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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二石三石

    又过了十来天,膀爷带着两个手下,提着水桶带着四色点心上了门,正正经经地给玉娘和阿木道歉。

    玉娘知自己只是沾了阿木的光,也不多留,打了招呼,便与豆婶避到了一旁。

    膀爷这十来天也没闲着,将梅苑的三人打听了遍,玉娘这处不难打听,无非就是娘们之间勾心斗角的那些事儿,他那不争气的远房表弟被人指使当了枪杆子,自己还乐得不行。

    至于阿木,只听说那人前些日子在城中最热闹的街上挨家挨户地打听活计,至于什么来历,还真没人知道。

    至于徐大海和徐小江被打,他也打听清楚了,还真是那两人想调戏人家,结果被人揍了。徐小江心眼多,那天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掌给看晕了,事后他觉得那丫头有些邪门,可又咽不下那口气,便怂恿徐大海上门找他出头,自己却躲在后头看热闹。

    搞清楚了来龙去脉,膀爷也不耽搁,特地带人去了太湖,等东西都备齐了,这才上门。

    见了阿木,他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双手抱拳冲阿木就是一礼,“上次徐某听了小人的话,贸贸然直接打上了门,这回来,就是给小爷赔礼的。”

    阿木忙伸手抬住他,“膀爷客气了,上回阿木便说了,膀爷血溅当场也面不改色,还不忘保自己兄弟,阿木佩服的紧,膀爷若是不嫌弃,日后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膀爷大喜,“小爷看得起我徐宽,那是我徐宽的福分,说句不怕小爷笑话,徐某手底下十几个兄弟,在那葑门一带也小几十年了,还是头回吃这么大的亏!”

    阿木也笑,“是我占了便宜,膀爷跟诸位兄弟能有今日都是凭着一拳一脚打下来的,那才真令人佩服!”

    膀爷听她这么说,心里舒坦了不少,“小爷也别叫膀爷了,若是看得起我徐宽,我托声大,喊我一声徐大哥便是看得起我了!”

    “好,徐大哥日后也唤我阿木就行了。”

    “哎!”膀爷这下是真高兴了,头朝后一示意,“快点,把东西拿上来。”

    后头两人一人拎着红红绿绿的点心盒子,另一人却拎着一个大桶。

    膀爷示意拎点心的将东西放一边,却指着那半人高的大桶对阿木道,“让婶子赶紧将这东西煮了,若是吃不完,就用盐给码上,这玩意娇气得很。”

    阿木好奇地伸头看,却见桶里白花花七八条近一尺长的细长白鱼,尖喙黑目,体长略圆,浑身明莹如银。

    “这是什么东西?”

    拎桶的那人摸了把头上的汗,“回小爷,这叫挨冰啸,浑身上下没鳞没刺,肉嫩的没牙的老太太都能一口闷喽。”

    见阿木听的认真,看了眼膀爷,接着道,“这玩意也就咱太湖上有,春天里产了籽,长到五六月,最多不过两三寸,细细长长,一网下去,就能捞上来上百斤,裹了面糊进油锅炸,或是打俩鸡蛋大火炒,要是讲究写的人家,做了丸子,春卷,馄炖,都行,城里人管它叫银鱼。”

    “啊,竟是这东西!”阿木恍然,庞妈妈烧过银鱼干的汤给她喝过,跟这确实有些像,只是个头大了好几倍都不止。

    “小爷不知,这玩意,一入了冬,就拼了命的长,长到一尺来长,满肚子都是鱼籽,就贴着冰面滑,肚子破了,鱼籽便出来,母鱼也就死了。所以,咱们就管它叫挨冰啸。这东西可不好得,别说有钱的,就是官老爷想吃它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满苏州城,也就咱膀爷,还能在太湖上找到,就这样,膀爷也在湖上足足待了四天,这才弄到这几条,小爷若是信得过,就让小的去找婶子,帮忙弄去,不然时间长了,这精贵东西可就糟蹋了。”

    豆婶和玉娘也闻讯过来了,两人虽吃过银鱼,可这么大的银鱼还头回见,听这人这么说,豆婶哪里还坐得住,“对对对,得赶紧弄去,这么金贵的,官老爷都吃不着,老婆子可是开了眼了!”

    阿木又冲膀爷抱拳,“徐大哥这礼,实在太贵重了。”

    “阿木不嫌弃就好,我打小跟我爹就在水上讨生活,旁的不敢说,可这水里的东西,只要阿木你想吃,我就能给你弄到,咱苏州人没衣没裤不怕,就怕没鱼吃,如今这冬日,最精贵便是这挨冰啸,既然给你赔礼,自然要拿出称意来,你说是不是!”

