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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箱记

    明宣德八年,顺天府。

    胡三屏息静气,略弓着腰向赵府边缘的院墙移动。他怀中揣着从府尹夫人那里偷来的首饰,趁着深夜把它们转移到府外。

    他是赵府的仆人,本来为人还算忠厚老实,可在半年前沾赌以后,就想着法子地弄钱,再度投入到赌局当中,把输的钱赢回来。这次他联合了自己的相好,名叫绘儿的女子,她是府尹夫人的贴身丫鬟,绘儿把夫人的首饰盗出来,交过胡三藏到外面,等时机合适再去卖掉。他已经摸清了府尹卫兵们的巡逻路线及时间,这个时间节点,他所处的位置是不会有卫兵的。

    面对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院墙,胡三准备借着伸出墙外的槐树爬出去,他既要避免怀中的珠宝掉落,又要快速往上爬,于是整个过程让他十分紧张,待骑到墙上时,旁边槐树上的槐花簇拥着他,他就像坐到龙椅上一样高兴,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却没成想下面有个胯着朴刀的捕快刚好目睹了他爬上来的全过程,正在院墙外面看着他。

    几日后,永乐十年建成的钟楼传出令人熟悉的钟声。顺天府尹赵大人家的院墙前围了十几个捕快,他们的目光都盯在这面墙上,墙上的诗词是府尹大人亲手题上去的,原作者为唐代的“诗鬼”李贺,诗名为《神弦》。

    终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府尹大人赵敕不喜李杜之诗,单单欣赏别具一格的李贺。但赵大人自己写诗的水平很差,每当他诗兴大发之时,就会把李贺写的诗抄在空白的院墙上,府尹的笔法苍劲有力,很有观赏性。但是这些捕快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欣赏书法的,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覆盖在墨汁上层的血迹。

    血液如同泼墨般淋在墙上,渗入到墙体之中,底部顺着往下流了几条血柱,但是血迹中心位置的周边还有很多细小的血滴,像是喷射到墙上的,现在血液已经凝固在了墙上,呈殷红色,看来事发应该是昨天夜里,碰巧的是,府尹大人的千金小姐也在昨天晚上失踪了,这两个事件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府尹大人对这件事十分痛心,以至于头疼病发作,不能亲自委托各位大人,于是拜托我来恳求列位,早日把犯人缉拿归案,如果哪位大人把罪犯捉住,本府还另有赏赐,老朽在这里拜托诸位了。”府上的老家丁八十多岁了,从府尹大人父亲那辈就在府里,他把情况阐述明白,就一手压着木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地上跪。

    “您老可别这样。”捕头张立赶忙把老家丁扶住,“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一定把该案的所有罪人押到贵府上给府尹大人磕头认罪,然后再按照《大明律》处刑。”

    张捕头领着手下们出了府,离着府门有五十丈的地方,他把大家聚到一起。

    “这个案子,大家回去尽力而为,毕竟遇害的是府尹大人的爱女,如果破不了案,我们也会颜面扫地,府尹大人那边也不好答复。”

    张捕头按着朴刀柄说完话,捕快们就各自散去。

    王勋是半年前才当上捕快的,见大家都散了,捕头没吩咐具体任务,他也不知道该跟谁走,就拉住了同为捕快的罗史,罗史是负有盛名的捕快,任职时间虽然只有五年,但是他破了很多陈年旧案,现在已经被张捕头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罗兄准备去哪?”

    “回家啊。”

    “回家?咱们不是应该去调查线索尽快破案吗?”

    “今天我又不当值,再说……”罗史把王勋拉到墙边“再说这个案子根本就办不了。”

    “是吗?怎么这么说,刚才咱们捕头不是说让我们重视这个案子吗?”

    “你来得时间太短,有的事儿还不明白,这个案子,你稍微想想,府尹大人是什么人,爱民如子,连对我们这些小捕快都恭恭敬敬,他儿子不少,但就这么一个独女,今年刚好十五岁,马上就要出嫁了,这个节骨眼上遇害,你说这个事是谁干的。”罗史说完以后,看见王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就知道这个笨小子根本就没想明白。

    “就这么说吧,府尹大人的府上,是多戒备森严的地方,谁能在晚上悄无声息地杀人,再毁尸灭迹,再逃出生天,这个案子是我们不可能破的,我跟你打个赌,捕头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得拖着,早晚就得递到刑部,那时候就不用咱们管了。”罗史解释说。

    “如此一来,我就明白了,还得是仰着罗兄指点。”

    “哪里哪里,你现在准备去哪?”

    “我还不能回家,我有个朋友,原先在南市开了一面馆,说不上火爆,但是生意也不错,只不过半年前的时候,他得了一种病,不想吃东西,如果强行吃下去,就会腹痛难忍,如此折腾,已经瘦的不成人形,早上他派小厮到我家寻我,说他有事要托付给我,但是府尹大人这边不是得过来么,我就先来了这里,要是没什么事,我就现在去看看他。”

    “快去吧,要我说你就不应该来这边,直接去你朋友那儿就行了,到时候跟捕头一解释,他也会通融的。”

    “嗯,那我就去南市看我朋友了。”

    王勋时年二十二岁,本是永平府抚宁县人,年少时随父亲到京师顺天府行商,一直生活在这里,两年前行冠礼不久就娶了个同为商人之后的女子,父亲现在去南方行商,半年前给王勋讨了个捕快的职位,王勋也就没和父亲去南方,就守着自己小家过日子,两口子虽然恩恩爱爱,但是妻子一直没能怀孕。

    王勋的好友名为郑辟,字贺之,是王勋的同乡发小,五年前来到顺天府闯荡,开了家面馆维持生计,不过一直没有家室。

    王勋脑子里一边想着郑辟的事情,就低着头在街上走,还没有走几步。

    “咚。”

