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汤饼走了

    今年的太阳尤其毒辣。这一年大地被烤得焦黄，到处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唯一还苟延残喘地存活着的，就是那些扎根地下深处的乔木。宋安院中的那棵榆树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不过，老家伙已经因为开始脱水了，在本该茂密生长的夏季开始出现树叶枯黄了。漫山遍野能吃的青黄早已经被人们洗劫一空了。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到处饿殍遍野。而就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刻，宋朝边境正在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激烈战争。很多怀着孕地母马也被迫拉上战场成为战斗的砝码。而戍守边关的战士们赤膊上阵，奋勇杀敌，努力用身躯抵挡外敌的入侵。边关的战士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父老母正躺在家里忍受着饥饿与痛苦，他们望眼欲穿没有盼着自己的骨肉归来，死神却已经悄然来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儿也被形势所迫，不得不远走他乡，去寻求新的生存希望。生活在高高的城墙里面的达官贵族们却依然过着纸醉金迷，钟鸣鼎食，酒肉池林的生活。他们丑陋的灵魂永远体验不到一位战士对生命和希望的珍视。

    因为没有吃的，榆树村的榆树皮几乎已经被人们剥光了。榆树皮并不是人间美味，只不过比吃观音土会好一些。但是它也有自身的特点。榆树皮外面有一层老树皮包裹着，里面还有一层苦皮需要刮掉，只留下中间稍微嫩的白皮。嫩嫩地榆树白皮不涩也不苦，但是很有韧性，不太容易被嚼烂，只能像吃面条哧溜地吸进肚子里，不过和吃面不一样的是，吃榆树白皮尤其需要使劲往里面吸才能将一整根吃到肚子里。一碗榆树皮面吃下肚后，人就有满满地饱腹感，这样可以管整整一天。

    汤饼因为饿得发慌，于是偷偷吃了一碗榆树皮面。这碗榆树皮面已经从锅里捞起来一会了，表面看着没有冒热气，却留存着大量的热气。汤饼不知道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煮熟的榆树皮很黏，被夹在小小的食道里，想吞也吞不下，想吐也吐不出。最后，汤饼被活活的烫死了，噎死了。

    汤饼躺在屋中间的一块木板上。他浑身僵硬，脸上惨白，嘴里还含着一根半寸长的榆树皮露在外面。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十分地安静。

    汤饼走了，满屋子都是亲人对他思念与不舍的哭泣声。邓奶奶突然失去了最疼爱的孙儿，一时间病倒在床。平时一直刚强而健壮的胖二娘躺在床上如一根被砍掉根后的枯草整天以泪洗面。

    这下，真的如了胖二年的愿了，汤饼永远也不会顽皮了。这样的“如愿”却是沉重而悲痛的，谁也不愿面对。

    第二天，宋小榆一睁眼就又跑去胖二娘的家看汤饼，空荡荡地屋子里什么也没有，连昨天那块冰凉凉的木板床也不见了。她知道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好朋友了，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到这么快。

    汤饼走了，满村子都是关于他的回忆和声音，在栅栏门外，在潺潺流动的小溪里，在会长野果子的树枝上，在被雨水打湿的树林里……

    这是宋小榆人生中经历的第三次“离别”。上一次是祖母离世，而第一次发生在她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时。“离别”是什么含义？那是永远的代表，是可望而不可即，是不可追悔。

    回到家后，宋小榆便趴在床上哇哇大哭了起来，也许这就是她理解了“离别”之后的方式。

    日子依然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干旱造成地饥荒还在继续。

    宋安看着面前两个瘦骨嶙峋的娃，无奈地走到了院子里。他左右踱步，最后停在了那棵老榆树下面。他仰望着面前这位陪伴自己走过无数个风雨的老伙计，拍了拍长满褶皱的树干，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嘿，老伙计，你一定会笑话我吧。会说，看你这个老家伙怎么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贫苦。嗨，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没有富裕过。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啊，我和母亲从遥远的边关来到这里。对了，那时我也穷得叮当响，身上半毛钱也没有。也许这就是缘分，我看到你后，就觉得这里是我安身之处。你是不是知道我们会来这里啊，所以还给我守了一块这么好的地儿。

    哎，这么多年，都是你帮我守着家，望着我离家，等着我回家。你跟我母亲一样，总是默默地什么也不说。后来有了榆儿，你像祖父一样，让孩子整天在你身上爬来爬去，从不吱声。后来，后来，母亲也走了。还是你在这里守着我，望着我，等着我。

    …………

    嘿，老伙计，你看我现在又过成原先刚来这里的时候的样子。是不是又让你笑话了？

    多大的苦我都能吃。可是，苦不能让娃们吃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时一片泛黄的树叶轻轻地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宋安的肩上。

    “哎，老伙计啊，还是你最理解我。我宋安，会永远记住你的。”

    宋安从面前的榆树上面扒下来一些榆树皮，然后切碎做成了稀粥。父子三人喝下这最后一顿饭，便背上行囊，启程准备去另外一个新的世界。临走前，他来到山上母亲的坟前做了最后的告别。如果说，这里仍然还有牵挂的话，母亲便是他心中难以割舍的爱。

    宋安关上了那扇年老的木门，他要将黑暗紧紧地关在里面，转身去迎接属于自己的另外一个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