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天生我材顾不全 » 第八十一章 折枝花魁杀(八)

第八十一章 折枝花魁杀(八)

    落葵已经死去,但她的眼睛始终圆睁着,一只手指僵直。

    驴马踏蹄低鸣。

    顾不全也顾不得脏污,扑在马槽上仔仔细细寻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而余妈妈兀自不解气,冲上前又踹了落葵两脚,气得顾不全抱起她的腿来一把将她掀翻在地。

    “你们已经害死她了,还想怎样?”

    “她是毒死织春的凶手,我这是为民除害,也是为了自保,我不杀她她就要杀我。适才有多凶险,大家可都瞧见了,老身我是命悬一线呐,就这样老身还觉得便宜她了呢。”

    余妈妈强词夺理,顺势还伸长了脖子让大家看她的伤痕,仿如一个凯旋而归的功臣,又得意洋洋地蹩到易大人面前来。

    “大人,不能因为凶手死了就一了百了,应该将她吊在城门口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余妈妈威严地扫视了一眼折枝楼的姑娘们,吓得她们不敢再吱声。

    凌岸怒不可遏,但又不能象顾不全那样对余妈妈动粗,只得一脚踢在马槽上。

    马槽倾覆,草料四散,下面是一层薄薄的干草,干草下则是一块木板若隐若现。

    马槽下铺木板做甚?

    顾不全扑上去扒开木板,露出了一个深坑。

    一具尸骸赫然在目。

    火光之下,尸骸幽森泛着寒光。

    尸骸的衣襟上绣着一朵醒目的一朵白莲。

    “沐月,是沐月,这白莲还是我替她绣的呐。”润月指着尸骸惊呼。

    “沐月说她是江南人氏,家里是种莲的,夏赏莲花秋收藕。她让我给她绣莲花,想家的时候就摸一摸衣襟……”

    白莲已朽,昔日女儿家已成骷髅。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泥坑之中,另有重重叠叠的森森白骨,四颗骷髅头散落。

    “全都是女子,年轻,娇小。”顾不全止不住颤抖着双唇喃喃说道。

    从头骨、指骨、骨盆可以判断死者皆为女性,并且其中一些骨殖相当脆弱,说明死者的年龄很小,应是青楼里所称的“雏”。

    看来余妈妈经营折枝楼这些年,不知道坑杀了多少可怜的姑娘。

    “还有吗?”凌岸的双眸死死地盯住了余妈妈。

    “除了此处,还有别处埋人吗?”顾不全直接上前揪住了余妈妈的衣襟质问。

    “没、没有了。”余妈妈慌忙摆手,诅咒发誓,“仅此一处,包括沐月一共五人,再没有多的。”

    继而又大言不惭的说道:“我这也是为官府着想呐,人死了,不往外丢,自己费劲埋了,不给官府添乱,也省得大人公务繁忙之中还要分心问案,我多贴心呀我?”

    顾不全看着余妈妈的两片嘴皮子一张一翕,不敢相信这是从人的嘴里说出来的话。

    敢情青州府官民还都得对她感恩不尽,让易大人给她打造一个“青州好百姓”的牌匾,然后敲锣打鼓地送到折枝楼来?

    余妈妈却又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并不觉得自己杀人害命天理难容,却只道可惜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姑娘都是我花银子买来的,要不是因为她们不听话,我也舍不得弄死她们呀,那蚀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呐。”

    眼珠子一骨碌,又爬起来冲易大人说道:“我花了银子,她们的命本来都是我的,死个把人也不算什么大事。试问哪个青楼不死人?最多,老身也不逼着大人判抚梅苑赔银子了,大人噢?”

    上来就搀着易大人的胳膊。

    “大人,您忙乎一天啦,不如上楼里喝喝花茶去,秋汐姑娘也挺好的,让她唱几支小曲给大人解解乏?还有夏沁姑娘,她可是自幼与尊夫人一块儿长大的好姐妹……”

    “休得与本官套近乎。”

    众目睽睽之下,易大人急忙将余妈妈的手拂开了,尴尬地连连咳嗽。

    顾不全看着余妈妈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一种想咬她一口的冲动。

    凌岸悄然将一只大手掌挡在她脸上,她这才醒悟,自己已在不知不觉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副要咬人的凶相早已显露无疑。

    好在这时候大家都只顾看易大人的如何审案,易大人自顾不暇,没有人发现她张牙舞爪的样子。

    “余氏以及护院杀人害命,罪责难逃,通通押解回衙听候审决。”

    听到易大人的断喝声,花摇铃抢在邱捕头之前,十分麻溜地将枷给余妈妈套上了,又一脚将她踹跪在地,憋了整整一天的委屈总算有了出豁之处。

    “姐妹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哪。”

    折枝楼的姑娘们峰拥而上,将余妈妈与护院团团围住拳打脚踢,她兀自哭嚎着要她的“好女儿”易夫人出来救她,气得易大人让人堵住了她的嘴。

    此时折枝楼里人山人海,罗敷颜庄买脂粉的女人们,围观花魁大赛的男人们,全都汇聚到了这里,把折枝楼的门都挤破了。

    人们对余妈妈指指点点,对姑娘们评头论足,却没有人关注落葵和泥坑中的森森白骨。

    英明神武的易大人又破新案,在“狄公再世”的赞誉声中得意洋洋,他也不坐轿了,一路抱拳感谢他的子民,押着一众人犯浩浩荡荡地打道回衙,却对那些白骨没有任何交代。

    折枝楼里姑娘们争抢东西逃离,唯余后院一片死寂。

    望着鲜血淋漓倒卧一旁的落葵,泥坑中一颗颗向上睁着空洞眼睛的骷髅,顾不全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凌岸默默守立她的身旁。

    “傻蛋,你是故意的。”她哽咽着说道。

    凌岸没有回答。

    事实上,在当时的情形下,以他的功力,制止落葵并不是难事,阻止护院行凶亦是易如反掌。

    然而,当看到他举起的双指又放下,她心中已了然。

    落葵毒杀织春已是铁案,按律当斩。

    余妈妈在名义上是她的娘亲,虽非血亲,但有“养育之恩”,轼母者当处以剐刑。

    护院一刀结果了落葵的性命,对于她来说,应是最好的结局了。

    同时护院也难逃杀人之罪责。

    可余妈妈却不然,也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些姑娘都是她花银子买来的,有契约在手,不论是主人与奴仆的关系,还是“母女”关系,她对她们都有生杀予夺的权利,依照律法,最多罚一些银子再坐几年牢而已。

    凭着她与易大人的关系,再使些银子,甚至在牢中照样可以吃香喝辣。

    “这不是我要的公平,我孜孜以求的公平不是这样的。”顾不全喃喃地说道

    “我尽力寻找真相,为的是要回花摇铃的公平,可落葵的公平,织春的公平,沐月以及这些不知姓名的白骨的公平又在哪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做,该不该再继续去寻求?公平这两个字的意义究竟何在?”

    “从小师父就指给我看,不论是富贵还是贫穷,一人一口棺材,公平又合理。可我现在不明白了,人和人生而不平等,死了还不平等,为什么?”

    凌岸望着她,摇着头。

    “我亦孜孜以求真相,以为真相即公平,可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往哪里去为别人讨要公平?”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顾不全幽幽地说道。

    一个傻蛋,一个不全,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只有彼此紧紧握着的双手,才能去相信这世间还会有公平,并且坚定不移地去寻求。

    “嗯哼。”

    一声刺耳的咳嗽惊醒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