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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六章 菠萝大丘

    神仙相的营地是一座山丘,外形古怪,看上去有些像一只巨大的菠萝,与恶海凶岛上的杂锦孤峰相似,这座菠萝大丘,也有织锦守护,分外坚固。手打

    天猿的织锦,比起尾巴蛮的杂锦来要更结实得多,但是尾巴蛮能以尸体入杂锦,即便身死,杂锦也不会消散,可天猿却法随身灭。神仙相的菠萝丘外,层层织锦都是由活猿织就,不用说,这些大猿平时也不能随意走动。

    刚刚在水行煞时,众多神仙相结阵抵挡恶水,保住了他们的大丘,不过丘上的织锦也还是出现了不少破损之处,正有些大猿忙忙碌碌负责修补,在天猿身后,还有些神仙相漂浮监工,天猿的动作只要慢上一线,就会被无情责打。

    与上一批神仙相不同,现在在巨岛上盘踞的飞升之人,等级分明,律法严酷,天猿也不再是战友伙伴,而是沦为奴隶,受神仙相驱役,稍有违背便身首异处。

    羊角脆丢了记忆,但至少也能认出这些天猿都是它的同类,圆溜溜地眸子里尽是难过

    见到吕淹回来,监工和天猿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向她施礼,吕淹看也不看,径自带着一众手下和梁辛主仆跃上菠萝大丘的顶端,揭开层层织锦,一条坑道露出,直通大丘之内。

    山丘内部结构略显古怪,一座座六角菱形的巢室在丘内平行悬挂,密密麻麻不下数千之数,以供神仙相静坐修炼,每座巢室之间都有小路相隔,在山丘的最下方,有一座房室尤其巨大,呈长方形状梁辛在苦乃山时,为了偷蜂蜜,没少捅过马蜂窝,由此很快便认出,神仙相把自己的营地,修成了一座巨大的蜂巢,最下面那件大屋,便是蜂巢中的王台。

    见梁辛显出惊愕,吕淹娇滴滴地笑道:还过得去眼么这座大巢,便是我设计的。

    一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进入王台,大屋之中空空荡荡,全无陈设,吕淹随手将梁辛仍在了地上,又笑道:现在说说吧,你说着,短粗的手指从梁辛身上掠过,最后在他脸上轻轻按了按:你哪里,是我们的自己人

    梁辛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全没想到吕淹闪电出手,不是对他,而是对羊角脆

    吕淹突施辣手,双指探入小猴子口中,直接掰断了它的一只獠牙小猴子大声惨嚎,梁辛也暴怒成狂:混账婆娘,你做什么

    吕淹仍是笑嘻嘻地:没事,看你萎靡不振,心里不舒服,帮你提提精神,你看,现在你可不是精神多了。一边说话,双指微微用力,将手中的那颗獠牙被彻底碾碎,跟着也不嫌腌臜,随手在自己的衣衫上抹掉血污。

    羊角脆的口水能激人发怒,但是对这个仙道高手却毫无效果。

    敌人歹毒,越争则越吃亏,梁辛脸色阴沉,对着吕淹点了点头,没再去怒骂叱喝,直接开始撒他的弥天大谎:我叫梁辛,拜入仙师门下六十七年,家师法力通天,手握一重天道

    刚说到这里,吕淹就尖声大笑:你的意思是,你是我道仙家的弟子恩,中土上倒也真有几个仙家,你师父名字唤作什么我一定认识。这样论起来,你可要喊我一声大姑说着,又伸出手,摸了摸羊角脆的头顶:这头小猴我认得四十年前离开这里的,他的主人,就是你师父么

    羊角脆畏缩躲闪,目光无助。

    吕淹的笑声里尽是讥讽之意,他们派往中土的斥候都有要务在身,更视中土修士为烂泥蝼蚁,又哪会去收徒弟。

    梁辛抽了抽嘴角:中土上手握一重仙道之人,都出自这座巨岛,可未必每一个都是你的故人家师你肯定不会认识,他老人家的名号唤作无仙,手中那重天道唤作万法自然,自他眼中,根本就没有神通二字

