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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大美罗敷丸(一)

    半是水路半陆路,不日来到青州府。

    未进城便能感受到这京城后花园的热闹,城门外的茶肆一字儿排开,喝茶的聊天的,担担的叫卖的,往来人潮如织。

    进了城更是一片繁华景象。

    除了……

    嗯,除了一辆囚车嘎吱嘎吱地从身旁走过。

    “咦,这不是福州城那个府尹大人吗?”花摇铃惊呼。

    顾不全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认,没错,就是他!

    “府尹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在福州城,陈楚之因报官解救被困的女子,算是与这位府尹大人有了那么一点点交情,便憨憨地追着囚车问。

    府尹大人被锁在囚车里,露出个乱篷篷的脑袋,睁开眼睛瞅了陈楚之半晌,唉叹了一声。

    “宁可得罪全天下,也千万别得罪上边,老夫悔啊。”

    忽而又仰天长啸:“可老子他娘的还不知道究竟得罪的是谁。到底是谁害老子的,谁,谁?”

    “上边?上边是谁?”

    “走开走开。”

    陈楚之傻愣愣杵着,对押解官差的吆喝声充耳未闻,被一掌推开,踉跄了好几步,所幸凌岸将他扶住了,这才免得摔个大跟头。

    “这么快就现世报?”顾不全犹自不解,冲着官差喊,“一定要好好审审蝶梦庄的案子啊。”

    官差可没那功夫搭理她,囚车辚辚而过。

    忽地,一柄刚刀在空中飞旋,擦着顾不全的头顶飞过,朔朔响着直奔囚车而去,霎那间鲜血四溅。

    府尹大人的身体瘫倒于囚车中,只剩下一颗脑袋整整齐齐搁在囚车上。

    “有刺客。”

    官差惊呼拔剑,百姓纷纷躲避。

    凌岸正要腾身而起,却被花摇铃拽住了:“傻蛋哥别走,我害怕。”

    待他将花摇铃的手掰开再去追刺客,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官差、百姓似乎都已司空见惯,短暂的慌乱之后,便恢复了平静。

    官差道声:“晦气。”继续押着囚车走。

    不管人犯是死是活,都得送到府衙去交割,这是规矩。

    而百姓看着官差押着人首分离的囚车穿街而过,却也并不在意,只是绕开地上的血迹,而后各行其道,街面上的买卖依旧热热闹闹,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这让顾不全颇为惊讶,拦住一位路人问。

    “老人家,怎么大家对适才的事情都不在意?”

    那老者抚了抚下巴一撮短须,呵呵笑:“青州府,历来有京城后花园的称号,有着与京城相媲美的繁华,又因不是天子脚下而少了许多束缚,因此各路牛鬼蛇神云集,什么事皆有可能发生,习惯了就好。”

    老者又看了看顾不全一行四人,说道:“尔等是初来青州府吧?看一看逛一逛吃一吃,天下第一的美食都在这里,天下最好的绫罗绸缎都在这里,还有那天下最美的美人儿也都在这里,哪一样都不比京城差。好好行乐便是,何必在意那些个鲜血淋漓的事儿呢?”

    老者呵呵笑着走开去,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老人家说的对,及时行乐呀。”

    花摇铃听老者说了半晌,就这一句最合她的心意,离开枫叶镇不就是出来享乐的吗?

    “可是这样一来,蝶梦庄的秘密就再无从查起了。”对于刚刚发生的刺杀,顾不全还是无法释怀。

    “嗯。”凌岸点头,面色忧虑。

    “府尹被杀,背后一定有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管他什么秘密,我只知道青州府的繁华名不虚传。”花摇铃斗棱起花裙子来,正待去街对面胭脂水粉摊时,却忽然停住了。

    “济王府。”她抬起头来,喃喃地说道。

    顾不全抬眼望着面前济王府的烫金门楣,不以为然道:“这就是琴宝心心念念的济王府?哎,也不知道那济王长啥样,真值得为他花几万两银子去换颜么?”

    “当然值得。”花摇铃脱口而出,继而忙捂口,瞧着凌岸妩媚一笑。

    凌岸却视而不见,眉心紧蹙着,还在为适才没追到刺客而郁闷着呢。

    一路行来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但那双又深又亮的眸子却从不曾懈怠,总是在逡巡着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和物。

    他总是刻意离花摇铃几步远,奈何他走哪里花摇铃就跟到哪里,还时不时地要来挽他的胳膊硬往济王府门前去。

    他只得一次次地将她的手掰开,她便咕咕咕地痴笑。

    在他人眼里,倒好似两人打情骂俏似地热闹。

    花摇铃试了几次,济王府的两位守门丁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这让她多少有一些迷惑。

    “他不认得自家门也就罢了,奴才也不认得主子?”她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傻蛋陷入沉思。

    顾不全与花摇铃不同,她是一边护着自己的银袋子,一边盯着满街里的美食,最后还是忍不住买了又买,陈楚之的书蒌子很快被装上了各种各样的美食。

    陈楚之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背着书蒌子东张西望。

    四人同行,有着四种不同的心思。

    “看,快看。”花摇铃忽然拽着顾不全。

    对面一顶小轿缓缓而来,轿里的姑娘正掀帘露出大半个身子,指着街面上一个挑货担的小哥说道:“我要风铃。”