    王勋和另外一个人撞到了一起,对面这人,一身黑布衣,头顶斗笠,脚踏一双薄底快靴,身高略矮,在和王勋相撞后用手指压低了自己的斗笠。

    “失礼了。”那人道歉以后匆匆离开,王勋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的口音很怪异,有点像是倭国人的口音。

    王勋看着那个人匆匆离开的背影,似乎他从之前就在赵府周围观望了,也不知道是想要干什么。

    王勋管不了那么多,他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市,到了郑辟的家中,屋子里面很安静,把外面的嘈杂声隔绝开来。

    一进屋子,王勋就闻到一股特别奇怪的味道,是小厮在煎药,其实王勋知道这味道怪异是因为什么,郑辟找了不少郎中治病,但是都失败了。后来找乡下的土郎中,给他出了个偏方,方子的内容是先用瓦罐把童子尿加热至沸腾,再加入厚朴皮、沙苑子以及水翁花,吃了几日,郑辟非得没有恢复的迹象,反而时常觉得恶心反胃,根据土郎中所说,要服用时间长一点儿才会出效果,所以郑辟还是决定坚持吃下去。

    王勋进到卧房里面,郑辟躺在床榻上,被子裹得十分严实,虽然是白天,但是床头仍然燃着半根蜡烛,他面色十分苍白,连带着嘴唇都失了颜色。

    “你来了,快坐下吧。”郑辟眼窝深陷,说话有气无力,把上半身抬起来已经是非常吃力了。

    “贺之兄,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王勋几日前来探望郑辟的时候,后者的面色还没有那么苍白。

    “可能是药的问题,不过也不能怪郎中,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活不了多久的,能挺到现在,已实数不易。”郑辟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气,“我叫你过来,是有后事要托付给你。”

    “可别这么说,你的病肯定能好的。”

    “我刚才都说过了,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最多最多,还能顶个三五日。我算了一下,咱们两个人,认识了十六年了吧,当年在抚宁老家,你六岁,我八岁,咱们就认识了,咱们一块偷卢大娘的鸡,摸李瞎眼家的鸭,后来你跟王叔来了这顺天府,直到几年前我们才重聚,我在顺天府这么些年也没混出来,现在要死了还是身无长物。哎,可惜了,“郑辟长出一口气,“可惜了我那馆子,我这一病,也撂在街面上没人管了。兄弟啊,我不成啦!”郑辟掩面而泣,苍白的双唇不住地发抖。

    王勋将郑辟的身子靠在床榻之上,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你还有什么没办完的事,我会帮你办,你好好养身体才最重要。”

    郑辟抬起头来,一把抓住王勋的衣领:“说这话还是个兄弟,也不枉费这么多年的交情,那个东西,我只有托付给你,我才最放心。”

    “你说,是什么东西啊?”

    “是一个木箱,你耳朵贴过来。”郑辟又把身子抬起来一些,伏在王勋耳边说了几句话,这些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内容。

    “有这档子事?”

    “没错,你一定要抓紧去办,快去,我走了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说罢,郑辟又躺到了床榻上。

    “那我现在就去拿,等着我和捕头批下假来,我就去办。”

    “如此甚好,但是你要记住,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那个箱子也尽量别让其他人看见,尤其是绝对绝对不能打开它。”

    “我知道了,你安心休养吧。“王勋回头看了一眼屋外,院里的瓦罐已经冒出了滚滚蒸汽。“药煎好了,我给你端药来,你等着。”王勋快步走出屋门,接过小厮盛出来的一碗药,转身往屋里走。这碗药里浓缩着的骚味直往他脸上撞,骚味里还带点苦,熏得王勋一阵作呕,不知道郑辟是怎么喝下去的。

    王勋进了屋,将郑辟扶起来靠在怀里,慢慢给他喝这碗又骚又苦的药,他看着郑辟缩紧了嗓子眼忍着气味把这碗药往肚子里吞,脖子上青筋暴起,白眼开始慢慢显现。吞到一半,郑辟突然一下咳了出来,刚吞进去的药顺着他的嘴巴鼻孔都喷了出来,郑辟身体往前倏地一倒,打翻了碗,撒了一地,紧接着郑辟便呕吐不止,呕吐物中夹杂着几滴血,随即便是一大口血吐出来。王勋立马站了起来,跑出去找小厮。等他们回到房中再看郑辟,他歪倒在榻上,头颈垂在榻边,双眼圆睁,不见瞳仁,口鼻淌血,俨然气绝。

    王勋和小厮收拾了房子和郑辟的尸体,将其草草安葬在城外北山。随后点上了几炷香,王勋心理很不是滋味,刚才还面对面讲话的人,现在就阴阳两隔了。

    在郑辟墓前,王勋见小厮迟迟不肯离去,以为是主仆情深,便说:“孩子,他先我们而去了,你也去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掌柜答应我,给我些盘缠回家的,可到死也没给我。”小厮有些委屈地说。

    “怎么,他没有钱给你吗?”

