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落雁坡血案（九）
桌上一支火烛若明若暗。
顾不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屋中炕上，浑身冰冷刺骨，稍一挣扎，每一根筋络都似断裂一般疼痛难忍。
玉先生就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醒了？”他笑着，一脸温和，“我劝你不要试图挣扎，筋络是真的会断的，那你就是生不如死的废人了。”
而此时的顾不全只觉得那笑容有如毒刺一般扎着她的眼睛。
“玉先生，你这是何意？”
“你已经很聪明了，懂得不动声色套我的话，但你不该提什么珊瑚表妹，我步步为营凡事务求做到滴水不漏，又怎会不知自己有没有一位叫珊瑚的表妹？其实，你算猜对了一半，我是有一位爱穿红衣裳的表妹，但她不叫珊瑚，我也并不喜欢她。”
呃……
只因从红雀珊瑚突发奇想，想诳玉先生入彀，反被他摆了一道，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的破绽亦是我的破绽，成也红雀珊瑚败也红雀珊瑚。”顾不全懊恼至极。
“你别太自责，偏巧遇上我也是个善于观言察色的人而已，我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看到你拉着板车横立门前，不，应该更早一些，大约是在看到你被板车绳勒住脖子拼命奔跑的那一刻，我便觉得，你就是我要的那个姑娘。”
他俯身凑近了顾不全的脸，依旧笑着说道，“你真是个能让人动心的妙人儿，等了这么多年，老天终于给我送来一个让我真正觉得好的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我什么都舍得给你，包括红雀珊瑚我都毫不犹豫地为你摘下。”
“我想带你去洗尘茶庄见尚书大人，请他为你我做媒，和尚书堂一样，这又将是京城流传的一桩美事。”
他长叹一声，“只可惜，有缘无份哪。”
他的目光转向躺在一旁沉睡的福宁儿。
“原本一切都很好，我会一直将她养在身边，好好待她，可惜……可惜你的小聪明，还有你那超乎常人的鼻子，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做人还是要心狠手辣才行，此番就因为动了恻隐之心，差一点害了我自己。唔，以后不会了。”
玉先生重新在炕边坐了下来，自言自语。
顾不全无法动弹，只有拼命转动着眼珠子，百般懊恼在心底，万般不服写在脸上。
唉，还是太大意了。
“落雁坡很险，但离京城不远，只有二里地，人们都说闯过险坡便是富贵在望。这真的是个风水宝地，葬身此地应该能让你来生投个富贵人家。我还想让你知道，我很舍不得你，往后余生，我应该会在每一个夜晚念着你的名字入眠吧。不全，是个好名字。”
他念叨了半晌，最终站起身来拿起了火烛。
“你到底想做甚？”顾不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孙小空，但此番孙小空却没有应声而至。
“别喊了，它的确是只很有灵性的猴子，可也是只贪吃的猴子。”玉先生轻言轻语，“要对付你，怎么能不先安排好它呢？现在它和福宁儿一样，睡得很香很甜。”
顾不全不禁悲叹，唉，贪吃误事啊。
“你放心，我会做得天衣无缝，就算京兆神捕司的人来了，也只会断定是福宁儿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就象当年……唔，往事不提也罢。”
火烛慢慢地靠近炕上的棉絮。
忽地一缕急风呼啸将火烛熄灭。
顾不全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中暗骂：“该死的傻蛋，非得看我笑话才出手。”
虽然她被玉先生锁住了身上的经络，但她的听力依然十分了得，屋顶上轻微的响动带来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知道，那是傻蛋。
然而凌岸并未如顾不全所料那样现身救美人，当他举起双指运气将火苗削去的那一刻，另一个黑影飘忽而至。
“黑衣人。”他心头一震，迅速隐去身形，静观其变。
而那黑衣人同样反应极其敏锐，刚刚落地就觉察到了他的存在，立即退至更深的黑暗之中。
两人同时紧盯着屋内的情形，又彼此防范着对方。
落雁坡上，鬼影幢幢。
情势变得十分微妙。
屋中传来顾不全的声音。
“火烛既然熄灭，就且在黑暗中说说话吧，看不见你的脸，就权当你还是那位令我敬仰的玉先生好了。”
“这样也好，我亦看不见你一张怨恨我的小脸。你亦……看不见我泪流满面。”
“脸上有泪，心中有愧乎？”顾不全道，“记得先生说过，洗尘茶庄的茶，洗尘亦洗心。只可惜先生喝了多年茶，却未曾洗心革面。”
“手上一旦沾上鲜血，便永远都洗不去。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一往无前，否则便是万劫不复。”长久的沉默之后，玉先生道。