    阿木笑,“徐大哥实诚人!您这个朋友,阿木我交定了!”

    ”哈哈哈!”膀爷笑了两声,这才搓着手道,“其实,那个,我也是有私心的。咳!”膀爷咳了几声,一副犹豫不决,可又实在无奈的表情。

    “徐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阿木帮的上,一定不推脱。”

    “帮的上,帮的上!”膀爷大喜,连声应道,说罢,冲外头喊道,“老二,老三,还不赶紧进来。”

    “哎!”院子外忽地跑来两个小子,一个十一二,一个十四五,俱都大方脸,黑脸膛。

    两人三两步跨过桥,直奔屋内,一进屋,就冲左手的阿木跪下磕头,“师父!”

    阿木自诩见识的不少,还是被吓得一大跳。

    两人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头,两眼冒星看上方,这才看清要拜的师父是个十五六的姑娘,年纪说不得还没他们大。一时之间,两人眼里的震惊不比阿木小。

    三人六目对望了几眼,地上两人一起转头瞪他爹,“爹?!”

    膀爷却在一旁乐不可支,“你俩头也磕了,师父也叫了,怎地?还想反悔?”

    “您怎没说她是个娘们!”小的那个急的脖子都红了。

    大的连忙拉住他,“三弟,别急,听爹先说。”

    “我说啥,是你们非让我求人家收你们为徒,你们也没问我她是男是女不是?”

    “你说小爷,小爷还能是”地上的老二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转头问他爹,“爹,您真是让这人拿剑抵脖子上了?”

    膀爷一点不在意地点了头,“没错!”

    “就一招?”老二不死心,继续问。

    “对,就一招!”膀爷干脆至极,回头还补充一句,“那一招我都没看清,现在也还糊涂着呢。”

    老二望向老三,拜不拜?

    老三眼里急了,是个娘们,说不得还没二哥你大,还拜什么,回头被鬼七晓得了,还不笑掉大牙?

    老二眼神微闪,你没听爹说,一招就把爹打下了,那人得多厉害?咱爹可是一人能干几十个的!

    老二示意完老三,不再犹豫,又掉转头,冲阿木又连磕了三个,这才直身道,“我叫徐二石,他叫徐三石,想拜小爷为师学武,日后定好好听师父的话,勤加练习,日后不给师父丢人。”

    老三也回过头,略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阿木这会儿才明白膀爷说的忙是个什么忙,她看向对面膀爷。

    膀爷两手一摊,“不瞒阿木,这俩小子随我,打小就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送城里学了几年,本事没学会,倒是惹了一身的祸,我就给拉回来了。那天我从你这回去,被他们知道了这俩小子就缠着我过来找你拜师,我这实在没辙,就把他们带来了,你看着办,若是觉得他俩实在不是这块料,趁早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阿木扶额,她这苏州城能待多久还不知道,怎么教人?

    “师父,我头都磕了,你可不能不认账!”老三一见阿木扶额就急了。

    老二也着急,“您可答应我爹了,说话可不能不算话!”

    阿木瞥他俩,“第一,我还没答应你爹当你们师父呢,第二,也不是我让你们磕头的。”

    俩人立刻转头看他爹,他爹却龇着大牙花笑得身上的肉都抖成浪了,“对,对,对,我还没提这事呢,你俩就进来了。哈哈哈!”

    “那您喊我们干什么!”老二也想扶额。

    “爹,你又坑我,回去我告我娘去!”老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拜个娘们为师,结果却被嫌弃,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听老三要告状,膀爷立刻收了笑,“那个,小三啊,这事真不怪爹,爹是想让阿木师父看看你俩,瞧瞧我俩儿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不可错失不是,是你俩,一进来就急吼吼地趴地上,吓了我一大跳,你瞧,你爹我这心到现在还砰砰的呢,不过你放心,你爹我不会不管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冷的天,为了给你俩拜师有个拿得出手的礼,在太湖上一连蹲了三宿不是,你娘要吃,你爷要吃,爹都没舍得!”

