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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青引的脑子

    “老师!”

    青引朝那男人稽首一礼,“学生愿跟随老师,只是……还望老师再给学生几日的时间。”

    那男人在青引稽首时目露精光,嘴角微扬,只一瞬,便又恢复了那般慈蔼之貌。

    李曦年尽收眼底,心呼这青引到底从哪里找了这么个老师。

    又听了半刻,竟是在读《论语》。

    难道……青引想登科入仕?

    “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那男人停顿片刻,“可知其意?”

    “回老师。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人若能时时自谦,便不会被周遭的奢华而左右,亦不会有不逊之失。”

    “孺子可教!”

    青引面露敬色,道:“学生启蒙后便学明经科与进士科必考的九经,《孝经》、《论语》、《老子》亦是烂熟于心。但……学生想考明算,还请老师教我算经十书。”

    李曦年知道这个。先生曾说过,九数为六艺之一,科举亦为其专设科别,可应试人数极少,自然竞争力也要小一些。就连进士及第也仍需等待选官,而明算科虽不是科考的常科,可若考中,便可直接入仕,虽然官职不高,早些入仕增些官龄,往后也更容易得到朝廷的重用。

    青引急于入仕,可是为了能让临儿过上安稳的生活?

    只不过……考明算科的人,大都出自国子监的算学馆。

    “你若想入算学馆,这必考的《孝经》《论语》必得熟记。为师与国子监的算学博士熟得很,即要引荐,定得知晓你是否有那资质。不然来日你入了国子监,学艺不精,岂不是给为师丢了脸?”

    “老师说的是!”青引又稽首道:“学生记下了。”

    至此,李曦年终于明白了青引是在做什么。

    说来这少年才不过比自己小了两岁,只是这般年纪已不能考童子科了。他若想尽快求得一个谋生的法子,以他方才所言,他既已满腹经纶,科考自然是上上之选,可进士科和明经科的生员太多,若没有万全的把握,自然是明算科更容易很快入仕,只是也有难度。

    李曦年悄无声息地离开,一路上都在回想青引说的话。

    他的话虽没有那般慷慨激昂,却更诚恳真挚。李曦年的心中似乎被一支看不见的火折子点燃了,她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

    为了青引,李曦年又往崇文书院跑了一趟。

    “小友近来来得真勤快,只不过今日山长不在,小友怕是白跑了。”

    陆文锦坐在亭中摇着扇子,一手举着书籍,丝毫没有要留李曦年的意思。

    “晚生是来找陆先生您求问一事的。”

    “老夫?老夫该还的都还了,像小友一般讲究一恩一报的人,可是又在何不经意时叫老夫欠了你的?”

    “陆先生何出此言?”

    李曦年有些莫名其妙,她上回来交单的时候见他还是笑容可掬,几日不见,竟这般阴阳怪气。

    “小友不知?”陆文锦没有给李曦年回答的机会,直接道:“老夫与小友的西市相遇,怕不是偶然吧?小友打听了这崇文书院多少位老师,最后才选的老夫,可是?”

    “……”

    这倒真的令李曦年无言以对了。只是……狡辩还是要的。

    “晚生以为先生知道呢。”

    “知道什么?知道你跟了老夫三五日?知道你依着老夫的喜好收买那摊贩?知道你就是要凭着老夫进这崇文书院?”

    “陆先生这不是……都知道吗……”

    李曦年讨好地呵呵一笑,更惹了陆文锦。他缓缓扣下书籍,将手里的折扇扔在石案上,双手脱膝抬头看向李曦年,李曦年扯了扯嘴角,看出他此时的怒火中烧。

    “莫生气,莫生气。陆先生高洁,怎会与晚生这小辈一般见识。晚生只不过听闻陆先生是这崇文书院里最和善,最易亲近的老师,这才动了冒犯的念头。晚生愚笨,本该早同您说明请罪的,奈何……”

    话没说话,陆文锦更是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李曦年你你你的说了好几遍,最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连你一个外人都知道老夫太好说话,捏着老夫的软肋做事。如今事成,你难道不欠老夫什么?”

