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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尽头》温雅

    “珂儿,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好。”

    以前遇到了麻烦,总想着要是自己有爸爸该多好,可以帮我出头。但当哥哥出现的时候我却不想告诉他,不想让他看到我被欺负的样子,因为那很丢人,我甚至不想让学校的人知道他是我哥哥。

    他是年级上的“明星”,他非常受欢迎,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有好几个小孩围着他转,她们都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现在我才意识到人先天自带着一套审美体系,什么是美好的,什么是丑陋的,连婴儿都分得清楚,何况是五六岁的小孩。

    小学一年级的冬天,我害怕在学校上厕所,所以每天从上学到放学八个小时都在憋尿。那天下雪了,我穿着秋裤和灯芯绒的长裤,坐在教室的椅子上瑟瑟发抖,终于我憋不住了,尿液如溃堤之洪水顺着裤子流到椅子上、鞋子里,温热过后是一片冰凉。

    我急忙拿出书包里的塑料口袋垫在屁股底下,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但还是有一个聪明的小女孩看出我滥尿了,她的睫毛弯弯的很漂亮,可惜长满了雀斑。

    她指着我大声向周围人说,“赵珂儿滥尿了!她滥尿了!”

    我大声辩解,“你胡说,我没有!”

    雀斑女孩笑着转身跑了,边跑边说,“我要告老师去!你好羞啊!”

    班主任来了,后面围上来许多同学,本是件羞耻的事情,可班主任没有责怪我。她温柔地带我去住校生的宿舍借了条裤子帮我穿上,她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憋尿,只是叮嘱我回去把借的裤子洗干净还给同学。

    我想雀斑女孩老是找我茬,就是从那次发现我滥尿开始的。

    她说我裤子穿了两年还在穿,袜子长得像男生的袜子,有时我早上吃了方便面,说话有味道,雀斑女孩也要凑上来闻闻,“你是不是抽烟了?我要告老师去!”

    最严重的是五年级的冬天我得了鼻炎,每天都要带许多纸巾去擦鼻子,外婆一直没注意到我得了鼻炎,以为我只是感冒而已。得鼻炎的我难受了一个冬天,有时擤鼻涕的力太大会流鼻血,连带着神经痛。

    擤鼻涕的纸巾堆在我的抽屉里,一天下来满满当当。雀斑女孩发现了那些纸巾便说我邋遢,还带班上的男生把我的抽屉拉出来展示。

    她的好友却制止了她,说我的哥哥是高年级的贺云。

    她惊讶地询问好友消息是否属实,还不忘打量我一番。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默默地把课桌恢复原位,把里面的纸巾扔到垃圾桶。

    那时我认知里还没有胖瘦一说,外婆总说长胖点才可爱,我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直到有天班里所有的同学联合班长上演了一台好戏。

    班级里有一个小男孩体型很胖,有同学说他爸爸是卖猪肉的。

    我本和他没有交集,那天班长忽然叫我去监督大家背书,所有人都用奇怪地目光注视着我,默默地围成一个圈。

    这个圈自动地将小男孩移动到我前面,我坐在椅子上拿着书,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只见所有人怂恿着小男孩,将他推向我。

    有人惊呼,“亲到了,亲到了!”

    “胖子配胖子!”

    那时我才知道,他们眼里的我,就是一个胖子。

    因为他们的行为,导致我在小学毕业以后立志要减肥变成瘦子,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瘦。那些推撒的男孩女孩们笑着的模样时常在我的脑海闪现,我越憎恨他们就越想减肥变成更好的自己。

    终于有一天转学到外地的我回老家过暑假,旧时的女班长看到我说,“以前他们说你胖,其实你一点都不胖。”

    本以为听到这句话我会释然,但心情一点也没变好,因为更大的挑战在后面等着我。

    妈妈和继父结婚之初还没有去XZ打工,继父在伊利牛奶厂里干了几天就辞职在家,妈妈在城里的宾馆洗床单。

    我成绩优异是全家人的骄傲,村子里的大人们都赞扬我,让他们的小孩和我一起玩。那段时光,我尝到了做一个受欢迎的少女能得到的所有好处,尝到了懵懂男孩的喜欢,尝到了让别人羡慕是什么感觉。