    岛上还有第一次东渡时落海的幸存者,吕淹知道百无一用,当然也听说过无仙,听梁辛忽然说出这个名字,神情微微一愣。

    家师无仙,早你千万年就飞升至此,早在上次九星连线时便返回中土了真要论起辈分,你怕是要喊我一声师祖。这头小银环遇到什么状况我也不知道,我和师父意外见到它时,它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师父知道它的出处,这才收养了下来。梁辛全不去看吕淹的表情,又把话题从羊角脆转回到无仙身上:家师上次东渡,途中遭遇强敌,等到了中土又遇叛乱

    吕淹挥手打断了梁辛,回过头对手下道:去请黄轻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就带着那个叫做黄轻的神仙相回来。

    黄轻是和无仙同期的人物,在第一次浩劫东来时,被蟠螭打入混沌之海,最后又侥幸摸回了这里,吕淹唤他来,自然是和梁辛对质。

    梁辛曾经和无仙打过几次交道,无论功法长相还是性格都说得丝毫不差。黄轻又盘问了些细节地方,梁辛不知道的,一律用师父不曾讲过去抵挡无仙本身也是个淡漠性子,就算真收了徒弟,也不会像贾添那样事无巨细唠唠叨叨,有些事情梁辛不知道,也正常得很,这个不能算是破绽,至多只是算存疑罢了,而梁辛这一套谎话还长得很,前面的这些小小疑窦,比起他的后文他准备的铁证,根本不值一提。

    大概问过无仙之后,吕淹又问梁辛:上一次赶赴中土的仙家,最终是毁在了叛乱中

    黄轻也忍不住插口追问:叛乱的是谁

    贾添梁辛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吕淹没听说过贾添,转头望向黄轻,后者眉头大皱:贾添修为还不如我,不过是个普通仙家,就凭着他如何能反得动无仙

    梁辛反问:每位仙家在飞升时,都会因巨岛上五行暴躁而伤了容貌,人人如此,贾添也不例外,但黄师叔可曾见有哪一个,容貌混乱到贾添的地步旁人只是五官中的一位受到影响,唯独一个贾添,一张脸干脆散碎了,最后结成了一副千万碎片拼成的相貌

    吕淹望向黄轻,后者点了点头,又追问梁辛:那又如何

    太古时,有一个奇人不知为何恨透修士飞仙,动用术凝造了一座假大眼取代真灵穴,从此修改了中土格局,贾添也是此人法术的一部分,他就是与假大眼同命共生山天大畜梁辛贾添的出身被点活飞升等事情都说了一遍。

    贾添就是那座假大眼同命共生的山天大畜,他飞升到真大眼所在之地,五行灵元也异常暴躁,由此他的脸,比着其他仙家都要更散碎得多,他到此是为了狙杀其他仙家,不料因为混沌隔绝,让他修为大损,这才作罢。不过,虽然无法行凶,但他至少骗得了其他仙家的信任梁辛声音不停,一股脑地向下说道:等返回中土,贾添恢复了修为,在假大眼中施展幻术,困住了所有人,唯独仙师修为精湛,逃过此劫。从此穷尽千万年,与贾添相斗不休,可妖人厉害,始终无法收服。

    在小魔头的谎话里,有关贾添的这些事情基本都是实话,唯一不同之处,仅仅是把贾添飞升到此的目的,从击毁真大眼,变成了过来卧底狙杀神仙相,禁得起仔细推敲,而这些全都是无仙事后探查所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至于击毁巨岛大眼这个真实目的,除非了解全部背景经过,否则任谁都不会想到。梁辛当然不会给吕淹去提这个醒,虽然现在落入敌手身处险境,不过梁辛心里琢磨的,远不止脱身逃命这么简单,巨岛过来一趟不容易,不毁了那座真大眼,小魔头其肯善罢甘休

    包括吕淹黄轻在内,在场的所有神仙相都面带惊讶,全没想到远古那次仙家出征,竟还藏着贾添这个关键,事情离奇,可又环环相扣,全无破绽可寻。

    一千多神仙相全军覆没,本来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其间的内情,当然也会匪夷所思,仔细想来,其实正常得很。

    沉默片刻,吕淹再度把目光望向了梁辛:这些内情,都是无仙探查到的

    梁辛应道: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知道得如此详细。我所说之事,都是师父讲给我的。