    轿子外的丫环答应着:“是,我就去买……哎竹尖儿,我家小姐要买风铃,全都要。”

    “好咧。”卖货的小哥名唤竹尖儿,立即乐颠颠地答应着。

    眼睁睁看着一整个货担上的风铃全被小丫环买走,轿子都走远了,顾不全与花摇铃还未缓过神来。

    “好富贵啊。”花摇铃羡慕忌妒。

    “好娇美啊。”顾不全痴痴傻傻。

    竹尖儿一边喜滋滋地数银子一边笑道:“这不算什么,在我们青州府,这样美貌的女子多的是。”

    是啊,自打入得青州府,一路上所见皆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丽女子,不论是轿中的小姐,还是那小丫环,都是那么美貌可人,就连街边卖炸糕的妇人,亦是姿容清秀惹人爱。

    竹尖儿又从担子里搬出一众货物来挂上了,冲顾不全笑嘻嘻道:“姑娘长得也好呀,大眼睛高鼻梁小巧嘴,若是额头再宽一些下巴再尖一些,肤色再白润一些,就更好了。”

    竹尖儿或许是无意的,但顾不全记在了心里。

    “我有那么差吗?”她对着摊子上的铜镜左看右看的,偏那竹尖儿还想乘机做她的生意,索性就替她举着铜镜照着。

    “你看,我这铜镜是从京城最好的坊司进的货,铜纯镜正,足足三十六道工序才做成这一面镜子。姑娘用我的铜镜梳妆,那脂脂粉粉都抹得匀,美貌看得一清二楚。”

    顾不全对镜又看了自己一回,抚着自己的额头问凌岸:“额头不够宽?”

    “嗯。”凌岸点头。

    她又摸了摸下巴,问“下巴不够尖?”

    “嗯。”

    又抚了抚脸蛋:“肤不够白?”

    凌岸又老老实实地点头。

    花摇铃差点笑岔了气。

    “傻蛋,你啥意思?我顾不全好歹也是枫叶镇上一枝花!”

    顾不全一把薅过竹尖儿手里的铜镜来,朝着凌岸的头顶拍去,但是,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对他呼来喝去,也习惯了一不高兴就对他拳打脚踢,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些不舍得了。

    她放下了铜镜,叹了一声:“算了,本来就是个半傻子,再打就全傻了。”

    凌岸摸着自己的头,咧开嘴嘿嘿笑着:“嗯。”

    “哼。”花摇铃气咻咻地哼了一声,因为,她忽然发现,这个傻蛋只有对着顾不全的时候,才会笑。

    “姑娘,要罗敷丸吗?”

    那竹尖儿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说道。

    顾不全警觉起来:“什么罗敷丸?”

    “姑娘不是羡慕我们青州府的女子个个美若天仙吗?”

    竹尖儿东张西望鬼鬼崇崇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

    “要知道,这得益于我们的仙丹大美罗敷丸,吃一粒上下通透,吃两粒肤如凝脂,吃三粒赛过嫦娥。你以为适才那位小姐买的只是风铃吗,告诉你们,她买的就是我的大美罗敷丸。”

    锦盒绸缎衬里,黑乎乎的三粒药丸子透着油滋滋的光。

    只打开那么一瞬,竹尖儿就把锦盒关上了,朝着顾不全与花摇铃伸出两只手掌来翻了两翻,十个手指头还直来回抖棱。

    “一盒十钱?”顾不全问道。

    竹尖儿嗤笑着摇头。

    “二十钱?”花摇铃凑上来问。

    竹尖儿依旧摇头,回道:“二十两,一颗。”

    也就是那一盒所谓的大美罗敷丸,价值六十两文银。

    顾不全与花摇铃还在震惊当中,一个身穿紫衣戴着紫色面纱的女子抢先一步夺走了锦盒,撂下一个金锭就走,由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顾不全与花摇铃的眼睛都瞪直了,那可是金锭,长这大还没见过。

    竹尖儿将金锭在嘴里咬了咬,是真金。

    “啧啧啧,有钱真好,不仅能买美衣美食,还能买来美貌。”花摇铃羡慕得都快要流口水了。

    “姑娘请留步。”陈楚之愣神了半晌,冲那女子唤了一声。

    那女子并未理会,只顾前行,陈楚之又追了上去。

    “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该当如何便当如何,街头小贩之言怎么能信?所谓美罗敷丸,不过是江湖骗子的伎两罢了。”

    女子捂紧了面纱,加紧了脚步,怎奈陈楚之又拦住了她的去路,对着她喋喋不休地说教。

    “姑娘,请听小生一句劝,追求外相的美不如修补内心的修养来得好,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嘛,依小生之见,这大美罗敷丸并不能换来倾国倾城之貌,您还是……”

    那女子从面纱底下嗤之他一鼻子,使劲将陈楚之推开,他便摔了个四脚朝天,引来路人哈哈大笑。

    那女子用一方紫色的绢帕擦了擦适才推陈楚之的那只手,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诶,遗憾哪。”陈楚之坐在地上,兀自对着那女子的背影摇头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