    欠?

    欠什么?

    李曦年的脸上写满了这三个字。

    “你莫不是痴傻了?还是将老夫说的话当耳旁风呢?欠老夫的果酒呢?今日怎么还没拎着?”

    “什么果酒?”李曦年蹙眉,她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真是气煞老夫!”陆文锦道:“你头一回来时同你一起的那个娃娃,在山脚等你的那个,姓齐的。他拎了两壶果酒给老夫,老夫这才去山长跟前好说歹说见了你。若不然,只凭你在西市替老夫节省的那两个钱?”

    “……”

    陆文锦忽然觉得李曦年确不知情,摸着胡子试探道:“那娃娃可说了,往后只要你来,便叫你带给老夫呢!你这总共来了四趟,老夫一壶也没见啊。”

    若不是那果酒是姓齐的娃娃自酿的,偏自己又好这一口,何必恬不知耻倚老卖老地说出这些话来。

    “阿乐?”李曦年恍然道:“您帮我,是因为阿乐的果酒?”

    她抿嘴自嘲。想了好些日子的主意去接近这陆文锦,竟不敌阿乐手里的两壶酒了。

    “陆先生勿怪,晚生现有些失意。”李曦年怅然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小年纪失什么意!”陆文锦敲了李曦年一脑袋瓜子。

    “您不懂,这是来自少年人的挫败感。”

    又一脑袋瓜子。

    “老夫为何不懂?难道老夫没有年轻过?得了得了!净摆这可怜样给谁看!下回!下回你再来若还是空着手,老夫便得迈着这双老腿去你的笔坊讨要了!”

    李曦年忙站起身来摆手:“可不敢!可不敢!晚生昨儿还见阿乐的屋里有两坛呢!明儿办完事儿晚生就给您送来!”

    “言必行,行必果。这才像样。说吧,找老夫何事?”

    二人终于聊回了这个话题。

    “您知道那国子监的算学博士吗?”

    “撒提左?你问他做什么?”

    “您认识他?”

    “并不认识,只是同为人师,有所耳闻罢了。”

    李曦年了然地点点头,原就没想过他们会认识。毕竟一个官学一个私学,如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陆文锦道:“他是回纥人,组辈在前朝立过战功,老夫与他不过点头之交,确实算不得认识。不过你可以先说说你问他做什么,老夫再想想有什么你需要的信息。”

    “晚生要问的不是这个,晚生是想知道……入国子监的算学馆有何条件。”

    “入算学馆?谁?你?还是那小子?”

    他指的是阿乐。

    “都不是,不过……晚生许是还不知道他是谁。”

    指不定连名字都是假的。

    陆文锦也懒得再问,只道:“国子监是世家高门子弟读书的地方,无一例外。且没几个用功的,都是为了往后的履历上看着漂亮,等着讨荫官罢了。算学馆也一样,只是比旁的馆人少些。”

    如此说来,青引口中的那个老师岂不是诓骗他?或者……青引有何了不得的身份?

    “去那里做什么?”陆文锦开口问道。

    “他想科考,考明算。”

    “谁?这般想不开?有那重学算经十书的时间,进士都及第了。”陆文锦停顿片刻,忽想到什么:“难道你口中之人,原本便是算学出身?”

