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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誓师大会

    司机一口气跑到烧烤场,林广华正在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只禾花雀的头,捏着禾花雀双爪的手滴着闪光的油。这时,他才想起黑云和大风,终于明白警号的含义,冲林广华说:“快收拾东西,暴风雨要来了!”

    “冬至都过了,下什么暴风雨!”林广华不以为然,继续嚼口中的美味。

    “你快去找那两人男同学吧!”司机向林广华吼了一句,自己麻利地收拾起来。

    林广华往便道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折回来,在树林里捡了一大捆干树枝,抱到车里,又对司机说:“很多东西没烤呢,多捡些树枝上车。”司机不应他,自顾自忙碌着,林广华只好又跑到树林里捡起来。

    “我来捡,你赶紧找人吧!”司机只好应承他。

    林广华太了解武海达的德性。他跑到海滩上瞭望一眼,见沙滩都快被淹没了,大风抱着浪头往岸上摔,心想:“卷毛知水性,不会下海的,应该上山了。这种情景,他九成在山上念诗歌。”至于那个高凉旱鸭子的死活,他压根不去想。他爬上山时,正好看见武朱两人握着手,在说:“人生,当如大海!”看到这文酸酸的场面,他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一声说:“人生,最好跳海!”又加一句:“大风雨要来了,司机叫你们马上滚蛋!”然后自己先下山了。

    “大风雨要来了?”朱泽天疑惑了一下,然后兴奋起来,仰脸看着满天翻滚的乌云,又举起双手去感受呼啸而过的风,高兴地说:“没想到冬天也有暴风雨,太好了!愤怒的大海,疯狂的风雨,一定很壮观!最好打雷闪电,有海燕!”

    武海达深有同感,不想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但他觉得应该听司机的话,而且他此时全身发冷,便说:“还是下山吧。”

    朱泽天见武海达的嘴唇已经发紫,说:“武大哥,你先下去,我等一会,等暴雨下来,看一眼暴风雨中大海,马上下去。”

    “司机如果不等你,开车走了,怎么办?”武海达问。

    “没事,你们走。我自己回去,十几二十里地,翻过几个山坡就到了,没什么。”朱泽天若无其事。的确,走路,对他这个大山的孩子来说,家常便饭。

    “万一你出什么事,我们都得坐牢。”武海达提醒他。

    “我能出什么事呢!”朱泽天云淡风轻。“我只在山上,绝不下海。山上有亭,难道会水漫虎头山不成?”

    “好吧,我奉陪到底!”武海达下了决心。朱泽天见他卷发翻飞,声音颤抖,说:“要么,你下去找林大嘴借件衣服上来,通知他们先走,我们两个等大雨过后自己回去。”

    武海达觉得这样也好,便匆匆下山。

    林广华下到山脚时,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下山的路口等着。

    “不在山上?”司机紧张地问。

    “没死,握着手抱在一起呢!”林广华说。“我已经命令他们下来了。”说着钻进车,急着找那些禾花雀的下落。他一共烧熟了十二只,吃了两只,还有十只呢。

    见林广华一个人从山上下来时,沈小玲就紧张起来,听他说握手抱在一起,满肚狐疑,但总算放心了。等了一会,不见两人下来,车外风声大作,飞沙走石,四周的树枝疯狂地摇动,车子也被风掀动了,她又担心起来,但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拿眼睛盯着下山的路口。许月禅知道沈小玲的心事,她在担心武海达。其实,她也担心武海达,但不为自己,而是为姐姐。早上下车时,由于太兴奋,她忘记把姐姐的窝窝头交给武海达了,心想:他肯定饿了。

    林广华终于找到那十只烤熟的禾花雀。“十只,正好每人两只。我们先吃,他们的留着。”他边说边把两只禾花雀递给司机,又抓起四只,一只手抓两只,分别递给沈爱玲和许月禅。许月禅想起包里的馒头,掏出来,一人分一只。

    “他们怎么还不下来?”沈小玲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句。对司机说:“你上山把他们带下来吧。出什么事,我爸肯定饶不了我。”司机马上下车,急匆匆上山去了。

    二十分钟后,三人刚钻进车,大雨便铺天盖地下起来,还真的破天荒地打响冬雷,几根火索一样的闪电划破灰黑色的天宇,随之噼啪几下凄厉的响声,地动山摇。司机一脚油门飞奔起来。

    “百年难遇,可惜了。”朱泽天闭着双眼,无限遗憾地叹了一声。刚才在山上,他恳求司机把他留下,司机愤怒地说:“把你留下,会连累小玲的,不要光顾自己!”他只好从命。而此时,尽管又开始晕车,他仍深感懊恼。暴风雨中的大海到底怎样?也许成为终生遗恨了。

