,一道圣旨召她入宫,进宫前淮安候口口声声、老泪纵横:“忞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啊!我尽力了,实在是圣明难为!不知道圣上从哪里听说,你命格贵重,姿容绝艳,唉!以往有此传言,义父我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唉!你入宫为妃不能更改,可是我必拼了性命和侯府身家,保你一生平安!”

    在侯府与一直与侯府小姐姐妹相称,雨珗抱着她直流泪:“妹妹,不知道是谁这样坏,编排你,皇上信了,非要你进宫,姐姐如果有一天知道了这个人,我一定帮你报仇!”

    而他,未来的淮安候世子,洪逑滨,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地告诉她:“忞妹妹,你别急,二皇子说,以前有过先例,宫中常有宫女被放出宫,等过一段时间,皇上忘了你,你用个宫女身份就可以出宫了。”

    这样的鬼话她竟然信了!自己蠢,能怪谁?慢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女出宫,岂能蒙混过关?就是她外公的国公府、淮安侯府,丫鬟、小厮对于逃走,都是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谁让她从小金娇玉贵,到了侯府,只是躲在后院写字作画,一幅画,会斟酌思索着画上几天几夜,一个颜料、一笔颜色,都可能想上好几天。再不,就是被哄着整日整夜地抄经文。她一直不问世事,连侯府的事情都几乎一无所知。

    洪逑滨的话她全盘照收地相信,从不怀疑!

    如今,她的父亲母亲被扣上“拥兵自重”的罪名压在天牢。舅舅为父母伸冤,被贬出京城,礼国公被褫夺封号,降为“伯”。而淮安候洪培菊进阶为“淮安公”,洪逑滨官至吏部尚书。

    而这一切,来自于淮安候父子的大义灭亲,亲自将“弑君后逃出皇宫”的“芩美人”交给了真正弑君的二皇子。

    美琳此刻笑意浅浅,她一向自负自己的浅笑,因为二皇子第一眼就是被她在万花丛中浅浅一笑吸引。

    浅笑妩媚的人说:“妹妹,你不是总觉得自己是嫡女,高我们一等吗?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比我们这些庶女惨了千倍万倍呢!”

    雨珗跟着补充到:“妹妹,二皇子,不,当今圣上,要立美琳姐姐为贵妃了,位同副后。那位皇后娘娘,现在已经时日无多。妹妹你当初如果能狠狠心,说不定今天的荣光,也有你的份呢。”

    冀忞觉得身体在一点点变冷,但是意识尚在,她实在想不出淮安候一家人为何如此对待自己和自己的爹娘。

    美琳猜到了她的心思,摇头做遗憾状道:“妹妹,当初父亲让我们委身陪伴达官显贵,你嗤之以鼻,你不肯,那时候,父亲和兄长已经决定把你当成弃子,让你结了好亲事,你不能听父亲的摆布,父亲不甘心。不结好亲事,帮不上哥哥的仕途,给不了我们侯府的荣华富贵,你又有何用?所以,二皇子和爹爹兄长定了这个好计策。否则,你命格如何,自己都不知道,满京城贵女上百,皇上又怎么会关心你?记得,”她言语骤然编的阴冷无比:“来世做人,不要太蠢,太相信人。”

    雨珗走过来,看她一眼,轻轻唾弃一声,随着美琳走出屋子。

    冀忞的眼前开始变黑,她知道自己要走了,但残存的意识还在挣扎:漫天神佛,如允我再世重来,我必要保全家人,让害我之人血债血偿!

    洪培菊的侄女琉璃,叹口气,轻轻用手抚上冀忞的眼睛:“忞妹妹,你安心去吧,我求了哥哥,让你走的别那么痛苦。忞妹妹,这一生你活得憋屈,若有来世,一定要睁大眼睛,认清人,认清事”

    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了冀忞的面颊上,但却再也暖不过来逐级冰冷的身体。

    佳德20年,新皇登基,立陈氏为后,洪氏为贵妃,亲授宝印宝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