    “不是。我猜想,他是为了尽快安稳吧。”

    若非如此,她也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尽快安稳?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想要尽快,便真的可以如你所愿的。脚踏实地得来的东西,往往比急功近利得来的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你回去告诉那个人,企者不立,跨者不行。我朝开科举是为了选拔国之栋梁,不是为了给他一个安稳。这入仕的念头一旦错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陆先生说的是。可又有多少人做得到以其不自生而长生呢?这世上的人大都是俗人,为了喝口热汤,为了能有一个哪怕不属于自己也能感到温暖的居所,他们愿意冒任何风险。”李曦年低头道:“不过,确也有人不似这般凡俗。”

    是的,先生便是。不论如何贫瘠,如何屡遭挫败,他心中的光从未熄灭。

    陆文锦眼角带笑,看着眼前这个女娃娃。多少人也曾同她一般打了崇文书院的主意,却个个失望而归再不折返。这丫头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有何过人之处,韩甫只见了她一次便直接答应了,只是个中缘由他尚未得知。

    “见你如此愁闷,老夫便再给你个法子。”

    李曦年眼光明亮,躬身一礼。

    “让他来这里。”陆文锦道:“只要通过院试,不论年龄出身,他都可以留在这里读书。”

    对啊!谁说不是呢?

    崇文书院是这上京第一私学,出了多少为官的白身,这是妇孺皆知之事。能来这里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里有专教算学的老师?”

    “自然!比那个撒提左要强多了!”

    “那晚生这就去把他带来!”

    “慢着!”

    陆文锦喊住急急离开的李曦年,“小娃娃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崇文春秋各有一次院试,三月的院试早在你第一次上山之前便结束了,你需得等到下一次,即是八月初五。”

    “这么久?”李曦年道:“我怕他等不及……”

    若是青引真的带着临儿跟那个老师走了,之后境遇难堪,岂不是她的过失。

    “如此……你倒是可以求求山长,只是你方来时老夫便说了,山长不在……”

    说到这里,李曦年也只得听陆文锦的话等这山长回来,只是。

    “山长何时归来?”

    “十天半个月?”陆文锦笑道:“总没有我等你的果酒等得久。”

    说罢一转身,摇着扇欲走,想起石桌上的书来,又回头取上。原还要再讽上一句,却见李曦年身后来了一人,立刻躬身道:“您来了。”

    李曦年闻言转身,竟是上回那个带着兽首胡头的男子。

    只是这回换了一顶饕餮面具,比上一次的更吓人。至于李曦年是如何认出来的,自然还是靠那只正提着灯笼的纤纤玉指,还有指上那枚黑玉扳指。

    李曦年不觉也微微躬身,不敢抬头。自打上次见这男子,她便知晓此人定不是陆文锦口中的普通贵客。果不然,陆文锦对他也是这般尊待。

    只是这天大亮却……提着灯笼……

    比上次见他更为怪异。

    “带他来。”那人这样说了一句,脚步都没有停下,径直往前去了。

    见陆文锦也满脸吃惊不解,李曦年更是不知该如何,还是陆文锦提醒了一句,“还不赶紧去把人带来?”

    李曦年自然惊喜,是何缘由也来不及多想,道了声谢便转身要往山下跑,但没几步便停住了。

    青引这个人是有些倔的,他即叫了那人老师,想必也是全然信任,若她没有任何证据便说这是诓骗,怕是连自己也不信的。

    如此想来,李曦年又转身追上那男子,在他身旁道:“郎君可否通……”

    这通融二字还未说完,那男子便又道:“明日辰正之前我都在这里。”

    还不等李曦年明白过来,便转眼消失不见了。

    “他的意思是,你若还有未尽之事,至少要在明日辰正之前带那个人来,否则……过期不候。”来自陆文锦的提醒。

    李曦年自然是千谢万谢,而似乎每次遇到这男子,她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您知道这位郎君是何人吗?”即使不该问,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你问老夫?老夫问谁?”

    陆文锦摇摇头,示意她尽早离开。李曦年只得又谢了一遍,心存疑惑的慢步离开了崇文书院。

    她没有回昌德坊,而是先去了西市,阿乐与付二正收拾的那间铺子。

    倒也没有做什么,无非就是扯着阿乐的耳朵吼着谢了他几句,而后回芦亭提了那两坛子酒,特意往山上给陆文锦送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