    然而,在学校里我常常是独来独往的那一个。

    有一天放学路上,听到了一个男生在说温雅的事情,我凑近了听,发现他偷看了温雅的内衣。那时我本应该直接告诉温雅,但我却拿这件事当做筹码来威胁男生交作业。

    这件事不大不小,传到温雅的耳朵里倒变成了我让男生偷窥她的隐私。本以为我和温雅能成为好朋友,但因为这件事,我们彻底没有说话,我也找不到机会解释。

    也许我应该更勇敢一些,但那时候我心里只有成绩,只有考试。每次考试结果出来,班级第一才是我想要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因为只有成绩好才能在继父家继续待下去,才能让妈妈出门有面子。

    老师说我虽然成绩很好,但综合能力不如温雅。确实,温雅有爱她的父母,言谈举止大方,当然也喜欢盛气凌人。我融不进那种装腔作势的圈子,我喜欢就会直接表达喜欢,讨厌就会直接表达讨厌。

    作为报复,温雅让一个学渣在年纪大考的时候窥探我是否来大姨妈。那时我刚来月经初潮,还不怎么会用卫生棉,有时被别人看到确实想钻到地缝里面去。

    那个学渣在我旁边一直左顾右盼,想要打扰我做题,我记得那天场地不够,我们趴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台阶上写着语文试卷。

    羞耻和愤怒在我心里盘旋,可是我仍然不能被他们影响。最后考试成绩出来,我仍然是班级第一。

    这件事平息后,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打住,意料之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面容白皙的男生向我表白,他是班上的学渣,但颇具公信力。

    如果答应和他谈恋爱,也许我就能摆脱那些污言秽语,摆脱那些欺凌了。但我告诉他,“我需要考虑一下。”

    于是他在我的课桌上用刀刻了“我等你”。

    那天放学回家,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但她不在家,在宾馆值班。第二天,我给了他拒绝的回复。

    至此,新仇旧恨联合起来一起攻击我。在我写黑板字公布英语试卷答案的时候,那个向我表白的男生嚣张地坐在讲台下,两只脚翘在课桌上朝我扔粉笔头。

    一声一声的脆响,敲到我的头骨上。每一次转身,我都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人再动手扔粉笔头,我知道是自己亏欠他的。

    接着转身,背后又扔来粉笔头。

    放学后,我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家,半路发现轮胎没气了,轮胎上多了一个洞。我推着车走路回家,让爷爷帮我拿去修理,爷爷回来问我,“你是不是被别人欺负了?那轮胎是故意扎破的。”

    “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觉得全班人都有可能是扎我轮胎的凶手。

    在班里我没有一个朋友,有的女生向我示好,但也迫于温雅和男生的压力远离我。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期中考试我们和高年级的人混合考试,有个男生作弊后用打火机把纸条烧掉,烧焦的味道引来了监考老师,恰好我就在他旁边。

    我以经常打小报告的标签,被高年级的女生认定是那个男生作弊受处分的元凶。下课的间隙,穿着透明肩带的雀斑女孩和她的波波头跟班便来我所在的班级找我。

    教室内的同学都张望着,以为我又惹了什么人。

    女生问“是不是你举报的他?”

    “不是。”

    “真的不是?”

    “他把作弊的纸条烧了,谁都闻得到,难道还需要别人说吗?”

    也许自知理亏,两人没放狠话,过一会儿就走了。再见到她们是在一周后,我以为她们又为了男生作弊被抓的事情来为难我。

    我忐忑地走出教室,她们问,“你是不是告诉你哥,让他来打我们?”

    那个时代正是非主流流行的时代,满大街都是打架斗殴、上网吧的不良少年,偶尔也有学校与学校之间打群架的盛况。学校里的少男少女们常常以认识外面混社会的男女为荣,觉得自己人脉很广,不怕别人欺负。

    但我确实没有任何年纪相仿的亲戚在那里,哪来的哥哥?

    “什么哥哥?我没有哥哥啊。”

    “他说是你哥哥,哼,还说别让我们来找你麻烦!”