    阿木看着父子三人这出戏,简直唱的比她看过的登天马还好看。

    两兄弟勉强接受他爹的话,又转头看阿木,老二还好,老三满脸满眼的戏,一会儿怒气冲冲,一会又可怜巴巴,阿木总算明白膀爷乐呵什么了。

    “你,”阿木头点着老三,“跟我说说你自己,会些什么,为什么想跟我学武。”

    老三愣了愣,揉了下鼻子,立刻挺直了身子,“我叫徐三石,一二三的三,石头的石,今年十岁,上了三个月的学堂,认了十几个字,被鬼七告黑状,就从学堂回来了,后来在梅叔的武馆学打拳,学了十五招,跟鬼七打架,结果烧了武馆的灶房,被我爹拎回家了。”说道最后,三石的头已经快垂地上了,忽地又猛地抬起来。

    “我找你拜师是要好好学功夫,先把鬼小七给打趴下,再给鬼大头赶出葑门,让我爹安安心心地当鱼老大。”

    听完他这话,对面的膀爷忽地不笑了,看了眼地上的儿子,没吭声。

    “你家都有些什么人?”

    “我爷,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大姐,小弟,我娘肚里还有一个,我娘说准还是个小子,所以我要帮我爹抢地盘,等我爹死了,我家都不够分,没办法,小子太多!”三石学着他娘的语气叹道。

    膀爷眼睛瞪得老圆,手点着老三,好歹忍住了,没骂出声来。他三十七,他儿子就着急自己的死了。

    背对着膀爷的三石半点儿没受影响,“我爷年纪大了,耳朵背得厉害,一入冬就得躺床上,不过我爷年轻的时候可厉害着,看个泡就知道水下是个什么鸟,他只要一出船,就没空过手。”

    “我娘长得最好看,脾气最好,做饭也最好吃,我家我最喜欢我娘,不过我爹最怕我娘,虽然在外头他吆五喝六的,说我娘是个娘们,啥都不懂,可一关门,就给我娘赔礼,说他那是在外头死要面子,没办法,这辈子都改不了,让我娘多包涵。我爹要是惹我娘生气了,我娘就这么一瞪眼,我爹立马怂了。”三石双手一插腰,眉毛高高先是挑起,紧接着又往中间挤,直看得阿木连瓜子也忘了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别不信啊,我还看见我爹给我娘洗脚,一边洗一边夸我娘脚生的好,还白净。”

    这下子,不光膀爷急了,一旁的二石也红了脸,一把上前捂了三石的嘴。

    “干什么,二哥你干什么,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师父,爹自己说的,除了咱家有多少银子,啥都能说。”

    阿木笑得倒在了椅子上,廊外过来挺热闹的豆婶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还瞒着,有什么可瞒的。就咱家那钱罐子,就没满过,亏得我爹还是老大,连个一百两银子都存不下来,这可是我娘说的。”

    膀爷彻底没了法,无奈朝阿木拱了拱手,自己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地上的三石却说得来了兴致,“我大哥原来叫徐大石,后来我爹请人给改了名,叫徐磐,要我说,还不如徐大石呢,一听就是咱兄弟。不说这名儿了,我大哥他那人就是个书呆子,只知道读书,连撒网都不会,别人夸我大哥文曲星下凡,我虽不知道文曲星是啥样,可隔壁的桂婶说,文曲星再怎么地也不是说话结结巴巴,见了小媳妇就能掉河里的,我不知道大哥以后怎么样,可我瞧着,我爹指望他撑起咱徐家,那是癞蛤蟆吃肉,痴心妄想。不过大哥待我最好,常偷偷给我买零嘴,我要是惹了什么事,找大哥,指定能少挨几棍子,就冲这,我以后也得拉他一把。”

    “要说以后,咱家还得靠我跟我二哥。”说到这,三石终于转了头,看了看他旁边的二哥,往另一边挪了挪,“我二哥这人长得最好,也是我家最聪明,心眼也最多,就是小气,连个娘,姑娘都不如,回回买零嘴都不舍得掏钱,还骗我的,不过我不跟他计较,谁让他比我大呢。”

    “我家还有个大姐,唉,愁死人了,死心眼,非喜欢那麻秆,她也不瞧瞧麻秆家穷成什么样了!还有个瞎眼的老娘,真要嫁过去了,指不定还得靠我贴,谁让大哥笨,二哥扣呢,都指望不上!”

    “谁?寡妇家的那老大?什么时候的事,他俩好到什么地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娘知不知道?走,走,回家去,看我不揍死那小王八羔子,竟敢拐我家闺女!”