    “是啊,我以为他还藏了一些钱的,可他是真的没有钱了。大哥你不知道,我们的铺子在南市本来生意很不错的,但自从掌柜迷上溯雨楼那个狐狸精,他就对铺子上的事不上心了,赚的钱更是往她身上砸,到最后欠了人家不少钱,经常有来要账的,恰巧掌柜的得了那个怪病,要债的才没有那么放肆,每次来也就是把值钱的东西搬走。”

    “嗯,那我给你些银两,你回老家去吧。”王勋摸出一些散碎银子给了小厮。虽然他做捕快赚不到多少钱,但是他爹给他的钱也足够开销了。

    送走小厮以后,王勋又有些犯难,郑辟托付给他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取来一个箱子,然后送到抚宁老家的郑辟父亲手里。王勋犯难的点在于这个箱子现在在溯雨楼,是那曲中之所,王勋是官差,严禁去风月场所,他不是官差之前也没有去过曲中之所,不知道那里的规矩,还有就是,即便把箱子拿过来,王勋手头上的案子也不允许他马上就往抚宁赶。

    王勋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更了身衣服,他的妻子最近并不在家,而是去娘家探亲了。也省得让她知道这些事情,还要多费口舌。

    溯雨楼名气不大,去快活的也都是稍微有些闲钱的人,所在的位置王勋也清楚,在城里巡逻的时候经常会路过。但以往他是以捕快的身份,现在是以百姓的身份,只求没有人认出他来,取了箱子就走,若是有人认出来,这官差怕是做不成了。

    溯雨楼外挂着红灯笼,一共有上下两层,刚一踏进门槛,便感觉香气扑鼻,让人有些神魂颠倒的感觉。

    “小哥很是面生啊,第一次来溯雨楼吧。”

    一直抬头观望的王勋都没有发现是谁在和他讲话,低下头来才看到面前的一个形似侏儒的女人,要说是侏儒,她可能是侏儒里面比较高的,这个人或许就是鸨子吧。

    “是啊,我想找酥兰姑娘,不知道她在不在这里。”王勋有些拘谨地问道。

    “诶呀,公子来的正是时候,酥兰姑娘她刚接完客,现在正好有时间,你跟我来吧,我领你上去。”

    “哦,那好。”

    从一楼到二楼,王勋听到的最多的声音就是竹床摇曳的声音,里面的人正是极尽颠鸾倒凤之欢。

    “到了,就是这儿了。”鸨子露出职业性的笑容,然后推开了屋门。

    屋里的木桌旁坐着一个女人,身着红色主腰,外批紫色薄纱披肩,细腰婀娜,面色粉红,极尽妩媚之色,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比王勋要大一些,她和鸨子对了个眼神,后者就关上门出去了。

    “公子是从何处而来,为何如此拘谨。”酥兰纤细的手指倒上一杯酒,然后送到了王勋面前。

    “姑娘可能误会了,我来这里是为取一样东西的,不必麻烦了。”王勋接过酒杯,又放在了木桌上。

    “别急嘛,你要的东西,我这里都有。”酥兰伸出玉足,摩擦着王勋的小腿。

    王勋立马站起来,退后好几步,说道:“姑娘,我真的是有事找你,我是郑辟的朋友,他有东西寄存在你这里,让我帮他拿回去。”

    “你坐那么远,我怎么听得见你在说什么呢?过来一点儿再说。”

    王勋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坐下,酥兰却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两张脸越来越近,王勋也吸入了大量混有香味的空气。

    当两张脸要碰到一块时,王勋一把将酥兰推开,用的力气太大,后者直接摔在了地上。

    酥兰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哪来的丧气鬼啊?老娘这么低三下四地跟你说话,你就对我这样?我不管你是谁的朋友,立马给我滚出去。”

    “不是,我就是来取个东西……郑辟他已经过世了。”王勋还想试图解释一番。

    “那个臭男人爱死就死,男人都是这样,老娘不就上了点儿年纪,一个个的都离我远远的,你给我滚出去!”

    “好好好。”王勋无奈,只得出去,但是他没有走得很快,他猜测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叫住,然后拿到那个箱子。这之中当然不是因为他的面子,而是郑辟和这个酥兰姑娘关系很不一般的缘故。

    果不其然,在王勋快走到楼梯之时,酥兰姑娘走出来,把一个木箱放在地上,然后关上了门。

    说是木箱,其实叫木匣更为妥当,平放在地上,它的高度只达到王勋小腿的中上部,上面还贴着封条,盖着私章。

    “谢谢酥兰姑娘了。”王勋拱手道谢,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也就不执着了,拿起箱子,不是很重,大概有四五斤的样子,里面的东西和箱壁碰撞了一下,王勋感觉到这东西应该占据箱子体积很大,只留了不大的空隙。

    趁着没有人认出王勋,他连忙抱着箱子,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在王勋走出溯雨楼时,却有一人走进了正对面的茶楼,此人下巴异于常人地尖锐,眉毛很粗且连在了一起。

    茶楼之中的人看见此人前来,纷纷避席而去,他就是东市的捕头许完,他祖籍岭南,也是从他父亲那辈才迁居京城,论资历,他比罗史要高上不少,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向刑部晋升的机会,因为他性情残暴,总喜欢虐待罪犯,刑讯逼供,故得了个外号名为“许阎王”。

    许完不管周围恐惧的目光,径直走向茶楼的二层,一名伙计见状,立马去叫掌柜。

    许完走进事先约定好的房间,木桌上摆着两杯冒热气的茶水。他端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

    “许兄果然是守时之人,否则就喝不到这温度正合适的茶水了。”茶馆掌柜李敬走进茶室内,并且把门关好。

    “你说的证据呢?只要有证据,我立马就拿人。”许完手掌向上虚托了几下。

    “我已经找到证据了,你知道瑜亨赌场有个追债人叫穆中道吗?”掌柜在许完对面坐下。

    “我知道,好像是个倭国人,穆中道是他后来起的名字。”

    “没错,他本名叫青木中道,他经常去对面溯雨楼快活,每次出来以后都喜欢来我这茶馆喝茶,前几天我知道了关于……”

    两日以后,王勋在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去老家永平府给郑辟送箱子。他没和张捕头说实话,就说自己家乡的老父亲病重了,张捕头才同意让他返乡探亲。

    可就在行李刚刚收拾好的时候,他被紧急去了城外,据说是案子有新的进展。

    顺天府城外不远处有棵巨大的槐树,大家都叫它“老槐爷”,据说已经长了两百多年,是南宋嘉定三年的时候种下的,捕快们都聚集在大槐树下,人手拿着一个火把,王勋还看见几个生面孔,可能是刑部派过来的人。