    车里没有其他声音。在电闪雷鸣那一刻起,许月禅就低下头闭起眼,用两只手指塞住耳朵。沈小玲忘了早上青蛙的事情了,一边咬着馒头,一边想着心事:莺歌海去不成了。答应张梅青去看望她外婆的,被风雨搅黄了。因为又冷又饿,有些晕了,武海达闭着眼睛大口嚼着窝窝头,控制着身体那种发自内心的颤抖,大脑什么也想不了。只有林广华的大脑是清醒的,尽管晕得厉害,他仍在思考着:在哪,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剩下的东西烤熟吃掉,实在太饿了。当车走上十几分钟的时候,他提醒司机:“发现什么能避风雨的地下就停下,烧东西吃饱再走。”

    “早说几分钟就好了。”司机似有遗憾地说,然后把方向盘一扭,调头往回走,只四五分钟,听到吱的一声,车停住了。众人往外看时,都惊讶起来:雨怎么突然停了?再细看四周,原来车子开进一个空洞洞的大棚里了。

    “这是点将台!”林广华一眼看出这是点将台。数学课课改的第一节课就是在这里上的,他在这里赢了郑英,怎么忘得了。

    “对,瞎子爬山时来过。”武海达也认出来了。

    这里的确是点将台民兵训练场,他们现在停车的地方是民兵大队搭的油毡纸棚,供民兵做饭吃饭和避雨用的,没有训练任务时,这里空着。

    “赶紧生火!”因为一心想吃,林广华不晕车了,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东头,那里有五个用红砖砌的简便大灶坑。

    众人七手八脚把鲶鱼、田鸡和剩下的禾花雀搬下来后,又把干树枝搬下来。

    司机掏火柴生了火,林广华一边烤禾花雀,一边指军别人杀田鸡和鲶鱼。油毡纸大棚外,风小了,但雨还在哗啦啦地下。

    下午四点多,六人终于把水陆空全部烤完,除了留下给陈辉和张梅青的,全部吃得精光。那时,雨还在下,象泼水一样,打得油毡纸棚烧鞭炮似的叭叭作响。

    车到学校门口时,司机把武林朱三个放下,带着沈许两人去找张梅青。

    按学校通知,周一至周五,上午考完语文、政治、数学、物理等主科,下午考生物、地理、美术、音乐等副科。武林两人到饭堂淘好米放好饭盒回到教室时,朱泽天已经在那复习了,他明早要参加语文考试。

    天像穿了几个大窟窿,周一至周二大雨不停。周三早上停了一下,接着又下起来。同学们正准备进教室的时候,高音喇叭突然响起李校长沉重而急促的声音:“全体师生紧急集合!全体师生紧急集合!马上到大礼堂!马上到大礼堂!”

    南巴中学有八成多学生来自农村,他们对大风、大雨和干旱非常敏感,因为这些关乎他们的生活甚至命运。一连三天大雨,象石头一样沉重地压在这些乡下孩子的心头,有些人开始担心自家的泥砖房子会不会有危险,有些人担心还未晒干的晚稻怎么办。从周一起,家住南巴河沿岸的孩子不断打听到家乡的坏消息:南巴河发大水了;南巴河七度湾八度湾快缺口了;南巴河下游的村子被淹了……昨天考试时,高一(九)班有个女同学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她家被洪水淹了,父母只抢救出一小包大米……乌云笼罩在同学们的心头上,如果不是考试,有不少同学肯定会请假回家,家人和家乡的安危牵动着他们的心。现在突然听到李校长的声音,大家都非常迅速地向大礼堂走去,心里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昨天的数学是开卷考试,武海达自己感觉很顺手,心情不错,但当他听说高一(九)班有同学考试时突然失声痛哭时,他的心情一下子跌到冰点。他的家在丘陵坡地,没有亲身经历过大水淹没村庄和农田的危害,但他的七姑嫁在南巴河下游的荔枝车村,曾经有一年,七姑拉扯着四五个一脸慌乱的孩子,牵着一头水牛,牛背上驮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和铁锅瓦煲,还有几捆木柴,披头散发地出现在他家门口,一看见他爸爸,便失声痛哭起来:“大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那凄惨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水火无情,他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昨晚临睡,林广华说:张梅青回学校了。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记得清楚,张梅青家门外就是南巴河,那地势高,大水未必会漫上来,但她在滩涂下面种的青菜、养蚕的蓖麻肯定被淹没了。周一早上,沈小玲告诉他:张梅青的胃病反复,没法参加期末考试,学校已经批准她和陈辉另择时间补考。

    “她怎么回来了呢?不是说她的病还未好吗?”他问林广华。

    “不知道。是下晚自习时林德说的。”林广华说。

    武海达心想:她应该是回来考美术吧,周三下午考美术呢。没想到,当他跑到大礼堂时,发现张梅青坐在主席台上,和各班的班主任坐在一起,直觉让他预感到:她是为今天的会回来的。主席台上悬挂着一条红布横幅,上面用特大号排笔写着六个黑体大字:抗洪誓师大会。

    “同学们!昨晚接到公社抗洪救灾指挥部通知,南巴河上游的三度湾缺堤了!十多条村子被淹!牛踏公社已经动员了全公社的力量包括牛踏中学的师生奔赴灾区,打响了抗洪救灾保卫战!”李校长走到主席台中央的报告台前,用他洪亮的声音急促地通报情况。