    膀爷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老二一句话喊回头。

    “爹,别瞎想,是大姐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人麻秆还看不上大姐呢。”

    “凭什么看不上你大姐,你大姐那点不好了,他娘的有眼无珠的!”膀爷嘴里骂着,又坐了下来,却是一脸的焦躁不安。

    “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么多,还有,跟谁学的,人家穷就不能带你姐过好日子了?”阿木又抓了把瓜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三石。

    三石翻了个白眼,翻了一半,想起这可是师父,又将眼珠子拉了回来。

    “这有什么难的,我爷说,多听多看自然就学到了,读一筐子书,不如走好多路,看多了见识多了,什么都能懂了!我可不是嫌麻秆家穷,不对,也应该是穷吧。”三石说到这儿,抓了抓头,“白老爹说,贫穷夫妻百事哀,麻秆他家都穷成那样了,还非当自家是个读书人家,死要面子,拉不下脸来求人,也不惜得做脏贱的活儿,尽等着天上掉馅饼呢,天上真要掉,那也得我这样的身板接着,就他那身板,指定砸死!”

    “我儿子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儿啊,你就少说几句,你看天儿不早了,照你这么嗑下去,咱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啊。”

    “爹你别打断我,我说完小弟就完了。”

    “我小弟,六岁,淘的没边了,要不是我俩今早起的早,又溜得快,指不定他也跟着来了,小小年纪,大人干啥都要跟着干,也不想想,自己毛还没长齐呢就想着找师父!”

    身后的膀爷又笑得抖了起来,外头不说豆婶徐大海,连玉娘也端了凳子坐到了廊下。

    “我弟这样,也是我爹娘给惯的,惯的都没边了,要知道这孩子小,长歪了可就得狠心给掰正了,再大了,那就是再想掰,那就是伤筋动骨的事了,这话是我爷说的,就我那远方表叔,小时候还挺好,听说就是日日混在勾栏里给混废了,所以说,我娘说得对,男子汉得守身如玉,不能乱来,别说什么姐儿,连姐儿的门都不能乱看。”

    外头的徐大海涨红了脸,看了眼一旁的玉娘,玉娘见他看来,笑了笑,半点儿没在意。

    倒是膀爷起了身,冲玉娘拱了拱手,“对不住。”

    玉娘欠了身,“夫人这话说得没错。”

    三石转头看他爹,不太明白。

    阿木点点头,问他,“你娘有没有说,若是看了姐儿,摸了姐儿的门,会怎么样?”

    “讨不到好媳妇!”三石答得响亮。

    二石无奈,低头笑了起来。

    “那你可讨不到好媳妇了!”阿木嘴角一拉,手在他四周一划拉,又点了点自己,“瞧瞧,你现在就在苏州城的勾栏地儿呢,我,你要拜的师父,就是勾栏院儿看门的。”

    三石一脸震惊,转头看他哥,又看他爹,又去看阿木,最后转头将目光在屋外的几人扫了一遍,落到了玉娘身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众人哄堂大笑。

    半晌,三石像是拿定了决心,“没事,我娘说了,婆娘好不好,还得看汉子,汉子上进了,顾着家里,顾着婆娘,再笨再坏的婆娘也能帮扶着立起来。大不了以后我多努努力,像我爹一样,就能有我娘一样的媳妇了。”

    一句话说完,屋内鸦雀无声。

    “好,那你每日辰正到这儿来,除了天塌下来的大事,一天都不能拉下,可能做到。”

    三石还想着怎么说他娘肚里的弟弟,就听他师父这么问,还有点懵,“啥,到这来?”

    “傻子,快叫师父!”

    三石明白过来,立刻咧了嘴,“你这下不反悔了吧?反悔就是个娘们。”

    阿木冲他翻白眼,“你信不信我要再提一个你娘们,我就让你变娘们。”

    三石知道这是应了他了,立刻在地上磕起头来,“师父,我以后,再不说您是娘们,再说,我就跟您一样变娘们!”

    阿木牙酸,这孩子心眼儿缺的!

    “我虽收了你,可你二哥,你刚才说了,他心眼多。”

    “我二哥是好人,他虽心眼多了些,可心是顶顶好的,保管不敢骗师父您,也不敢撒药洒虫子在您身上,我保证,我会看着他的。”

    “啥,啥药粉?”膀爷手一抖。

    “爹,早没了,还是跟夫子念书时候的事呢,我真没了啊!”二石一脸欲哭无泪。

    “行啊,以后你可得帮我看着你二哥啊,你师父我除了功夫好些,可跟你一样是老实人,你得帮我别让你二哥给欺负了!”

    “师父!”二石忙跪地磕头,“我真没想,徒儿不敢!”

    “师父放心,日后我帮师父看着!”三石小胸脯挺的高高的,一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