    王勋踮起脚往里看,张捕头正蹲在地上,端详着已经刨出来半人深的坑洞,那里已经露出了一根手指。

    坑洞旁边,还有个吓得颤颤巍巍的农民。

    “你为什么平白无故挖了一个坑?又恰好底下有具尸体?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张埔头质问旁边的农民。

    “昨晚小人过世的祖父给我托梦,说离城不远的老槐爷底下有黄金百两。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埋下的,我今天就过了挖了。”

    “一派胡言!这尸体恐怕就是你埋下的吧。”

    那家丁一看捕头发怒,扑通一声跪在了土地上说:“小人没见过这种东西,心里面害怕,不敢和别人说,实在熬煎地难受,才和其他人说的这件事。”

    “算了算了,别跟他置气了,如果说这个手指真的是府尹大人家小姐的,那这案子说不定就有转机。”罗史挡在了张捕头和小家丁中间,所有捕快里面,也就罗史敢这么跟张捕头这么说话了,谁都知道,张捕头早就把罗史当“太子”培养了,早晚接他的班,所以说什么都没事儿。

    “有什么转机?你详细说说。”

    “这根手指的皮肤有些脱落了,但是根据它脱落的情况看,应该就是两到三天只能死亡的人出现的情况,而且这跟手指骨头很细,确实是女人的指头,如果我们把她整个挖出来,就可以判断一下了。

    王勋听明白了,虽然罗史没有太直接地说出来,但是他明白罗史的意思是小姐的尸体很有可能被凶手分解了。

    张捕头采纳了罗史的建议,派人和府尹大人沟通了一下之后,利用晚上的时间,挖掘这具尸体,到天亮的时候,把尸体完全挖出来,可她的头不见了。但是从尸体底部有一封信,写着“府尹赵敕启”。

    尸体摆在桌案上,上面还粘着泥土,府尹大人来看了一眼,如果就呕吐不止,回房里歇息去了。至于那封信,张捕头送到了府尹大人的房里。

    事情果然如罗史说得一样,凶手居然如此残忍。

    无头女尸被当做证物带了回去,折腾了一夜的捕快们也各自散了回家,王勋本来是要去抚宁送那个木箱的,但他现在这种状态,骑马没准都会摔下来,还是暂且歇息一下,然后再琢磨送东西的事情。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亮了,王勋连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下了,当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当日的下午,接近黄昏时分,王勋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去找蜡烛点上,妻子仍然没有回来,他今天晚上还得一个人睡觉。

    “木箱……”

    王勋想起来郑辟托付给他的箱子,四处看了看,还在墙角放着,没有移动过。

    俄而一阵风吹进来,蜡烛被吹灭了,就在这一瞬间,王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就是昨天发现的无头女尸。

    “她的头去哪儿了?”王勋心里想着的这句话在头脑中循环了好几遍。他赶忙把蜡烛点上,拿起角落里的箱子,到蜡烛这边。

    “咣当,咣当。”

    王勋摇晃了两下,听见里面那个东西和箱壁碰撞的声音。

    “不会吧……”王勋都内心笼罩上了极大的恐惧感,他胆子本来就不太大,现在把这两件事结合到一块,这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就变成了这个夜晚里最可怕的事物。

    王勋仿佛感觉有女鬼在身后抚摸他的肩膀。

    郑辟和他说的时候嘱咐过他不要打开这个箱子,顺着缝隙往里看,只能看见一些白色的东西,郑辟嘱咐过了不能打开箱子,王勋想到了一个自我安慰的法子,他闻了闻这个箱子的味道,如果真的是那个东西的话,一定会有腐臭味的,现在它却没有这个味道。

    想来也是不可能,郑辟卧床那么长时间他是知道的,怎么可能去杀人呢,箱子里肯定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带着这个想法,王勋把箱子重新放回了墙角,自己安抚了自己的情绪。

    次日的清晨,天刚蒙蒙亮,王勋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以为是妻子从娘家回来了,昏昏沉沉地去开门,门口却站着罗史以及其他的两个捕快。

    “是你们啊,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咱们进屋说吧。”罗史说道。

    “行啊,屋里坐吧,我这还睡得香呢,你们就把我给吵醒了,我还以为是我内人探亲回来了。”

    “怎么?妻子不在家才几天,就想抱着的滋味了?”

    王勋没接他的话茬,领着他们几个进屋。

    四人进了主厅,罗史他们三人以前没怎么来过王勋家里,只是知道他住在这里,所以进来以后四处看了看。

    当罗史要迈进王勋卧房的时候,后者忽然想到房里那个箱子的事情,急忙言道:“罗兄不是有事找我吗,是什么事啊?”

    “哦,也没什么。”罗史说着话,还是进了卧房里面,“就还是府尹大人家案子的事儿,现在捕头很是为难啊,他本来就不想管这件事,一直拖着不好好查,准备推给刑部,刑部也是这么想的,查不出来,这不就得罪府尹大人了吗,所以我想问问贤弟你,你要是捕头,会怎么办呢?”

