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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平民与强盗(4)

    艾芙洛连连点头:“不光男孩子,有些女孩也会有这样的希望。”

    “您是说您自己吗?”

    “我?不不不,我对自己的祭司身份很满意。是我姐姐,薇卡的梦想一直是成为星辰卫士,那是艾格兰骑士的最高荣耀。”

    卡佩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哀伤:“只是接下来,他们就会认清战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烈日下、风雪中的行军无休无止,从来都吃不饱肚子,饮料也很少,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挤在冬天四面漏风、夏天闷热无比的帐篷里过夜。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战斗一场接着一场,他们为领主而战,”卡佩的黑眼睛仿佛要将艾芙洛的灵魂也看透,“可领主却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就把他们送上了战场。随后那些装备精良、全身铁甲的骑士来袭,冲锋时战马的嘶鸣、人的吼叫与钢铁的咆哮令大地也为之颤抖,投石机投出的石块、弩炮和弓箭手射出的箭矢遮天蔽日。父亲看着儿子被砍掉头颅,弟弟看着哥哥倒在血泊中,朋友被开肠破肚,他还试图把把肠子塞回肚子里……”

    “于是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一刻破碎了。他们,”卡佩的视线向下,端详着地上的强盗,“他不顾一切逃走,也可能是倒下装死,待战斗结束后从尸体堆里爬出,抑或趁半夜从军营里溜掉。无论哪一种,整个世界对他们而言都崩塌了,也许他们试着回家,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家在何方,当初一同出征的亲人与朋友早已全部逝去。到了这个时候,国王,领主,骑士,乃至所有曾在心头占据一席之地的宝贵东西全都烟消云散,哪怕是天上的诸神也及不上一块掺了木屑的面包或者一袋烈酒,至少面包能让他多活一天,烈酒能让他暂时忘却恐惧。他们的生活没有未来,甚至日出睁眼时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日落。您的看法没错,这个人死罪难逃,我说这些也不是要您同情他,这样的恶棍不值得。是有些人,即便命运比他们还要悲惨,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我只是希望您能明白,平民们最大的希望从来都是安居乐业,他们本来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许久,艾芙洛都说不出话来。沉默笼罩房间,窗外树枝被风吹动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夏季特有的蛙鸣。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许有整个小时。望向独眼的强盗,断肢那鲜红的创口无比刺眼。

    她又一次举起酒瓶,这回放下时瓶中涓滴不剩。我……我都做了什么?平日里除了装模作样的布施之外,从不在意他们的死活,身为以扶危济困、拯救世人为己任祭司,心头也没有任何角落属于这些可怜人。一句话就把他们送上战场的是我,让他们经历血腥与恐惧的是我,把他们变成人形野兽的依然是我,可我居然还能反过来义正辞严地指责他们、审判他们!

    痛苦像一团火,烧灼着她的内心。我没有亲口下令征召,也没有亲手从他们的口袋里拿走辛苦劳作才换来的可怜巴巴的几枚铜板,但我一直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用双手创造的一切,对他们的痛苦视而不见。

    “卡佩小姐,我……”艾芙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你和诺亚先生家乡的平民……也是这样的吗?”

    “在我们的家乡……”卡佩顿了顿,似乎她也在犹豫,“情况还要更糟糕些。我的话让您心烦意乱了吧?很抱歉,毕竟见到他们,我有点儿……”

    “不,没有,你不用道歉,”艾芙洛像刚回到繁星宫那会的海洛伊丝一样,换句话说,像个野孩子一样双手用力抓挠头发,“我……我该做点什么呢?我虽然只是个祭司,不过海洛伊丝很愿意听我的话。我总能做点什么吧。”

    “要说做点什么的话,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别让戴蒙和伊利昂抓到吧?不管话说得多好听,有多少贵族拥护,能整座城整座城屠杀平民的人是绝不能成为国王的。其他的,以后可以慢慢做哦。”

    “啊,我会的。”

    她们一齐动手,在庭院里掘了个坑,将强盗们埋葬。剩下独眼的那位睡得正沉,艾芙洛为他补上了一次神术治疗,令血彻底止住。接着她又拒绝了卡佩的帮助,自个为强盗把伤口清洗干净,仔细包扎起来。

    做完这些,她躺回到床上,辗转反侧。卡佩的话在脑中不断反复,思绪如海浪起伏,各种念头纷至杳来。为何诸神会创造如此不公的世界?奢华的宫殿、精美的食物、柔软的丝绸、闪亮的珠宝、任人差遣的仆役……自己从出生就拥有这些,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应当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呢?简简单单一句诸神的眷顾无法让她说服自己。国王的孩子,领主和贵族的孩子,骑士的孩子,铁匠的孩子,农夫和渔夫的孩子,甚至罪犯的孩子……每个人光溜溜地来到世上时,又有什么不同?

    其中一定也有许多孩子,本来会是了不起的骑士,睿智的学者,精通神术的祭司,受人欢迎的旅行诗人。但他们一生都无缘接触这些,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家乡的土地上忙忙碌碌,为了生存而竭尽全力。

    她不记得是何时睡着的。迷迷糊糊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只是天空阴沉沉的。卡佩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餐,有硬邦邦的饼干、已经不太新鲜的面包和几枚橄榄,外加一点葡萄酒。独眼的强盗仍然昏睡未醒,他的脸色已经不像睡下时那么苍白。

    艾芙洛浑身酸痛,而且脑袋就像整夜没睡那样昏昏沉沉,隐隐作痛。胃好像凝固了一样,她吃不下东西,只尝了颗橄榄,又勉强啜了几口葡萄酒。

    “要拿这个人怎么办呢?杀掉吗?”卡佩指指地上的强盗问道。

    “……还是算了吧。我们收拾一下出发,把他留下就好。”

    “这样好吗,殿下?”

    “没了右手,他也没有能力再作恶,”艾芙洛深深吸了口气,疲惫得不想说话,“这样就够了。”

    “殿下,您的仁慈与胸襟实在令人钦佩。请原谅我说得直接,我很庆幸,我们的注是下在您这一边的。”

    仁慈与……胸襟吗?艾芙洛苦涩地笑笑:“真是难为你和你的同伴们了,卡佩小姐,你们是在两个糟糕的选择里选出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除了不可能下令屠城这一点外,我们……”这么说对海洛伊丝和薇卡不公平,但却是实话,“也没比戴蒙好到哪里去。”

    “不,不是的,”卡佩神情认真地反驳,“您还没意识到吗?”

    “意识到什么?”

    “您看起来一脸憔悴,眼圈也黑黑的,显然昨夜睡得不怎么样。我没有资格夸奖您,但是,我和您在巨马城相识时就明白了。您能为了别人的痛苦而悲伤,哪怕那个人与您素不相识,地位也有天壤之别。那时我就明白,您,不是海洛伊丝殿下,不是戴蒙殿下,您才是能为我们做出改变的人。只有您。”