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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关我事(二)

    这个毒咒简直太,太,太毒了!周彪洪逑滨俱是一凛。

    梁东儿气的要冲过去打冀忞,被梁慧儿和丫鬟紧紧抱住。梁东儿挣扎着大喊:“你做梦!我想说就说!冀忞你私会外男!你不知检点,你丢了国公府侯府的脸!你不知羞耻!”

    梁东儿有些歇斯底里,口中骂个不停。周彪看她鬓发散乱,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且不重样,估计妾室之间对骂是梁府的日常。

    冀忞弯腰从脚底拎起一条帕子,递到众人面前,只见粉白丝帕上绣着一个“小”字。梁东儿一见脸色大变。

    洪逑滨不解地问:“忞儿妹妹,这是何意?”

    冀忞道:“请慧儿姐姐将她的丝帕拿出来,各位便可明了。”

    众人等着,梁慧儿只好拿出丝帕,只见一样的粉白丝帕,上面绣着“彐”字。

    本朝女子随身的娟帕都绣上自己的小字,一来布料质地相近时候易于区分,二来也通过此显示自己的绣艺。但是梁氏姐妹可能觉得笔画多不好绣,于是就将自己名字的一部分绣上去。梁东儿绣的是“東”下部的“小”,梁慧儿的是“彐”。

    梁氏姐妹随冀忞回丹桂园的时候,梁东儿太兴奋了,以至于掉了丝帕浑然不觉。柳儿捡到后交给了冀忞。前世的冀忞会马上还给梁东儿,但是,经历了生死一世,冀忞防备之心甚重。尽管她告诫自己不能完全根据前世的恩怨处理今生的事情,但是无论如何,梁氏姐妹没安好心,她不得不防。

    记得前世在宫里,刚入宫不久,京城出现“虫害”,漫天飞舞着比头发粗点的小虫,一不留神就钻进眼睛鼻子里,妃嫔们即使门窗紧闭,也无法避免。因为这个虫子无孔不入,总不能整天整夜不开门不开窗不进不出,门哪怕只开一条缝,飞虫也会乘虚而入。

    宫里开始处处燃起艾烟驱虫,一时间,虫子没见减少,艾烟又到处弥漫,不仅熏呛严重,而且对面几米不能看清,行走非常艰难。这时候,南越一个叫嫘俞的部落,据说是嫘祖的后裔,进贡了“羽丝”。嫘俞部擅长养蚕制丝,他们用只有当地才能出产的蚕丝紧急制出“羽丝”这种丝娟,“羽丝”可以做面纱。室内戴一层可挡少量飞虫,且视物清晰,据说宫女可以透过面纱穿针引线,两层可在室外挡大量的飞虫和烟尘,三层则飞虫烟尘几乎无感,还不影响出行视物。一时间,金银珠宝都不稀奇,唯有“羽丝”最贵。

    因为物资紧缺贵重,皇后让当时最受倚重的秦贵妃负责剪裁制作,陈婕妤负责向各宫发放。冀忞当时被封为“美人”,赐号“芩”,住在焦贤妃“福远宫”的后院,名“芩石院”。而陈婕妤自己宫里有新入宫的张美人,韩美人,石才人,崔采女,放着不用,却巴巴地跑到福远宫里来借人。

    陈婕妤口中含蜜:“妹妹,放眼整个皇宫,论家室,论容貌,妹妹都是最出挑的。可是宫里人太多了,皇上哪里能记得你?你必须要多做事,常露脸,这样皇上才能对你有好印象。妹妹将来位份肯定不在我之下,可是,现在就要看妹妹怎么做了!”

    看着冀忞疑惑的眼神,陈婕妤神秘地笑道:“妹妹,你心中要清楚,如果你想当四妃,晋九嫔,你就得按照贵、淑、德、贤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你才能有可能达到那个标准。反之,如果,你只想在“美人”这个位份上混到老,我也不多说,可是新人不停地进宫,到时候,你头发白了还跟孙女辈的女孩们一样,只是个“美人”,你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初入宫的冀忞何尝不想靠自己光宗耀祖、洗去“克父克母”的传言?

    于是,在“疫虫”漫天飞的日子里,冀忞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奔走于各个宫室发放面纱。当时,皇后每天两条,四妃每两天三条,婕妤等每天一条,美人以下嫔妃每两天一条,掌事宫女太监每三天一条,其余人等每四天一条。

    而冀忞和她带领的宫女太监却每六天一条,陈婕妤哄她:“你和你的人经常到各宫去,让人家看见你们总是戴着新的面纱,会误会你们夹带私藏,你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戴着旧的面纱,不证自清!”