    “你到我家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我就偶然想起来这件事了,想问问你的看法。”

    “如果我是捕头,我肯定把案子追查到底,而且我判断,这个案子不简单,肯定是有内鬼参与,要不然,再神的贼人,也不可能在戒备森严的府尹大人府上杀人,而且杀的还是府尹大人的千金大小姐。”

    “噢,你想的是这样的。”罗史坐到了王勋的床榻上,听得后者的话,若有所思地视线下移,看见了角落里还贴着封条的木箱。

    “这是什么东西啊?”罗史说着话,胳膊已经带动身体起来,拿起了木箱。

    “那是……”这一刻,王勋说不出话来,就像刚刚硬吃下去半个馒头,他昨天只看见了箱子里面是白的东西,然后就不去想这件事了,也是在刻意逃避那种可能性,但是现在,那种可能性要被罗史无意中揭示了,他可能马上要处在百口莫辩的状态中。

    “还贴着封条啊……”罗史摆弄了一下木箱,不知道怎么回事,很结实的箱子,侧面的一块木板竟然毫无征兆地自己掉了下去,随之改变的,还是罗史放大了两倍的眼睛。

    罗史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箱子扔出去,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在外面的捕快闻声也都进来,他们也是被地上的东西惊到了。

    那是一颗人头,外面用融化的蜡油包裹上一层白壳,隐约呢看见里面的五官,已经有些腐烂的迹象。

    “这是什么东西!!”王勋后退好几步,那颗人头的脸正对着他的方向。

    “莫非这就是府尹大人的爱女?”罗史说着话,拨弄了一下人头,将蜡壳抠下来一大块,确实是个少女的头颅。

    “唰唰。”包括罗史在内的三个捕头先后把刀拔出来,对着王勋。

    “王勋,念在往日同僚情分,你只要不反抗,我们不会为难你。”罗史说。

    “我真不知道这箱子里面是什么……”王勋的解释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几十人找了多人的东西,居然就在一个捕快的家里面。

    王勋被关进了衙门的大牢里面,他完全说不清这些事情了。但他也暂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这件事还需保密的原因一是败坏捕快的名声,二是还没有彻底结案,所以顺天府内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现在的发展,大家的议论话题还单纯是府尹大人女儿遇害如何如何,甚至连尸体的事情都不清楚。

    但是这其中,是有人知道内情的。

    酥兰坐在床榻上,往红色的主腰外面套了一件紫纱衣,两条浑圆的大腿勾人心魄。

    背对着她站立穿衣的男人名为青木中道,是个倭国人,现年三十岁整,虽然是倭国人,但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就来到了顺天府,一直生活了十八年,和寻常汉人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口音有些怪异,他是赌场的催债人,专门去找欠赌场钱的人要债,他也是酥兰仅剩不多的常客之一。

    “你怎么这么急着走,不多陪陪我了吗?”酥兰妩媚地说道。

    “在下还有事情,你自己收拾收拾吧。”

    “诶你先别走,我问你件事。”

    青木中道转过头,狭长的眼睛看这面前的女人,说道:“什么事情?”

    “你知道最近城里面传的很凶的事吗?府尹大人千金的事情。”

    “听过一耳朵,但是不感兴趣。”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打听打听这案子有什么进展了。”

    “应该可以,我明天正好要去府尹府上找一个人,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那我就先感想你了。”

    青木中道离开以后,酥兰的房里就没有再进来一个客人,虽然她的年龄还不算人老珠黄,但是在这个行当里就是这样,一般二十出头就开始脱发落齿,二十五岁以后人就没法看了,三十岁左右就要面临死亡,活到四十岁的是很少一部分人,酥兰的老板心肠不是很坏,给她们的分成很高,接待客人数量不够也不滥用暴力。

    只是酥兰心有不甘,十年前的时候她也是名动一时,客人络绎不绝,许多京城大员花大价钱偷偷来这里与她共度良宵,有些可是那人上之人,寻常老百姓一辈子见不到的大官,平时在朝堂之上道貌岸然,到了酥兰这里就原形毕露。可是到了现在,一天根本接不上几个客人,好不容易来了人,还是来听小曲的,给不了几个钱。

    但是酥兰让青木中道问的事情,跟那些没关系,她是心里发堵,觉得对不起别人,尤其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并非没有感情,只是她可以用笑声掩盖住罢了。

    十余日前,酥兰看着她房里的男孩,脸都笑僵了。

    这个男孩从进到屋子里,就低着头辍在一个点上,就好像是被教书先生罚站的学生,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二岁,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怀里还抱着个箱子。

    酥兰故意逗他,把月华裙拉上去,露出浑圆的大腿,男孩害羞地不敢看,头压得更低,好像要一头扎进地下。

    “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毛长齐了没,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快回家去吧,你家人正到处找你呢,要是在这儿找到你,还不把你屁股打紫。”

    “我就是来找你的。”男孩终于开口讲话了,还是没有变声好的那种声音。

    “哦,原来确实是找我来的,那你过来啊,把箱子放下,那是你的命啊?你一直抱着它。”酥兰把身子挪过去几分,从床榻上空出来了位置,然后玉手轻轻拍了几下。

    “但是我……”

    “但是什么,给老娘过来!”酥兰吼了一嗓子,男孩放下箱子,乖乖坐过来。

    酥兰轻抚在男孩的脸,但是男孩像看着某种猛兽那样看着酥兰,酥兰又抓过来男孩的手,放到自己大腿上。

    “滑吗?”酥兰妩媚地问道。

    “滑……”

    “舒服吗?”

    “嗯……”男孩脸色都发红了。

    “你知道吗,当年户部尚书张大人就坐过这个床,你知道那是多大的官吗,你现在能坐在这儿,你是上辈子吃斋念佛一辈子才有这福气。”

    “嗯,但是……”

    “你怎么那么多话,你该干什么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我……我其实是过来送东西的,我是郑辟店里的伙计,我们掌柜的病了,店也关了,就剩我这一个伙计,掌柜的让我把这箱子给你送过来,他说过几天会有个叫王勋的人过来拿,他说放在你这儿稳妥。”男孩说道。

    “……”

    “滚!”酥兰一脚把男孩踢下床榻,正在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罗史走进来一步又退回去。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里面有人。”罗史说道。

    “快进来吧,甭管他。”酥兰说。

    男孩灰溜溜地跑出去,罗史的视线目送他离开。

    “怎么回事啊,她们说你没接客,这么小的你都不放过,当心出事啊,人家娘亲要是知道了,还不过来把你脸挠花。”罗史说。

    “我当心什么啊?我都这行情了,明天你爷爷过来我也照样接待。”酥兰没好气地说。

    “可别,我爷爷可八十多了,他老人家那把骨头可禁不起你折腾,非散了架不可,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我能待住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四个常客,刚才那孩子过来就是告诉我他们掌柜的病了,那以后就来不了了呗,真是晦气。”

    “那这箱子呢,也是那孩子拿过来的?”

