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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相逢

    “能给我看看,你选了什么字印吗?”林霖浅浅笑着,温婉却不容拒绝。

    泛黄的竹浆纸从活字上轻轻揭开,六个篆书小字工整地布局在右下角,“忆相逢,与君同”。

    林霖的声音本就苏软,轻轻念出,更显缠绵。她对江茗印的字很是惊讶,一个北大英文系毕业的年轻处长,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却能用短短几个汉字表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缱绻情绪。但她在国外呆的时间太长,对许多中国诗词接触不深,对这其中的深意并了解。

    而一旁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常暇暇却是知道的,这六个字出自北宋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全词不过50多个字,短短一首,寥寥数语,却展现了一对恋人一波三折的初恋、别离与相逢,道尽了悲凄与欢情。

    若言为心声,仅这六字,就已动人。懂的人,望文便知意,仿佛在这北宋至今的千年时光里,都能看到武莼与江茗故事的无奈桥段。

    他是故意的!武莼极力地控制情绪,让神色尽量平静,但脚步却在慢慢地往门口移,希望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武记者,我想用这张纸做个竹制的屏风,不知道今天能否拿到?”江茗面色平静,没有一丝尴尬,反而是刚刚挪到门口被叫住的武莼彻底破功。

    “江处,不好意思,我们这没有这项服务。”武莼冷言相向。

    “是吗?我关注了你们的微信公众号,周五的推文里,不是介绍说,可以制作吗?”说罢打开手机,将武莼之前写的推文,点了开来。

    “现在没有……”不等武莼说完,听到动静赶来的梅如湫已经接过了话头,“现在没有当日能拿的服务了,制作师傅需要一些时间,等制作好后,我们通知林小姐,可以自取,也可以快递给林小姐。”

    明明是江茗提出的要求,但梅如湫却说要寄给林霖,无非就是想提醒江茗,不要得陇望蜀,不要再来招惹武莼。

    身陷其中的林霖本就觉察出了江茗的不正常,他……刚刚是和武莼在争论?这不是她了解的江茗,圆滑稳重几乎是江茗的标签,刚刚的他却像一个青春期横冲直撞的小伙子在故意找女孩的茬,想要引起女孩注意。

    所幸,梅如湫在提醒江茗的同时,也给了林霖一个台阶,“好的,我预约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制作好后,可以联系我。”

    旁边不知前情往事的韩晓栋,在默默吃瓜的同时,乱抓了一个重点,“江处……他……竟然关注了季候造物铺的微信公众号?!”

    听到韩晓栋的小声惊呼,常暇暇翻了一个白眼,“我姐已经忍到极限,快坚持不住了,趁着还没彻底爆发,赶紧想个办法,把这尊大神送走……”

    大家都明显感受到了武莼情绪的波动,正准备委婉下逐客令的时候,林霖非常及时地化解了尴尬,“我看这天突然阴了下来,怕是快要下雨了,都说夏天暴雨说来就来,既然今天拿不到成品,我们还是趁着雨没来,赶紧开车出山吧。”

    天气真是个社交万用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熟的人客套没话题可以聊天气,采访暖场可以用天气开头,连现下的尴尬场面,林霖也用天气来让离开变得顺理成章。

    武莼没有坚持到最后,寻了个由头,回到竹楼自己的房间,倒了一大杯冰水,给自己灌了下去,强迫自己清醒。

    梅如湫倒是亲自把江茗和林霖送出了院门,看着江茗仿若无事地为林霖打开车门,周到备至的样子扎疼了她的眼。

    凭什么他可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凭什么他能若无其事地来打扰武莼的人生?凭什么带着一个倾心于他的无辜女人来试探?她终究没忍住,叫住了江茗,“江处,我突然想起,或许你是认识武莼亡夫的。”

    江茗拉住车门的手,终究是停了下来,他转过头,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具已经有了裂痕,透着彻骨寒意。“他是谁?”明知答案已没有意义,他还是冷声问了出来。

    “他很好,你不配知道。”梅如湫也是故意的,他想知道,她偏不告诉,就是要用这把钝刀子来磨他,同时,她也想提醒林霖这个聪明无辜的女人,不要成为别人故事里的工具人。

    毕竟,一段纠葛颇多的感情里,女人的致命敌人从来都不是女人,而是被女人偏爱的男人。

    回程的路上,江茗一言不发地开车,车内空调温度开得并不低,但林霖却感到特别冷。

    “你……曾经…………爱过武记者?”感情里,林霖从来都不是卑微的一方,她会患得患失,但也明白与其惶惶猜测,不如正面出击。

    江茗目视前方,半晌没有回应,沉默让车内气氛跌至冰点,这一刻,一向自信的林霖,心开始慌了。

    过了危险的山路弯道,江茗将车停到了路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他转头看向副驾驶上神色依然镇定的美丽女人,还是说出了她并不愿意面对的答案,“确切的说,我现在还爱她,只是……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而在季候造物铺的院子里,武莼却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江茗……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暴雨终究倾泻而下,如碎石子般击打着池塘里刚刚冒头的荷花苞,溅起的水珠在撑开的荷叶上来回翻滚。四个女人围在武莼的房间里,泡了一壶青柑普洱,看着深棕的茶汁从小青柑皮里不断渗出,听着窗外雨打荷塘的声音,跟着武莼的讲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快看,楼下有个漂亮妹纸在堆雪人告白!”罗炼正在封闭阳台上晾刚刚洗出来的半年前的臭袜子,突然发现楼下聚了一堆人,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孩带着白色贝雷帽,正在堆好的雪人面前摆心型蜡烛。

    寝室里,江茗依旧稳如泰山地准备着论文,谭启学则刚刚从图书馆回来,抖着身上的碎雪,王谦山却已在床上疯狂敲键盘,完成当日小说更新。

    “嘀嘀”江茗手机开始震动,他打开短信,穿上连帽大衣和灰色格子围巾便急急地下了楼。

    走出宿舍大门,江茗就看见那个红衣女孩。她大大的眼睛一直盯着宿舍大门的方向,雪白的脸上,娇翘的鼻子已冻得通红。

    他一步步走向女孩的方向,女孩也望向了他,越来越近……

    “江师兄,这里这里!”女孩身后,是险被人群淹没的常暇暇。

    而飘飘扬扬的雪花里,女孩看清那个高个子男孩后,热切的眼光就像被浇上冷水的火焰,瞬间黯淡了下来,并蒙上了氤氲水汽,那是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凝聚。

    女孩等的不是江茗,而江茗要见的却是武莼身边的常暇暇。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还是因为常暇暇,这一次,他们看见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