    那时候的她,觉得这番话真的好有道理。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要去“证”这个清白?当时,嫔妃不用说了,就是大部分宫女太监们都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出来,而她白天奔跑在疫虫中间,晚上,仔细地把面纱贴近烛火,去烤干沾到面纱上的小虫,又不至于烤坏面纱,然后轻轻将虫子弹落。而事后她才知道,有的宫女太监因为虫子钻进鼻孔,飞进口中或者耳朵、眼睛里,有时虫子会把耳朵等处皮肤咬破,人会发热,相应的部位会流出脓水,惨不忍睹。

    后来天气转热,几场大雨把这些虫子冲的一干二净。皇上御驾亲征得胜回朝,前朝后宫都开始了论功行赏。而此时,她身边的宫女苏儿告发她“私藏贡绢、中饱私囊”,更在她居住的芩石轩发现了大量的“羽丝”丝帕!

    而她瞠目结舌,除了哭诉“与我无关”外,一筹莫展。

    焦贤妃大怒,扔给她一条白绫让她自裁。幸好有人提醒焦贤妃不能私自处罚有品级的宫妃,要禀报皇后再定。皇后复姓南宫,单名一个“菊”。南宫皇后将合宫上下召集到一起商议。

    大多数人都在围观嘲笑,更多的人无动于衷。一个生命的快速凋零不过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还很快会被遗忘。然后会有新人,新面孔进来。皇宫里就是这么残酷。没有人关心你是不是清白,没有在乎你付出了多少辛苦,也没有人在乎曾经的你是不是帮助过他们。

    他们只是在意你,对她有多少的利用价值,即使用你的一生尽毁可以换来他们短暂的欢愉,他们也会泯灭良心在所不惜,

    曾经的自己对那个叫“苏儿”的宫女恨之入骨,觉得焦贤妃受了她的蒙蔽,可是如今看来,焦贤妃,陈婕妤,哪一个是无辜的?

    自己初入宫时,焦贤妃把苏儿拨给她。苏儿是福远宫的老宫女,记得在发面纱的日子里,就是这个苏儿经常主动去向陈婕妤禀报每天的发放情况,恐怕那时候就被陈婕妤收买了!

    没有焦贤妃或者陈婕妤的纵容,区区一个宫女怎么敢诬陷自己?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的重罪足以让自己再无出头之日?

    事实上,每一个新入宫的人都被焦贤妃和陈婕妤视为对手,除掉一个是一个。

    在她绝望之际,韩德妃淡淡说道:“皇后娘娘,芩美人刚入宫,第一次打理这样的事,疏忽在所难免。臣妾在家中过年时候帮母亲采买物品,账目弄错是常有的事儿。何况疫虫肆虐之时,芩美人一直辛苦奔忙,也功劳不小,就将功抵过吧。”

    南宫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正此时,洪充容扑哧笑出声来,焦贤妃训斥道:“娘娘面前,怎可失仪?”

    洪充容忍住笑道:“娘娘,臣妾是笑芩美人太笨,她住的那个芩石院院落小,邻着福远宫的小厨房,进出人特别多,她想藏那么多的绢帕,也不怕被人偷光!要是我啊,我一定把这些东西藏在贤妃娘娘的正殿,又大,又没有人敢去搜!等风声过了,慢慢取回来,万无一失!”

    与焦贤妃不睦的黎修容缓缓说道:“洪充容言之有理,瓜田李下,贤妃娘娘的正殿也应该搜上一搜!”

    焦贤妃大怒:“你敢!”

    黎修容淡淡一笑:“贤妃娘娘,臣妾也是为您着想,听说您要自行处置芩美人,当时臣妾还在纳闷,贤妃娘娘一向守礼,怎能擅作主张?定是有人别有用心,无中生有。还好您及时禀报了皇后娘娘,芩美人一旦有了闪失,您也难逃杀人灭口的干系。”

    焦贤妃脸上阴晴不定,恨恨说道:“她虽是我宫里的,但是出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与我何干!?”

    洪充容笑意晏晏地接道:“没有干系,贤妃娘娘何必怕呢?搜不出什么,您最多是管教无方,难不成您怕搜出什么?”

    焦贤妃平日里拜高踩低,洪充容和黎修容二人虽品级不低,但是家世日衰,故而平日常常借手中的权力加以打压。尽管焦贤妃不能把二人赶到冷宫里,但是,由于宫中人都是见风使舵,见到二人被焦贤妃欺负,因为事情不大,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怎么约束焦贤妃,因此宫里人也逐渐敢对二人冷言冷语,冷锅冷灶。二人岂能不恨?