    “是啊,让我保管,说过几天有个叫王勋的过来拿。”

    “哦,原来是这样啊。”罗史盯着箱子看了一阵,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鲁怀聪的老头?”

    “是啊,那老头也七十多岁了,你见过哪个这么大岁数的还往这种地方跑的?明面上他是卖山货的老掌柜,暗地里做着人口贩卖的勾当。”

    “我也是听说了这件事,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我有事情要请他帮忙。”

    时间回到现在,王勋还在衙门的牢房里,还没往刑部大牢送,一天的时间里,只有捕头来问过一次话,王勋一口咬定箱子不是他的,捕头也没有动刑,不往下问了。

    王勋坐在草毡子上,旁边爬个数不清的老鼠和蟑螂,他反复想了很多次,郑辟没有害他的动机,他们两个人从小就很要好,而且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郑辟不可能在临死之前还要拉着王勋一起死。

    那么就是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是箱子被掉了包,可以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碰过箱子的人只有溯雨楼的酥兰,只有去问问她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哒,哒,哒。”鞋子踏地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鞋子出现在王勋的面前,它的主人是罗史。

    罗史蹲了下来,两个人隔着铁栏杆对视。

    “贤弟,我知道还在怨恨我,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把你抓起来,毕竟犯了事情,就得认罪伏法。”罗史把脸移得更近,脸都贴上栏杆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如果你现在招供的话,我可以给你争取留个全尸。”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箱子就不是我的。”

    “其实箱子已经不重要了,你还记得那天挖出来的无头女尸下面有封信吗?那封信里写的是,这具尸体不是府尹千金的尸体,府尹千金还活着。”

    “是吗,她还活着?那这具尸体又是谁的?”

    “我猜,你是想恐吓府尹,以便于让他后续拿出来更多赎金。至于那个人头,你本来准备放在一个我们可以找到的地方,在里面写出来赎府尹千金的要求和地点,可惜你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正巧在你家搜出来了这个人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做这一切事情的凶手就在我面前啊。快告诉我你把府尹千金藏在哪儿了?”

    “你,罗史……”王勋双手抓着铁杆,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哦,原来在那里,我立马带人去找,到时候我肯定会报上去,说你认罪很诚恳,到时候家里人再多使钱,说不定真的可以留个全尸”罗史站起来,对着王勋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走了。

    王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被罗史当猴耍了,整个这件事都是罗史干的,现在又假称拿到口供,把小姐找到,到时候所有的证据全都指向王勋。

    等到丑时三刻,府尹府上早就安静了,大胡三悄悄出来和绘儿碰头。

    “非要这么着急走吗?”绘儿问道。

    “是啊,罗史让我走的,而且我又欠了赌场的债,这两天就该来找我了,我再不走,那个叫青木中道的过来,非把我打死,行了行了,抓点紧吧,你快上来。”胡三蹲到地上,绘儿刚踩上他肩膀,脚下一滑,惊呼了一声,直接一屁股摔到地上。

    “什么人!!”在远处的卫兵提着长枪跑了过来。

    “诶呦。”胡三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拍大腿,爬着墙往上蹿,三两步就骑到了墙头上,对着绘儿说:“我会接你的。”说罢就翻下了墙。

    赶过来的卫兵把枪架到绘儿脖子上。

    “快来人啊,有人跑了!”

    衙门监牢,许完坐在木案后面双腿架在桌面上,面前正站着府尹夫人的侍女绘儿,她戴上了十五斤重的枫木木枷。

    这间屋子里的刑具一应俱全,旁边有不同长短粗细的木棍、大棒、竹条、皮鞭、皮板、木板、竹板和荆条。

    “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到我,你根本就没说实话,胡三逃跑也不是因为什么欠赌债。”许完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惊堂木,他假装和县官一样,有模有样地把腿放下来,拍了一下惊堂木。

    “我没有骗人,胡三他真的欠赌债,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去赌场查。”

    “放肆,你说让我去查我就去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知道,大人是……”

    “是什么?”

    “是许阎王,小孩们都会唱,‘下有地狱阎罗王,今有顺天许阎王,犯了罪过早跳河,莫使人间现阎罗’儿歌就是这么唱的,都说你动私刑,比阎王爷还残忍。”

    “那你现在招了,我可以不动刑,否则我让你这辈子连做梦都会吓醒。”

    “不,我能说的我都说了,根本没有一丝隐瞒。”

    “唉,看来你还是贼心不死啊,你们两个进来!”