    吕淹笑嘻嘻地摇了摇头:这些事情都隐秘的很,光靠查可不够,听上去倒更像贾添自述。

    梁辛冷晒:师父曾说过,贾添心计深沉,行事癫狂,嘴巴却琐碎得很,他和师父斗了无数年头,有时也会说起些旧事

    吕淹再次去向黄轻核实,黄轻也点头道:贾添这个人行止古怪,平时也不见他打坐修行,要么就傻乎乎地坐在那里想事情,要么就拉人胡乱闲聊,嘴巴的确琐碎。

    吕淹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我倒是觉得,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你师父不是无仙,而是贾添呢你要是贾添门徒,也照样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是。

    到现在为止,梁辛说的话都紧密契合,严丝扣缝,吕淹信那些有关假大眼山天畜的事情,但却还有个大前题:这些事情无仙的确可能会知道;可是也有可能是贾添派他来卧底,梁辛得先证明自己不是贾添的人才行。

    吕淹探出两个手指,稳稳压住了梁辛的眼皮:下一句话,你要是还不能撇清和贾添的关系,两颗眼珠子就没了。说完,她又叹了口气,好像有些委屈似的:可惜得胜不再,否则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扭下人头来听一听就什么都明白了。

    梁辛毫不犹豫,立刻说出了两个字:涵禅

    吕淹愣了愣:你是说涵禅和尚前几年刚飞升来的那个

    梁辛的眼皮被对方按着,不敢点头,只有大声应道:他能证明我与贾添是对头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道:自从回归中土困杀第一批仙家之后,只要有修士渡劫,贾添便会赶去猎杀,你们能飞升,不过是运气好些,成了他的漏网之鱼涵禅悟道时,贾添也赶来狙杀,结果被我和一众同伴联手惊退。贾添专杀渡劫之人,我却救了和尚,找他来作证,我和贾添究竟是敌是友,自然能分辨清楚。

    不用吕淹吩咐,她手下的神仙相立刻出去,又把涵禅找来。

    老实和尚渡劫时也被破了相,一双眼睛倒着长不过他性子神情全没变化,还是那副胆小模样,畏畏缩缩地走进来,目光低垂,谁也不敢看,也没看到躺在不远处的梁辛。

    让梁辛略感意外的是,对老实和尚,吕淹却异常客气,起身迎接上去,笑道:有件事要请法师帮忙,劳动大驾,务请见谅。

    老实和尚唯唯诺诺,双手合十,也不会说句漂亮话:那个不用客气,法师大师我我不敢当,叫我涵禅

    吕淹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去罗嗦什么,直接伸手指向梁辛:此人说与法师是旧识,你可认得他么

    老实和尚顺着吕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到梁辛之后,先是愣了愣,随即啊惊呼一声,倒翻的眼睛里浓浓地尽是喜色,闪身冲到梁辛面前,喜道:你梁施主你怎来了

    正说着半截,又是啊的一声惊呼,老实和尚的欢喜转眼变成了慌乱:你受伤了千万莫乱动。说着,撩起袖子盘结手印,马上就要给梁辛疗伤。

    吕淹伸手拦住了他,笑道:疗伤先不忙,他死不了,还有事情没说清楚,此人说他曾

    不料一向胆小的老实和尚竟一反常态,扬臂把吕淹的手打开,怒道:疗伤不忙,什么忙什么事情都等伤好了再说话刚说完,老实和尚就发觉失态,又变得惶恐起来,语气一下子软了下去,结结巴巴地对吕淹道:他是我我大恩人,我能悟到飞升全靠他所赐,那个我吼你一时着急,你别在意。小僧告罪告罪。

    老实和尚生具慧根,飞升前后都没有道心可言,当初梁辛等人对他有再造之恩,他又天生一副善良性子,恨不得立刻就去给梁辛疗伤。

    吕淹摇头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告罪,法师言重了。话虽这么说,可她还是迈上几步,挡在了两人之间,不容和尚去给梁辛疗伤,跟着又向和尚核实梁辛所说的话。