“先生可知还有一句话，一念成佛，一念地狱。从前我总想这不公平，普通人千修万炼方能得道成仙，凭什么恶魔轻轻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了？就在此刻，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放下，成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无数冤魂。佛从不欺心。”
“但是我佛误我。”玉先生摇着头苦笑道。
“我本该铁石心肠，不该在落雁坡救你一命，留下鲜血与红雀珊瑚的气息。那样，或许你与我的结局，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叫人痛断肝肠。”
顾不全没有回答，他的确是救了她一命，也正是因为鲜血与红雀珊瑚的气息，让她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红雀珊瑚。”顾不全道。
“先生提醒我，板车拉绳做成活扣搭勾，就可免被勒断脖子的危险。但我很清楚地记得，花摇铃并未曾说过被板车绳勒脖这一茬，因为她跟在后面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这就让我不得不对先生起疑心了。”
玉先生怔了许久。
“我知道你对我起了疑心。其实，福宁儿是我故意放出来的，也是我让她回家的。我还知道，以你的聪慧一定能猜到她的下落。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对我的怀疑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是，我掉以轻心了。我亦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存了一点私心，我真心希望玉先生是个好人。然而福宁儿捻手的动作，其实就是你捻动银针的动作，我不得不面对事实，你就是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并且就是杀害福家四条人命的元凶。”
“是，我是。”玉先生回答得倒是挺干脆的。
“福宁儿是我犯下的又一个大错。她的年纪尚小，我一时下不了手，便锁了她的哑穴，留她一人在这此自生自灭。福家单门独户，也不与他人往来，本不该这么早发案，不想容将军一行那么巧来到落雁坡，还将福宁儿带回。哎，人算不如天算。”
“好吧，该来的终会来……先生可以点燃火烛了。”顾不全道。
话音落下，听得炕上传来一声粗重的咳嗽声。
玉先生打了一个激灵。
“谁？”
顾不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屋中炕上，浑身冰冷刺骨，稍一挣扎，每一根筋络都似断裂一般疼痛难忍。
玉先生就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醒了？”他笑着，一脸温和，“我劝你不要试图挣扎，筋络是真的会断的，那你就是生不如死的废人了。”
而此时的顾不全只觉得那笑容有如毒刺一般扎着她的眼睛。
“玉先生，你这是何意？”
“你已经很聪明了，懂得不动声色套我的话，但你不该提什么珊瑚表妹，我步步为营凡事务求做到滴水不漏，又怎会不知自己有没有一位叫珊瑚的表妹？其实，你算猜对了一半，我是有一位爱穿红衣裳的表妹，但她不叫珊瑚，我也并不喜欢她。”
呃……
只因从红雀珊瑚突发奇想，想诳玉先生入彀，反被他摆了一道，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你的破绽亦是我的破绽，成也红雀珊瑚败也红雀珊瑚。”顾不全懊恼至极。
“你别太自责，偏巧遇上我也是个善于观言察色的人而已，我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从看到你拉着板车横立门前，不，应该更早一些，大约是在看到你被板车绳勒住脖子拼命奔跑的那一刻，我便觉得，你就是我要的那个姑娘。”
他俯身凑近了顾不全的脸，依旧笑着说道，“你真是个能让人动心的妙人儿，等了这么多年，老天终于给我送来一个让我真正觉得好的姑娘。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我什么都舍得给你，包括红雀珊瑚我都毫不犹豫地为你摘下。”
“我想带你去洗尘茶庄见尚书大人，请他为你我做媒，和尚书堂一样，这又将是京城流传的一桩美事。”
他长叹一声，“只可惜，有缘无份哪。”
他的目光转向躺在一旁沉睡的福宁儿。
“原本一切都很好，我会一直将她养在身边，好好待她，可惜……可惜你的小聪明，还有你那超乎常人的鼻子，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做人还是要心狠手辣才行，此番就因为动了恻隐之心，差一点害了我自己。唔，以后不会了。”
玉先生重新在炕边坐了下来，自言自语。
顾不全无法动弹，只有拼命转动着眼珠子，百般懊恼在心底，万般不服写在脸上。
唉，还是太大意了。
“落雁坡很险，但离京城不远，只有二里地，人们都说闯过险坡便是富贵在望。这真的是个风水宝地，葬身此地应该能让你来生投个富贵人家。我还想让你知道，我很舍不得你，往后余生，我应该会在每一个夜晚念着你的名字入眠吧。不全，是个好名字。”