    从门外走进来三个年轻的狱卒。

    “先打三十,我看她招不招。”

    三名狱卒得令,便忙不迭地动手去扯绘儿的绿布裤子,直接拉到膝下,绘儿戴着木枷也无法反抗,一名捕快扯住了她的头发,腰上也拦了一条大棍被牢牢踩定。

    剩下两个狱卒在两边抡起板子狠狠地打在绘儿的臀部上,竹板与皮肉接触发出一声声劈拍脆响,一个差役在一旁大声地计数,绘儿的惨叫声在整个监牢回荡。

    绘儿的臀部被打出一道道红棱,打到十板时便已满臀紫晕,狱卒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用力越来越大。

    “大人,大人,不要打了,我招,我全招!”扛到二十板子,绘儿终于受不了了,连声求饶。

    “说,到底怎么回事。”

    绘儿还喘着粗气,臀部火辣辣的疼,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跟胡三是去年开始好上的,他这个人哪里都好,待我也好,就是太爱赌了,有点儿银子就要去赌,没银子了就借银子赌,后来他实在还不上,就让我去偷夫人的首饰,他去卖了抵债,我壮着胆子偷来给他,他本打算去晚上先藏到外面,没想到翻墙出去正好碰到了巡夜的罗史,罗史让他帮着办一件事,就可以不把这个偷东西的事情告诉夫人,这件事就是帮着罗史制造一个凶案,胡三他不敢惹怒罗史,更不敢让夫人知道偷东西的事情,只能答应他,后来罗史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和小姐年龄相仿的女子,然后杀掉,把尸体埋起来,我就负责把小姐骗出来,用蒙汗药麻翻她,之后的计划我就不知道了。”

    许完眼睛瞪得老大,说:“怎么会有这等事?”

    绘儿觉得许完的反应奇怪,就问道:“大人想知道的不是这件事?”

    “我只是听说你和胡三偷府尹夫人的首饰,就想诈你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等事。可恶的罗史,居然如此行事。”

    许完把头转向狱卒:“她说的你们记下来没有,一会儿让她签字画押,我出去一趟。”

    许完出去本来打算把一切事情直接告诉府尹,但到半路上的时候,他觉得不太对,立马往回赶。赶到衙门监牢,绘儿关着的那间牢室,张捕头和几个捕快正站在这里,绘儿趴在地上,木枷已经被打开放在一边。

    “张大哥,你不是生病了在家休养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许完很是疑惑,但他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不要管我生不生病,你去看看那个犯人。”张捕头说。

    许完赶紧去检查绘儿的情况,她的后背被皮鞭打得血淋淋的,皮肉外翻,把身子翻过来,腹部已经被打得发黑紫之色,早就断了气。

    “要是平日里,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这个犯人是与府尹家小姐案有关系的证人,你现在把人打死了,我怎么向上面交差?”

    “可是我根本没……”许完说到一半,已经明白过来了,捕头和罗史是一伙的,故意把他支开,打死犯人,然后嫁祸到他的头上。

    “根本没有什么?”

    “没什么,上边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那好,你先回家去吧,差事肯定是没有了,等着后面的调查吧。”

    “是。”许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从这里待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与此同时的赵府,府尹大人罕见地生气了,大手一拍香案,震得下人们纷纷伏身跪地。

    “岂有此理!”

    罗史已经把王勋的口供告诉了府尹,他说王勋已经招认,一切的事情都是他和胡三计划好的,小姐被关在了西郊,由胡三看管。

    罗史单膝跪地向府尹请命道:“在下愿动身将胡三缉拿,救出小姐。”

    “去吧去吧,一定不要伤了小姐。”府尹揉着太阳穴坐下,他生怕自己的女儿再出什么意外。

    罗史带着几个捕快在西郊的乡下到处打听,直到天黑才摸清胡三的住处,那是一户很寻常的屋子,门上的红漆被磨得不剩多少了。

    几名捕快靠在外墙,朴刀拉出来一小段,罗史去敲门。

    “来了来了。”胡三从里面把门打开,见来人是罗史,他们两个商量好的,胡三先要假装反抗一下,然后罗史把他带走,途中再找机会放他。

    胡三和罗史对了一个眼神,前者抄起斜靠着墙的锄头向罗史脑袋上夯去。

    罗史侧身一躲,拔出朴刀,斜着从胡三右肩一路砍到左腹处。

    “你……”

    还没等胡三缓过神,罗史又对着胡三脖子横砍一刀,鲜血顿时喷射出来,溅得罗史脸上都是血滴。

    胡三随即倒地,没了生气。

    “快,搜搜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罗史对着捕快们喊着,自己也冲进了屋内,只见盛满水的水缸旁边用绳子绑着一个女孩,衣服上都是污渍,用一块灰色的布遮住眼睛,旁边的瓷碗中还有吃了一半的米饭。

    “你是什么人?”罗史把朴刀对准女孩。

    “我爹是赵敕,顺天府府尹,你们是何人?”女孩说道。

    “小姐!”罗史把朴刀一扔,连忙去帮小姐解绳子,一边解着眼泪都流下来了,“小姐你受苦了,属下救援来迟了。”

    蒙着眼睛的布被拿开,小姐还是感觉有些看不清东西,她已经被这样关了五天时间了。

    “您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几天前,我娘亲的丫鬟绘儿叫我出去,说娘亲找我有事情,没走多远她就用什么东西把我嘴巴捂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这里了,有个男人每天都给我喂饭,但是他什么都不说。”

    “原来是这样,小姐您放心,绘儿已经被抓获了,我们回去一定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审出来,现在我们回家吧。”罗史把小姐背在了背上,同时背上的还有即将到来的升迁和荣耀。

    这件事情过去三个月以后,罗史就升任大理寺正六品寺正,并且赵府尹做主,把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罗史,以报救命之恩。至于王勋和许完,一个是案件主犯,一个失手杀死证人。府尹怀有仁慈之心,令王勋全家自行前往肃州卫边军中效力,许完则失掉官差,永不复录用。

    但王勋不甘心,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现在虽然因为府尹仁慈,免去了牢狱之灾,但前往千里之外的肃州卫实在难以接受,于是他去找了酥兰,期望她作为人证说出罗史的罪行。