    牛踏公社在南巴河上游,与南巴公社接壤。南巴河上游缺堤,意味着下游的洪水将会减弱。家在南巴河两岸的同学松了一口气。

    “抗洪救灾指挥部接到油城市气象台紧急通知:两三天后将有更大暴雨袭击南巴牛踏两地!三度湾缺口堵住后,南巴公社将面临十五年不遇的特大险情!这不但威胁到眼下的生命财产安全,还将严重影响明年的春耕春种!老天爷不但想让我们现在无家可归,还想让我们明年无米下锅呀!我们能不能答应?”李校长提高嗓门。

    “不能!不能!”同学们齐声回应。这是发自内心的声音。特别是农村的孩子,无家可归及无米下锅,对他们来说,那一种都是致命的。他们经历过太多艰难困苦,对灾难有着本能的反抗意识。他们的情绪立即被调动起来,如临大敌,同仇敌忾。

    “指挥部决定动员全公社五万名青壮年组成抗洪抢险大军,今天中午立即奔赴南巴河沿线加固堤坝!学校已向指挥部请缨:成立南巴中学抗洪突击队,由农场分校高二级师生组成第一突击队,学校本部高一级师生组成第二突击队,立即奔赴第一线,和父老乡亲们共抗洪灾!因为,南巴是我们的家!作为南巴青年,南巴的未来,我们南巴学子有责任,有担当,义不容辞!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乡下的孩子都齐声响应,但多数圩街仔气若游丝,他们觉得这些灾难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抵抗情绪及对困难的恐怕笼罩心头。

    “大家还记得模范学生陈辉和张梅青吗”李校长突然转移话题。

    “记得!”众人齐声回应。

    “陈辉的伯伯还在卫生院住院,但陈辉昨晚已回农场分校报到,把伯伯交由亲戚照顾,因为,得知学校要组织抗洪突击队,陈辉坚决要求参战!张梅青从陈辉处得到消息后,昨晚也赶回学校。张梅青的病还没好,学校已批准她在家疗养,病好后安排她补考期末试,但她坚决要求回校参加突击队。下面,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张梅青同学发言!”

    掌声还未响起,张梅青就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报告台,向李校长敬了个礼,又向全体同学敬礼,然后才说话。也许因为激动,也许因为身体原因,她的声音颤抖,有些沙哑:

    “班主任蔡老师昨晚就通知我,说今天我要发言,要我准备准备。我想了半天,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能眼睁睁看着大水把家淹了吗?村里那些七八十岁的阿公阿婆前天就开始准备沙包石头了,六七岁的弟弟妹妹都在忙着帮手帮脚,我们这些牛高马大的中学生,能坐在这里等大水淹过来吗?”

    “不能!不能!”同学们再一次齐声回应。

    因为大礼堂里的学生都是站着的,个头矮的肯定吃亏。而高一(4)班又排在一二三班的后面,小个子武海达只勉强看见张梅青的头,面目不清。他踮起脚尖,想从前面的一颗颗脑袋缝中寻找最好的视线,看清张梅青的神态表情。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把他吓了一跳:

    “报告李校长!高一(4)班旁听生朱泽天请求参战!”

    马上,武海达眼前的人头随着“哗”的一声晃动起来。缝隙间,武海达看见一张鸡仔饼一样扁平的脸!这时他才想起来:因为只是语文课旁听生,朱泽天不在队伍里。

    “天!买膏药的上来了!”武海达身边的林广华立刻鄙夷地哼了一句。“这是抗洪,又不是打仗,参什么战!”

    林广华身边的沈小玲迅速地瞥他一眼,然后紧张地盯着朱泽天。

    事发突然,李校长也错愕起来,但瞬间便回过神来,高举两只手掌带头鼓起掌来,又大声宣布:“下面,请朱同学发言!”

    只见朱泽天转身向主席台上的老师鞠了一躬,又回身向全体同学一鞠躬,然后大声说道:“我本是高凉孩子,但既在南巴旁听,就是南巴一员了!南巴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况且,作为中国青年,不管身在何处,不管什么身份,国家有难即我有难,人民受苦即我受苦!洪水猛兽算什么?就算刀山火海,也当奋勇向前!只有到大风大浪中锻炼,才能成为栋梁之材!我信奉一句名言:人生,当如大海!”

    “说得好!”李校长再次带头鼓起掌来。

    坐在主席台上的蔡老师第一个站起来鼓掌,憨厚慈爱地笑着,走上去握住朱泽天的手。

    武海达再一次被朱泽天的胆色和口才雷倒。尽管,他用上“人生,当如大海”有些故作高深,称作“名言”更是信口胡诌,但他还是禁不住五体投地。最后一句话,让他瞬间回到虎头山,全身的热血又沸腾起来。

    “半斤鸭子四两嘴!”林大嘴又嘟嚷一句。“吃灯芯草长大的。到了水里,高凉鸭不第一个淹死才怪!”

    “我觉得佢讲得就系好!你林大代表唔好总泼冷水!”沈小玲轻声怼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