    但二人毕竟在宫中资历尚在,也不是一点影响没有,此次耳目告知她们焦贤妃要私自处置芩美人,她们马上禀告给了皇后和贵妃、淑妃和德妃。只等芩美人被处死,她们揪焦贤妃一个“无君无上、目无法纪、滥用私刑”的罪,出出恶气!

    可惜焦贤妃及时收手,正失望之际,耳目又来报,其实焦贤妃是“贼喊捉贼”,大宗的丝绢都藏在福远宫的正殿里!

    皇后温和地道:“贤妃妹妹,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你就让她们去你的正殿看看,清者自清。”

    焦贤妃只有遵命。

    不料,掌事公公带人回话,让皇后大吃一惊:在福远宫正殿中藏着大量的“羽丝”绢帕和未经剪裁的丝绢!而且在翻动丝绢时候,竟然在里面发现了刻着皇后生辰和名字的木偶!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宫女苏儿被乱棒打死,芩美人无罪被放,焦贤妃被罚闭门思过,抄录经书。

    皇后的兄长南宫珂擢升正一品太傅。貌似是这场闹剧中的最大赢家。

    梁东儿大声叫到:“我丢了手帕,你捡到了,你怎地不还我?”

    冀忞思绪回到当下,不言语。又从袖中拿出一条一模一样绣着“小”字的丝帕!

    梁东儿一下呆住!众人皆了然,一条可以是你丢的,难不成你随身带着两条,还都丢了,还恰好都让人家镇远将军小姐捡到?骗谁呢?

    梁慧儿硬着嘴巴道:“我姐姐粗心,经常丢三落四,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丢了一条,让你捡到了。”

    众人皆暗暗摇头,丢了别的,无所谓,绣着自己名字的手帕随便丢,丢了也不找?不信!

    这时候,柳儿又拿出一条:“小姐,还有一个!”依然是梁东儿的“小”!

    这下梁东儿傻眼了。众人皆暗道:定是她平时赠与了杨公子,杨公子随身带着,平时拿出来聊表思念之情。今天相会,梁家小姐又赠了他一条。

    冀忞平静地道:“我在杨公子身边捡到了这三条绢帕,本想着悄悄还与梁姐姐,不料梁姐姐苦苦逼迫,既如此,我就将这三条手帕交给洪伯伯,请他交给梁大人吧!”

    周彪和洪逑滨暗暗称奇,他们猜到这里面有事情,因为杨远为什么在这里他们最清楚,但是,冀忞跟变戏法般地弄出来三条手帕实在想不通。但是——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洪逑滨连忙上前一揖:“忞儿妹妹,请看在世子和为兄的面上,千万别告诉侯爷和梁大人!你们都是闺中姐妹,何必你死我活?”

    转身又使眼色给梁氏姐妹:“我这个忞儿妹妹最是吃软不吃硬,你们快去赔给不是,今天事情保证不再提起。”

    梁慧儿也使劲点头,拽着梁东儿向冀忞福了福身,道:“忞儿妹妹,今天的事情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一直在客厅喝茶,喝完了茶就回去参加寿宴了。”

    冀忞的一双明眸从周彪、洪逑滨、梁氏姐妹脸上逐一扫过,郑重地道:“梁姐姐第一次到丹桂苑做客,好歹也得有点见面礼吧?”

    周彪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这个女娃子,怎么这么难缠!洪逑滨也感到头疼,把人家丹桂苑弄得这样乱,是应该表示表示,可是现在人是不是还昏着,杨氏怕是没这个心思出钱出力。罢了,实在需要的话,先自己掏腰包垫上吧。

    梁东儿忍住怒火,尽量压低声音道:“来的仓促,来不及准备,待日后备厚礼再登门拜会。”

    冀忞翘起嘴角:“不必麻烦,梁姐姐的手镯我很是喜欢,不知道能否割爱?”

    梁氏姐妹的手镯,质地细腻,光润通透,色泽纯正,实数佳品。梁东儿欲拒绝,梁慧儿忙褪下自己的镯子,递到冀忞手里,并拉着冀忞的手真诚地说:“忞儿妹妹不说,我都忘记了,是我们失礼了,姐姐的镯子实属俗物,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冀忞也不客气地戴上,回头看向贵姨娘:“姨娘,你看我戴着可好?”

    周彪只看到冀忞的小手和腕上的玉镯,当真光华灼灼,肤白胜雪,一时间竟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