    第二次来到溯雨楼,王勋就比较熟悉了,直接走上二楼,一下子推开酥兰的门,床榻上挂着红帘子,里面传出来欣喜的笑声。

    王勋静悄悄走过去,一把将帘子扯下,只见酥兰坐于其中,只穿了一件襕裙,她并拢的大腿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者,看上去起码有快七十岁了,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没了一半,脸上皱纹堆到一起,看见有人过来,晃晃悠悠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气喘就又犯了,酥兰赶紧给他抚后背顺气。

    这个老头是个有些家产的财主,出手阔绰,但就是这样,也没有愿意接待他,都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死在这儿,也就是酥兰实在没什么客人,才敢接待他,他身体很不好,动不动就犯气喘病,就得把气顺过来。

    酥兰也很担心,怕老头哪天死在这儿,而且他还总往这里跑,最近已经连着来了六七天,肉眼的可以看出来,他最后的一点儿生命活力在逐渐消失。

    “给我出去!”老头显得十分愤怒,手指颤抖着指着外面。

    酥兰也给王勋递眼色让他先出去,王勋就在门口等。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老头才柱着拐杖,十分缓慢地走出来,老鸨里面扑过来扶着,并说:“鲁大爷啊,姑娘伺候的还满意吗。”

    王勋没空再管那些事,走进了酥兰的屋子里,他看到酥兰那涨红的脸庞,心中只浮现出来一些对女人最不好的词语,这个下贱的躯体早就已经堕落到黑暗和污秽的最深处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找你的。”王勋说。

    “没错,我清楚这里面的事情,是我把你害了,罗史给我钱,把两个箱子掉包了,郑辟的那个箱子还在我这里。”酥兰弯下腰,从床下拿出来一个木箱,同样贴着封条,和之前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要帮罗史害人?”

    “还不就是因为钱,我这种人,只有给我的钱足够,我什么都肯干。”

    王勋把箱子拿过来,用胳膊夹住,说道:“你愿不愿意做证人,把罗史的罪行说出来。”

    酥兰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我良心发现了,我不过是可怜郑辟,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这种人说的话,你觉得官府会信半句吗?”

    王勋见酥兰这种态度,也没必要跟她多费口舌,抱着箱子离开了溯雨楼。

    酥兰则是长舒一口气,她心中对于郑辟的愧疚感全然消失了,还收了罗史的钱,可谓是两全其美。

    又几日后。

    许完头顶着斗笠,后背背着包袱,走向前面往马车上装东西的那几个人。

    “许大哥?”王勋大老远就看见许完走过来了,放下手中的活绕到马车前面。

    “嗯,你这是准备去肃州卫了?”许完将斗笠摘下来。

    “是啊,这还是多亏了府尹大人宽宏大量,没让人押着我和家人,让我们在期限内自行前往。”

    “肃州可是极西之地啊,夏季炎热,冬季苦寒,而且离鞑靼人那么近。”

    “唉,就别说这些了,你呢,你不也和我一样没了差事,好像你是南方人吧,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还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我这个人,虽然谈不上善良,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恶人得意。”许完盯上了马车上放着的一个木箱,“那个箱子里面有什么?”

    “这个啊,这是我一个兄弟托付给我的遗物,但是主要不是在这个箱子里,它里面的东西,我都拿出去了,就剩这个空箱子了。”

    “能不能,把他送我?”

    “行啊,就当留个纪念吧。”王勋把箱子递给许完。

    “那就谢了你的箱子了,我还要去见个朋友,先走了。”许完夹住箱子,戴上了斗笠。他心中想着,本来这件事还想让王勋一起做,可王勋这态度明显是不想再掺和这件事了。

    许完穿过几条街走到一家店前,溯雨楼三个大字刻在匾上,但是他却没有走进去,而是到了李敬的茶楼,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罗史每天傍晚都会出现在溯雨楼,许完连他会去找哪个姑娘都打听好了,但是为了避免错过,许完还是从清晨就赶了过来。

    一杯茶喝了又续,续了再续,味道没了就换一杯,终于在黄昏时分,罗史出现了。

    许完把散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连忙跑下茶楼,偷偷跟上了罗史,当后者进到房间里以后,许完从袖中摸出一把梅花匕。

    “你呀,都娶了府尹大人的千金,怎还敢往我这里跑?”里面传出酥兰娇嗔的声音。

    “她一个黄毛丫头,什么都不懂,哪能有你这番韵味。”

    听着里面有动静,许完悄悄地打开门,床榻上挂着帘子,正在兴头上的罗史根本听不见这么微小的声音。

    许完低着身子走过来,在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里,二话不说把梅花匕捅进了罗史腹部的左侧。

    罗史和酥兰都被吓呆了,许完又摁住罗史的肩膀,连捅几刀,心脏中了数刀的罗史抽搐着死去,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酥兰瞪大了眼睛,她现在的身体上不仅全是罗史溅出来的血液,就连尸体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啊——唔”酥兰本能地刚尖叫出来,就被许完死死地捂着了嘴巴。

    “想死吗?”许完盯着酥兰,后者感受到了肚子外面还在滴血的刀尖顶着,这个疯子随时可能将她开膛破肚,想到这些,酥兰猛烈地摇着头。

    “那就给我闭上嘴。”许完把手拿开,开始割罗史的头颅,血液四溅,罗史的头被割下来以后,许完拎着头发,打开箱子装了进去,然后把外衣脱下去,他里面穿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外衣,擦掉脸上的血迹,推开窗户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酥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被吓傻了,一个人就这么突然闯进来杀死了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罗史,并且罗史的尸体就压在她身上。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她现在就面对着这个大疤。

    从这一天开始,酥兰成了一个疯子,从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和狗抢东西吃,随意挠伤过路的百姓,忍无可忍的捕快把她缉拿进了狱中,这一次,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有数也数不清的客人了。

    许完走到河边,坐在一个长满青苔的石头上,用木锤将钉子敲进箱子,彻底封死它,然后双手托着一抛。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