他念叨了半晌，最终站起身来拿起了火烛。
“你到底想做甚？”顾不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孙小空，但此番孙小空却没有应声而至。
“别喊了，它的确是只很有灵性的猴子，可也是只贪吃的猴子。”玉先生轻言轻语，“要对付你，怎么能不先安排好它呢？现在它和福宁儿一样，睡得很香很甜。”
顾不全不禁悲叹，唉，贪吃误事啊。
“你放心，我会做得天衣无缝，就算京兆神捕司的人来了，也只会断定是福宁儿不小心打翻了火烛，就象当年……唔，往事不提也罢。”
火烛慢慢地靠近炕上的棉絮。
忽地一缕急风呼啸将火烛熄灭。
顾不全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心中暗骂：“该死的傻蛋，非得看我笑话才出手。”
虽然她被玉先生锁住了身上的经络，但她的听力依然十分了得，屋顶上轻微的响动带来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知道，那是傻蛋。
然而凌岸并未如顾不全所料那样现身救美人，当他举起双指运气将火苗削去的那一刻，另一个黑影飘忽而至。
“黑衣人。”他心头一震，迅速隐去身形，静观其变。
而那黑衣人同样反应极其敏锐，刚刚落地就觉察到了他的存在，立即退至更深的黑暗之中。
两人同时紧盯着屋内的情形，又彼此防范着对方。
落雁坡上，鬼影幢幢。
情势变得十分微妙。
屋中传来顾不全的声音。
“火烛既然熄灭，就且在黑暗中说说话吧，看不见你的脸，就权当你还是那位令我敬仰的玉先生好了。”
“这样也好，我亦看不见你一张怨恨我的小脸。你亦……看不见我泪流满面。”
“脸上有泪，心中有愧乎？”顾不全道，“记得先生说过，洗尘茶庄的茶，洗尘亦洗心。只可惜先生喝了多年茶，却未曾洗心革面。”
“手上一旦沾上鲜血，便永远都洗不去。一步错步步错，只能一往无前，否则便是万劫不复。”长久的沉默之后，玉先生道。
“先生可知还有一句话，一念成佛，一念地狱。从前我总想这不公平，普通人千修万炼方能得道成仙，凭什么恶魔轻轻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了？就在此刻，我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放下，成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无数冤魂。佛从不欺心。”
“但是我佛误我。”玉先生摇着头苦笑道。
“我本该铁石心肠，不该在落雁坡救你一命，留下鲜血与红雀珊瑚的气息。那样，或许你与我的结局，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叫人痛断肝肠。”
顾不全没有回答，他的确是救了她一命，也正是因为鲜血与红雀珊瑚的气息，让她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红雀珊瑚。”顾不全道。
“先生提醒我，板车拉绳做成活扣搭勾，就可免被勒断脖子的危险。但我很清楚地记得，花摇铃并未曾说过被板车绳勒脖这一茬，因为她跟在后面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而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这就让我不得不对先生起疑心了。”
玉先生怔了许久。
“我知道你对我起了疑心。其实，福宁儿是我故意放出来的，也是我让她回家的。我还知道，以你的聪慧一定能猜到她的下落。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对我的怀疑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是，我掉以轻心了。我亦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存了一点私心，我真心希望玉先生是个好人。然而福宁儿捻手的动作，其实就是你捻动银针的动作，我不得不面对事实，你就是那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并且就是杀害福家四条人命的元凶。”
“是，我是。”玉先生回答得倒是挺干脆的。
“福宁儿是我犯下的又一个大错。她的年纪尚小，我一时下不了手，便锁了她的哑穴，留她一人在这此自生自灭。福家单门独户，也不与他人往来，本不该这么早发案，不想容将军一行那么巧来到落雁坡，还将福宁儿带回。哎，人算不如天算。”
“好吧，该来的终会来……先生可以点燃火烛了。”顾不全道。
话音落下，听得炕上传来一声粗重的咳嗽声。
玉先生打了一个激灵。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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