    梁辛说的是真事,和尚自然大点起头,整座岛屿,就算把天猿也算在一起,最不会说谎的那个,就是老实和尚,他点一点头,胜过梁磨刀半斤唾沫星。

    点头之后,老实和尚绕过吕淹,双手盘印来给梁辛疗伤,这次吕淹没再阻拦。

    和尚疗伤,用的不是法术,而是天道虽然眼界狭隘心思浅薄,可老实和尚是真正的善良人,他死前每日都帮助乡里,他修持领悟的也是慈悲佛法,是以手中的这一重天道,也是行善之道疗伤之道。

    而梁辛能够不受天道所制,靠得不是身体强悍,而是魔功神奇,由此和尚的疗伤之道对他完全有效。

    老实和尚施展之下,梁辛清晰感觉到,身体剧痛转眼消退,内外诸多伤口迅速痊愈起来。

    不过,梁辛的伤势也只痊愈了五成,他的恶土真身实在太强,轻易不会受伤,可一旦受创,痊愈起来也极为困难。和尚不过是个普通神仙相,天道力量有限,只能帮他恢复一半。

    疗伤的时间极短,从头到尾也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由此梁辛也明白了,吕淹目中无人,为何却唯独对老实和尚客气有加和尚的天道,对神仙相有着极大的用处。

    神仙相中,也有不少人突入嫦娥境,真要放手一搏,或许不逊于梁辛。可神仙相的嫦娥境力,来自修为真元;而梁辛的嫦娥力完全靠身体,如果单纯地比拼身体,没有一个人能比梁辛更强。

    老实和尚的天道,几乎在瞬间就让梁辛的重创之躯恢复了五成,如果换成身体更弱的神仙相,只要不死,在他的天道之中就能立刻痊愈。

    不久之后浩劫东来的那场恶战中,有了老实和尚相助,神想象根本就不畏重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和尚就能在片刻间治好他们。

    老师和尚虽然不能打,但他的天道在吕淹等人的眼中,抵得过两百个手下

    伤势转眼就好了一半,梁辛就此站起身来,伸手猛拍和尚肩膀大笑道:和尚,有你的

    和尚肩胛都被梁辛拍得咔咔作响,和尚面色痛苦旁人只道是梁辛用力太大,打疼了他,谁也没注意,梁辛借着拍和尚之极,悄然将一根寸余长的绿色尖刺,悄然刺入对方肩膀。

    这根刺,是梁辛在苏醒之后吕淹未到之前,拼出全身力气从须弥樟中取出来藏在了自己指缝中的。

    师疼得咧嘴,主要就是因为这根刺和尚虽然老实,但不是憨子,明白梁施主好端端的不会用木刺来扎自己玩,也并未声张,只是满脸懊恼地摇头:只能治好你五成伤势

    梁辛笑道:足够了跟着抬眼望向吕淹:怎样,信我了

    吕淹却仍摇头,笑嘻嘻的说道:贾添狡诈奸诈,涵禅法师却心性淳厚,以有心欺无心,也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是你们在几年前做的局呢

    吕淹再度迈步上前,继续笑道:还是老办法,再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要么撇清你和贾添的关系,要么眼珠子说话时,全不顾老实和尚的阻拦,又复伸出双指按向梁辛的眼皮,不料,就在她的手指堪堪触到梁辛眼皮的刹那,梁辛忽然极快地动了几下。

    下一个瞬间里,吕淹骇然发现,自己一身浑厚修为竟突然消失不见

    天下人间,来不及。梁辛已经好了五成,足够他发动一次魔功,断灭掉吕淹那一重因果之后,出手如电,直接撅断了她按向自己眼皮的那两根手指。

    梁辛是在给羊角脆报仇,胖女人掀掉了小猴子一颗大牙,他就扯掉胖女人的两根手指

    吕淹知道梁辛恢复了五成,心里不是没有防备,可她有哪会想到梁辛又如此惊人的邪术,竟让她全无反抗余地。

    异变突起,王台中的神仙相个个惊怒,可还不能他们出手,梁辛就掐指一晃,从须弥樟中扔出一物,同时怒斥道:见过此物,你们便会明白,登陆中土之日,就是此间所有仙家惨死之时

    嘭的一声,那件东西落地,竟是一具尸体傀儡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