    那个雀斑女孩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不相信会有人暗中保护我,如果有,那可能是误会,如果他认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在那次高年级找茬未果后,班里对我没了明显的打击行为,别人问起我是不是真的有哥哥,我笑着矢口否认。

    十三岁的年纪,身体的变化刚刚开始,然而女生与男生之间的区别已经很明显了。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是不一样的,早恋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异性的探索。

    那个向我告白过的男孩,听说他家很有钱,但父母经常不在家,每周都有许多零花钱,所以身边常常有跟班。在那次交谈后,我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我原谅他的那些打击行为,但对温雅所做的那些事无法忘却。以至于几年后转学的我加入到同学群,还会质问她为什么当初要那样对我,起因只是因为我转述了某个人说的话。

    另外一个女生提醒我,“人的语言有时也是一把刀可以杀人。”

    我惊讶于年仅十二岁的女生就已经如此的世故,也惊讶于自己对世故如此一无所知。外婆教会我孵小鸡,发豆芽,磨豆腐,祖母教会我编尖尖鞋,妈妈教会我如何规避差劲的男人,可是从没有人教过我何为“世故”。

    在那所学校最后的一天,我已经没有了自行车,班主任接到外婆的电话,转告我说她会来接我。

    我在人去楼空的学校里等待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外婆还没有来。我询问班主任,“老师,我外婆怎么还没来?”

    “你别急嘛,再等一下就来了!”

    他的口气显得很不耐烦,和平常以我为荣的感觉很不一样。也许是被那些我的负面评价所影响,也许是知道我要转学后便不用再装下去了。

    我在台阶上坐下来,望着夕阳西下,外婆终于迈着外八字的步伐来到了我面前。

    第二天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许多同学还在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想着这个浑身八卦的女生就这样突然转学走了吗?我把自己写的告别书隔着窗户交给同学,向他们挥手告别,便再也没见过。

    那次我在班级群里质问温雅,班上的一个男生刚好在和她谈了恋爱,男生和我大吵一架,至此仍然没得到她的道歉。

    她对我有过歉意吗?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善良的,就期待别人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我,但至少不要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如果世界上存在因果循环,我希望她也体会到像我一样的痛苦。

    哥哥让我被欺负的时候告诉他,可我一次都没告诉他。除了我的执拗,现在想想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我觉得没有人会始终站在我身边。这次他如果帮了我,下一次他不在了,结果还是一样。

    如果结果是一样的,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受。在我心底,人是不值得相信的,那些年的经历也一遍遍地验证着这一结论。一次次地相信,一次次地失望。

    我奉行这个原则,让自己像块石头一样,冰冷坚硬而没有感情。可谁又知道,其实我的心里渴望着那些男孩女孩们稀松平常的东西,那些他们自己厌烦了的东西:一双管束自己的父母,有足够的零花钱和新衣服,不用担心前程,自己的好姐妹。

    这些我一样都没有,但好在我还有自己。

    妈妈在离开继父家去XZ前,曾极力想要教会我生活常识。我以为她去XZ也只是像她的其他旅行一样短暂,毫不在意。

    妈妈带着我到田间摘豌豆芽,我摘得不好,她意味深长地说,“以后就要自己做这些事情了哦,我只教你这一遍。”

    我只教你一遍,你要记住了,否则以后不会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遥远的童年,七岁的我要妈妈背,妈妈说自己背不动了,我缠着她,求她就背一下。

    她认真地对我说,“我只能背你这一次哦,妈妈老了,背不动你了。”

    我答应了,以后再也没要求她背我。

    她去XZ前叮嘱我,“我只教你这一遍,以后就是自己来做。”

    我也答应下来,于是她离开了那里,再也没进入我的生活。

    她把十三岁的我独自留在继父家,那半年是我的地狱。我祈求上天让妈妈早点回来看我,拯救我于那地狱,结果求来了丑闻和转校。

    高考结束后,我意外收到了初中一个同学的消息,他是当时班级上少数没有一起打击我,保持缄默的人,后来他考上了警校,做了警察。

    他问我,“你还和何书豪有联系吗?”

    何书豪,好熟悉的名字,可惜想不起人长什么样子了。

    “没有,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高年级的女生要找人打你?有天放学,我看到他叫人去找那两个女生。你知道是他吗?”

    是他,他叫何书豪。我拒绝了他的告白,再也没联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